看到出現在房門外的皇家騎士團的人,貝栗的心也和禿鷲先生一樣,提了起來。


    但是騎士團的人不是因為她查探天鵝家族的事情來的,是為了西裏爾王子殿下來的。


    不過更準確來說,應該是為了宮殿裏的二殿下而來的。


    因為一夜之間。


    宮殿裏,多了很多被挖去眼睛和心髒的屍體。


    屍體呈現不同程度的腐敗,有的皮膚幹癟得像枯樹皮,有的腫脹腐爛,流淌著渾濁的膿水。


    很顯然,他們不是同一時間死去的。


    那些屍體就那樣橫七豎八地堆疊在一起,堆成小山。


    就堆在聖托斯尊貴的西裏爾王子殿下的宮寢屋外。


    可惜守夜的士兵,對屍堆如何一夜之間在他們眼皮底下出現,毫無印象。


    尊貴的王子殿下或許是被仆人的尖叫聲吵醒的,更可能是被屍堆散發的惡臭氣味熏醒的。


    總之,在仆人的尖叫聲和刺鼻難聞的屍臭中,西裏爾王子打開房門,看到爬著蛆蟲,飛著蒼蠅的屍堆。


    那張精致俊美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所以今天一大早。


    臉色陰沉的王子殿下就闖進皇家議事廳裏,當著國王陛下和一眾議臣的麵說出這件事,並一口咬定——


    屍堆是二殿下的傑作。


    ……


    議事廳內鴉雀無聲。


    議臣們偷偷觀察國王陛下的表情。


    但是國王陛下隻是微笑著,沒有接西裏爾殿下的話,意思十分明了。


    所以,議臣們也隻好審時度勢,一邊打著哈哈緩和僵硬的氣氛,一邊好言好語地勸著西裏爾殿下不要發怒。


    西裏爾殿下眼神冷冷地掃了一眼長桌上的所有人,隻扔下一句他會親自找出讓國王陛下把二殿下關到荊棘監獄去的證據。


    然後,他摔門,邁著大步離去。


    ……


    離開議事廳,王子殿下立刻找來宮殿裏最善於通靈的魔法師。


    通靈的魔法師可以與那些屍體建立聯係。


    王子殿下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獲悉這些人的死因。


    隻不過。


    被亡靈上身後的魔法師在被提問時,那變得如同來自地獄般陌生而嘶啞的聲音,隻會反複迴答同一句話——


    ‘他要見巴塞洛繆.康斯坦斯’


    ……


    所以。


    貝栗就被從房間請上了皇家的馬車,並在皇家騎士團的帶領下,進到宮殿裏。


    隻不過當她來到西裏爾殿下的宮寢時,堆在房門外的屍體已經被清理幹淨了。


    空氣中完全聞不到一點屍體腐爛的臭味。


    隻剩下未幹的水漬,和撲鼻的玫瑰香氣。


    所以貝栗拿在手裏用來掩住口鼻的手帕沒用上。


    她將手帕收迴空間手鏈裏,在士兵推開房門時,邁步走進去。


    ……


    王子殿下的宮寢非常寬敞。


    像是三個房間連在一起,一頭布置著睡覺用的床,上麵覆蓋絲綢和絨布的柔軟被子。


    另一頭,按照王子殿下的喜好擺放著長劍、弓箭之類的武器,角落還有一個木製假人,上麵插滿了箭矢。


    房間的中間,是一張大書桌,背後的書架擺滿了各種書籍。


    書架左右兩側的牆上懸掛著王子殿下小時候的畫像,臉龐圓潤稚嫩,還露出乖巧的、甜甜的笑容。


    與現在的王子殿下……


    也就是書架前,斜靠著,翹著腿坐在書桌後,指節托著臉頰,麵容和眼神都很冷峻的西裏爾王子殿下,形成鮮明的對比。


    ……


    房間內。


    隻有西裏爾一個人。


    踩著花紋繁複的暗藍色地毯,貝栗走到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抬頭,再看向黑發紫眸的少年時,莫名感覺有些尷尬。


    這裏不同於聖島學院。


    宮殿華麗的裝潢,鋪著軟墊的金子塑造的座椅,鑲嵌著碩大寶石的王子頭冠,和他身上金絲邊紋的白色與深藍色搭配的禮服,都在訴說著這位少年身份的尊貴。


    即使他的紫眸一如既往的冷漠,貝栗也不太敢主動和他閑扯點什麽。


    她更想直接問問他,知不知道消失的天鵝家族,有沒有聽說過伯蒂.斯旺給皇家的預言?


    但是……算了吧。


    西裏爾可是皇族的王子,她可不想自投羅網。


    “你最近在皇城?”


    西裏爾忽然開口,語氣沒什麽感情地問她,聲線仿佛浸入冰水裏一般清冽。


    “是的。”


    貝栗老實迴答。


    “自己一個人?”


    西裏爾又問她。


    “……不是。”


    畢竟房子裏挺多仆人的,還有一位醫生保鏢,不過不需要說得這麽細。


    和西裏爾對話,貝栗總是習慣像他一樣言簡意賅。


    “多久了?”


    “什麽?”


    “我問你離開蝴蝶山穀來到皇城多久了。”西裏爾繼續問她。


    “三天。”


    貝栗依舊老實迴答。


    “都去了哪?”


    “暗巷的跳蚤窩,還有皇城的墓地……”


    貝栗繼續如實的迴答他,隻不過聲音不確定地漸漸小下去。


    “……”


    然後,西裏爾王子殿下陷入沉默。


    貝栗也陷入沉默。


    該死——!


    她怎麽嘴這麽快,就這樣把去過暗巷跳蚤窩的事吐出來了。


    而且這些問題和亞舍拉扔在他門口的屍堆,似乎也沒什麽聯係吧……


    要是西裏爾知道皇家在跳蚤窩的做的事,不就有可能猜到背後在搜集情報的人就是她了嗎……


    貝栗一邊懊惱地,想在自己的腦袋上來一拳,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書桌後西裏爾的反應。


    黑發紫眸的少年隻是沉默,紫水晶般的雙眼冷冷的,在沉默中透露著一絲訝異,訝異很快變成無語。


    “你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什麽……”


    “暗巷的跳蚤窩。”


    意識到自己沒有聽錯,黑發紫眸的少年眉毛瞬間擰了起來。


    “以後不許去了。”


    他脫口而出,冷冷地命令道。


    說完。


    覆在椅子扶手上的指節頓了一下。


    似乎才反應過來,他靜了一瞬,又偏開頭,用一種慢而緩的語氣補充道:


    “我說的是……沒有貴族小姐會光顧那種地方,會降低身份的。你是蝴蝶山穀康斯坦斯家族的大小姐,所以不建議去。”


    所以——


    西裏爾為什麽要用這麽耐心的語氣和她說話?


    這也太不像是他的風格了。


    但是他的話聽起來,不像是知道跳蚤窩被皇家血洗的事。


    紅眸定了兩秒後,微微眨了眨,貝栗在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遲疑地點頭,應道:“好……”


    然後,兩個人又再次陷入沉默。


    ……


    她和西裏爾實在不適合待在一個房間裏。


    因為很容易冷場。


    貝栗等了半天沒下文,抬起紅眸,聲線沒什麽情緒地問:


    “屍體的事情,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聽到她說起屍體的事,西裏爾扯了下唇,看上去明顯有些煩躁。


    “不需要了,那些屍體不是宮殿裏的人。”他冷聲道。


    那些屍體是試圖拉攏二殿下的貴族們送進來的人,不是宮殿裏的人。


    國王陛下派人來到他宮寢時,給了這樣的答複——


    ‘二殿下震懾了這些有異心的人,心意是好的,隻不過把屍體放錯了地方。’


    ……


    -


    繼續待在西裏爾的宮寢裏,也隻能看著他繼續擺著一張臭臉。


    所以貝栗察覺到沒她什麽事後,就起身行禮告辭。


    然後,就被引路的皇家隨從,帶到了二殿下的宮寢裏。


    貝栗一見到戴著銀色麵具的少年,立刻開口問:


    “你說你惹他幹嘛呀?”


    少女踏進房間時,一身黑袍,臉上戴著銀色麵具的少年正坐在床邊。


    像極了皇家狩獵日等著她去吸收魔力時,端坐在帳篷裏的樣子。


    貝栗腳步頓了一下,立刻輕吸一口氣,將這個念頭拋掉。


    另一邊。


    聽到少女劈頭蓋臉地問話,少年安靜了幾秒,顯然明白她話語指的是什麽,他斷斷續續地說道:


    “聽到了一、一些……不太開、開心的事。”


    “什麽事?”


    貝栗問。


    “那些人希、希望……西裏爾.埃爾維斯……在、在成人禮、禮那天,提出與你……你的婚約。”


    少年艱難地說完一長段話。


    “誰?”


    “那些……在狩獵日出、出現的人。”


    ……


    一位自信的貴族將自己送進二殿下的宮寢後,被挖去眼睛掏空心髒的事情在貴族圈裏傳開。


    這之後,不僅引起了貴族們的恐慌,也引起了一部分貴族的注意。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西裏爾王子殿下的忠實追隨者。


    這件駭人聽聞的事情傳入耳中,這些人顯然察覺到了一絲端倪。


    他們順著事件的線索一查,發現貴族中竟然有人正在試圖扶持這位來曆不明、身份不明、長相不明,甚至連名字到現在也沒有被人所知的二殿下。


    於是。


    這些堅定追隨西裏爾王子的貴族們深思熟慮後,得出眼下最恰當的策略——


    拉攏蝴蝶家族,重提被大家遺忘的王子殿下與康斯坦斯大小姐的婚約。


    但是貝栗。


    什?麽?


    “我和西裏爾婚約的這件事還沒過去嗎?”


    她很鬱結,咬牙切齒地低聲喃喃。


    在瓦涅爾雪鎮時,康斯坦斯夫人還告訴她與西裏爾婚約的事已經被大家遺忘。


    但是現在怎麽又被人拿出來說到西裏爾那裏去了,這些貴族想做什麽……


    忍著吐槽的衝動,貝栗眉頭皺了一下,很快又意識到另一件事。


    她抿了下唇,盯著少年銀色麵具下,空洞的金眸,小聲問:


    “亞舍拉,你……是因為西裏爾和我的婚約不開心,所以把屍體丟在他門口嗎?”


    是這樣嗎?


    “……不是。”


    線條冷硬的銀色麵具下,少年認真思索後搖頭,迴答道:


    “是……西裏爾.埃爾維斯,他的情、情緒讓我感……感到煩躁。”


    紅眸輕輕一眨。


    貝栗沒明白他話語的思路,但是她猜到——


    “你不知道婚約意味著什麽,是嗎?”


    亞舍拉知道嗎?


    他或許不知道。


    “婚約怎、怎麽了?”


    少年聲線迷茫地說。


    臉上的銀色麵具泛著一陣冷光,少年忽然抬手,將它摘了下來丟到一邊,露出銀發下蒼白陰鬱的臉。


    “婚約是隻、隻要其中一……一人想,就能取、取消的簡單……簡單文書……”


    語氣帶著一絲微不可察地輕蔑,他嘴角微微翹了翹。


    “但是我、我們的,生死契約……就不、不能取消了……朋友。”


    話語斷斷續續的,他提醒道。


    “……”


    不過話說迴來,這兩樣東西能相提並論嗎?


    貝栗眉頭微蹙,腦袋上掛滿了問號。


    “總之,西裏爾不會答應的。”


    她隻好扯迴正題。


    少年嘴角的笑意緩緩收斂,聲音微弱地問:“萬一他、他答應呢……”


    “不會的。”


    貝栗信誓旦旦地說:


    “而且你不是聽到他希望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心聲嗎,既然是這樣,他不會同意婚約的。”


    安靜了幾秒,少年像是想到什麽,忽然拉住她的手將她拉近,仰起蒼白的臉,提議道:


    “那你現、現在去告、告訴他……朋友,你說你……不同意。”


    “……”


    貝栗:……?


    從他剛才的描述來看……重提婚約這件事,可是西裏爾和追隨他的貴族商討的秘密策略。


    什麽消息也沒有公布出來,她就要跑到西裏爾臉上說這件事嗎?


    貝栗幾乎已經能想象到,當她義正言辭地對西裏爾說‘我不答應’時,西裏爾對她狂翻白眼的表情。


    所以貝栗沉默了幾秒,然後語氣有些遲疑地說:


    “我覺得這件事可以先不急。”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而且……這是我的私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會看著處理的。”


    “……”


    少年沒聽到想要的迴答,拉著她的手停頓了幾秒,然後十分委屈地將頭靠在她的肚子上。


    唿吸的氣息變得冰冷,冒著寒意。


    貝栗感覺被少年靠著的肚子的位置,還有手腕上被少年抓著的位置,都有一股刺骨的寒冷。


    貝栗像被針紮到般瑟縮了一下,伸手推開他。


    被推開的少年身體僵了一下,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然後身體後退著,轉身迴到被子裏。


    貝栗還沒反應過來,那張泛著綢緞光澤的被子表麵,開始結出霜花。


    她再次感覺到房間的溫度正在快速下降。


    微微張開的唇瓣,唿出的氣息變成一團霧氣。


    又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貝栗歎了一口氣,爬到床上,伸手掀開被子的一角,想把少年叫出來。


    結果掀起的被子一角,裏麵忽然流出一片濃稠的、匯合著冰晶的黑色液體。


    冷不防的嚇了一跳。


    貝栗倒吸一口冷氣,鬆開手向後退了退,睜著紅眸怔怔地站在床榻旁邊。


    那片濃稠的黑色液體仿佛擁有生命,察覺到少女退縮後,它也漸漸縮迴被子裏。


    片刻後。


    是亞舍拉隔著被褥發出的,模糊的、冷而弱的陳述句——


    “你想和……西裏爾.埃爾維斯……結婚。”


    他低低的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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