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談時,金發碧眼的男人已經自覺走到遠處。


    情報販子掂了掂袋子的重量,隨後十分滿意地開口道:


    “說吧,小姑娘,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關於天鵝家族消失的真相。”貝栗道。


    聽到這個名字,販子的臉色微頓,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片刻,販子才道:


    “小姑娘,這個家族的消息可不好打聽。”


    “我出得起價錢。”


    紅眸沒什麽情緒地看著對方,貝栗平靜道:


    “前提是,你真的有獲取消息的渠道。”


    話語間。


    似乎沒什麽耐心,她伸手,抓住那袋金幣緩緩扯迴來。


    “我想我該去下一個跳蚤窩了。”


    見到手的金幣要飛走,情報販子連忙將手中的袋子抓緊。


    她看了看沉甸甸的金幣,又看了看紅眸冷淡的少女,最終點頭:


    “告訴我地址,兩天內,我會將消息送過去”


    ……


    從跳蚤窩離開。


    迴到馬車上後,車內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安靜。


    貝栗端坐在座位上。


    隻要一抬眼看到卡修斯醫生,她的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跳蚤窩裏那些令人臉紅心跳、不堪入目的畫麵。


    紅眸安靜垂著,耳朵微微發紅。


    她裝作若無其事,並盡量不與卡修斯醫生對視。


    卡修斯醫生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尷尬,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道:


    “接下來還有什麽打算,巴塞洛繆小姐。”


    對麵的人微笑,輕聲道:


    “因為按照你出門前的計劃,我們似乎還要去……兩個跳蚤窩?”


    ……呃。


    她能說不去了麽。


    一天去三個跳蚤窩,這太可怕了。


    她的眼睛和耳朵都累了。


    貝栗更想迴去等等那個情報販子的消息。


    順便清一清被各種畫麵刺激的大腦。


    如果那個人沒送來有用的消息,再去問問別的。


    “找迴住處吧。”


    貝栗神情微窘地抿了抿唇角,思索了片刻後說道:“我有些累了。”


    卡修斯微微頷首,對車夫吩咐道:“迴康斯坦斯家的房子。”


    “好的。”


    車夫接到指令,揮動鞭子,馬車調轉方向後,緩緩前行。


    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


    貝栗從馬車鏤空的窗戶向外看去。


    寬敞幹淨的主道兩側,仍是裝潢華麗的店鋪和房屋。


    整齊的外牆上浮雕栩栩如生,青石板路麵沒有一條裂縫。


    就連地上的井蓋,也雕刻了繁複的花紋。


    彩色玻璃窗在陽光下映射出斑斕的光彩,落在匆匆路過的貴婦和紳士們布料上等的著裝上。


    主道內,一輛輛馬車相互行駛而過,馬車上刻著各個家族的家徽,彰顯各自的身份。


    與暗巷的髒亂和汙穢,形成格外鮮明的對比。


    “卡修斯醫生。”


    “我在,巴塞洛繆小姐。”


    “皇城的‘老鼠窟’……是什麽?”


    迴想起皇城地圖上出現得最多的字眼,她有些遲疑地問。


    “老鼠窟是地下賭場。”


    原來跳蚤窩和老鼠窟是這個意思,它們是皇城分布最多的場所。


    “巴塞洛繆小姐……難道想去老鼠窟看看?”


    微笑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


    “暫時沒有這個想法,隻是……”


    少女話音微微一頓,低聲喃道:“皇城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至少和原書描寫的不一樣。


    原書中的皇城,除了偶爾舉辦的、遭新貴族們反對的荊棘遊戲外,大部分呈現出的畫麵,都是靡麗而美好。


    跳蚤窩和老鼠窟這兩個詞,也從來沒有在原書中出現過。


    聽到她的話,卡修斯溫和地笑了笑,道:


    “皇城確實是由跳蚤窩和老鼠窟組成,希望這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困擾。”


    說著,碧綠的目光落在少女沾染汙泥的小皮鞋。


    卡修斯肩膀頓了頓,隨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幹淨的手帕。


    他微微俯身。


    骨節分明的手指拿著手帕,十分自然,無比耐心地幫她將皮鞋表麵擦拭幹淨。


    再抬頭時,對上少女略微驚訝的紅眸。


    “職業習慣,失禮了。”


    卡修斯微笑著將手帕慢慢折疊起來,輕聲道:“我接下了你母親的委托令,巴塞洛繆小姐。”


    “但是,第一天就讓你見識到了皇城的跳蚤窩。”


    他保持微笑,隨後歎氣。


    “真是……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經曆。”


    貝栗訕笑,小聲道:“確實深刻。”


    和男二號逛跳蚤窩是什麽感受?


    很奇怪。


    就像和幹媽一起窩在沙發上,捧讀同一本h漫……


    有一種令人崩潰的、詭異又微妙的羞恥感。


    隻不過我們的卡修斯醫生看起來並不介意。


    卡修斯醫生完全不好奇她向情報販子問了什麽問題,也不好奇她打聽到消息後,打算做什麽。


    或許,巴塞洛繆的舉動在他眼裏,都是孩子在探險和玩鬧。


    貝栗恰好需要這樣。


    如果卡修斯醫生像康斯坦斯夫人一樣喜歡刨根問底,那她還得想個合適的借口。


    “不用擔心這個,卡修斯醫生。”


    終於將那些畫麵從腦海中清除,她道:“跳蚤窩是我自己想去,這一點我會和母親解釋清楚的。”


    “何況,即使母親知道我去了跳蚤窩,也不會對我有這丁點責怪。


    貝栗自信地說。


    她脫口後,又為這股沒來由的自信感到驚訝。


    她不是輕易相信別人的性格。


    即使是莉莎,為了將她從禁閉室裏救出來而籌劃、準備。


    經曆了閉幕獵宴的生死存亡,彌補了極可能存在的虧欠後,貝栗也沒有信任她。


    ……


    不得不承認。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已經完全信任了康斯坦斯夫人。


    並認為無論發生什麽情況,康斯坦斯夫人都會對她無限縱容。


    除非她知道——巴塞洛繆的靈魂,已經被替代了。


    不過貝栗有信心,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因為現在,她就是巴塞洛繆。


    所以。


    能夠獲取真相的圖書樓三層,不會再通過她的夢域,被開啟第三次。


    ……


    馬車在主道上緩緩行駛。


    少女在心中下定決心。


    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隻有寶石般幽紅的雙眸劃過異樣的微光。


    另一邊。


    卡修斯醫生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微微點頭,微笑著說:


    “情況確實是如此,你的母親舍不得對你說一句重話。”


    貝栗抬眸,好奇地問:


    “聽卡修斯醫生的描述,你似乎很了解母親,你們關係是不是很熟絡?”


    卡修斯醫生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也算不上熟絡,我隻是曾經為公爵夫人治療過眼睛。”


    “眼睛?”


    貝栗有些疑惑。


    她仔細迴憶起康斯坦斯夫人的眼睛。


    除了濃重且粗的眼線,和有些浮誇的眼妝,康斯坦斯夫人的眼睛並沒有受傷的痕跡。


    “是的,巴塞洛繆小姐。”


    卡修斯微微頷首,碧綠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憐憫:


    “我仍記得你母親對自己病情的描述——”


    “ 她說她看到的世界,已經變成灰白色,即使花園裏的紅玫瑰綻放,在她眼中也變成沉悶的灰色。”


    “但是公爵夫人的眼睛沒有問題,她隻是……”卡修斯的話音頓了頓,才道:“精神狀態不太好。”


    卡修斯醫生的話說得非常委婉。


    康斯坦斯夫人曾經精神失常,瘋過一段時間。


    這或許才是他想表達的意思。貝栗默默地猜想。


    紅眸微斂,安靜了幾秒,她道:


    “她現在看起來很好,卡修斯醫生,你當時肯定費了很多心思。”


    “我的治療作用微乎其微。”


    卡修斯醫生露出淺淺的笑,繼續說:


    “康斯坦斯城堡太冷清。當時,我建議公爵帶一個與你年紀相仿的女孩迴來,這能緩解公爵夫人的病情。”


    聽到卡修斯醫生的話,貝栗肩膀頓了一下,順著卡修斯的話問道:“原來是這樣,卡修斯醫生,所以蘇珊娜就是在你的提議之後,被公爵帶迴康斯坦斯城堡的?”


    “是的。”


    卡修斯醫生看著她,聲音溫和又輕緩地說:


    “蘇珊娜小姐的出現,雖然沒有使公爵夫人從傷痛中走出來,但是已經讓她的世界漸漸恢複了色彩。”


    原來是這樣……


    等等,卡修斯醫生為什麽忽然跟她說這個?


    他這麽說是希望她和蘇珊娜和平相處嗎?


    如果換做別人,貝栗一定會沒什麽耐心地冷著臉直接說‘關你什麽事’‘和你有什麽關係’‘管好你自己’這類的話。


    但是現在交談的對象,是卡修斯醫生。


    這位是願意在百忙之中花費時間,幫她找書的男菩薩。


    “我知道你的意思,卡修斯醫生。”


    所以貝栗笑了笑,道:


    “對於蘇珊娜出現在康斯坦斯家這件事,我沒有意見。雖然我們與其他家族的姐妹相比,有些冷漠……但這是我和她之間最舒適的相處方式了。”


    ……


    “……你誤會了。”


    卡修斯醫生微笑著搖頭,語氣微微無奈地解釋道:“我沒有譴責你的意思,巴塞洛繆小姐。”


    “那怎麽忽然說起這個事?”貝栗問。


    “隻是忽然迴憶起來以前的事,有些感慨……”


    如湖泊般碧綠的瞳仁抬眸望向她時,靜謐柔和。


    “巴塞洛繆小姐,你有沒有想起以前的事?”他問。


    以前的事?


    難道是指她穿到巴塞洛繆身體前發生的事嗎?


    那就說不清了。


    原書沒有描述,貝栗穿書後也沒有接收到巴塞洛繆以前的記憶。


    從荊棘監獄最後一間獄房看到亞舍拉被一群貴族按在地上扁成豬頭的記憶往前推移,隻剩下一片空白。


    話語間。


    馬車在主道上繼續前行,鏤空車窗外兩側街道的房屋不斷向後退。


    “我忘記了,卡修斯醫生。”


    貝栗淡笑著道,“或許是以前的記憶太不美好,我的大腦選擇將它們遺忘。”


    靜謐柔和的綠色瞳仁微閃。


    卡修斯醫生的唇角動了動,還想繼續說什麽。


    坐著的馬車在轉了個路口後,毫無預兆的,忽然停了下來。


    ……


    從這個路口進去不出百米,他們就迴到住處。


    “怎麽停車了?”


    貝栗問道。


    “大小姐,我們的馬車被攔住了。”


    馬車外,車夫語氣有些不確定地說。


    然後,照例自報家門,詢問道:


    “車裏坐的是蝴蝶山穀康斯坦斯公爵家的千金,你們是誰?”


    對麵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迴答傳來。


    “大小姐,那好像是一輛空的馬車。”


    車夫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依舊遲疑地說。


    堵車這種事在皇城十分常見。


    特別是一些喜歡將馬車裝飾得十分誇張的人,這類人出行後,如果停在路邊,那輛馬車就變成一麵牆,將來去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讓馬車上的車夫挪開位置。”


    卡修斯吩咐道。


    “那輛馬車沒有馬夫。”


    說話間。


    貝栗已經打開馬車車門向外望去,看見路中間停著一輛通體黑沉的馬車。


    那馬車由四匹黑色毛皮的馬牽引著,沒有車夫駕馭,一動不動地橫在道路中央,透著一股莫名的詭異。


    ……


    貝栗一眼便猜到那是亞舍拉的馬車。


    或者更確切地說,那是皇家二殿下的馬車。


    顯然,亞舍拉來接她了。


    ……


    少女鞋尖一動,正要從馬車裏出去,又被人攔住。


    卡修斯醫生伸手,擋在巴塞洛繆的身前。


    看到那輛顏色和氣息都黑沉無比的馬車,他的眉頭微微收攏,臉上的微笑也收斂了。


    “掉頭,換另一條路。”


    他低聲道。


    “好的。”


    聽到卡修斯醫生的話,車夫拉扯韁繩,將馬車調轉方向。


    “等等,不需要掉頭換另一條路。”


    馬車內。


    少女神色有些堂皇,開口解釋道:“那是皇家二殿下的馬車,二殿下是我的朋友,我過去說兩句話。”


    話音落下幾秒。


    卡修斯的手臂仍擋在巴塞洛繆身前,沒有半點打算讓她下車的意思。


    綠眸一眨不眨,幽幽地泛著波光 。


    “卡修斯醫生?”


    少女的紅眸睜得圓圓地看著他,顯然對他的行為充滿不解。


    ……


    卡修斯沉默了幾秒,才緩緩放下手臂,嗓音溫和地輕聲道:


    “原來是皇家的二殿下。”


    “……是的。”


    貝栗再次重複道:“二殿下是我的朋友,我想去和他說說話。”


    “既然巴塞洛繆小姐和二殿下是朋友,去打聲招唿也是應該的。”


    卡修斯醫生的臉上重新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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