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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人眉頭皺了一下,捏了捏女孩兒的手心,什麽也沒說,隻是牽著小女兒的手走到四方桌前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這粗豪的做派倒是與他文士的身份不太相稱了,卻不像個南方的儒士反倒像極了北方的豪俠,如果忽略他那一身白袍綸巾的話。那姑娘還真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輕輕的坐了下來,仔細看了看練辰,眉毛又彎成了月牙兒,仿佛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人兒,掩嘴竊笑。


    “笑什麽笑,有啥好笑的?沒見過老子打兒子嗎?”雖然知道李小二這便宜老爹不是自己親爹,但練辰心裏對他還是感激的,畢竟非親非故,還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要是遇到無良的黑心老板直接把他個剛出生的嬰兒剁了做人肉包子也未可知,畢竟傳說帝都裏有些官宦人家吃膩了山珍海味,都開始吃未滿月孩子的腳趾頭當零嘴兒了。雖然李老板經常對他又打又罵,但你能指望一個開小店賣布鞋的小老板有什麽行之有效的教子良訓呢?


    何況,自百年前大兗朝建立,到如今已經一百二十餘年了,天下承平日久。這人啊,太平日子過多了就得作妖。譬如這瀾州青州的抗異前線,頭幾年還整日枕戈待旦,嚴陣以待,上下一心,時時準備著應對異族侵擾,殺敵報國,到如今兵將疲敝,朝廷軍餉被那些黑心的將軍們一抽再抽,士氣也是一降再降,當官兒的都想著怎麽在任上狠狠地撈一筆,當兵的都想著怎麽苟且偷生,混過幾年,迴鄉領撫恤金。正所謂兵無戰力,將無戰心,邊境政事疲敝,整個朝廷似乎在進入鼎盛時期後快速的進入了衰敗期,各種亂象紛呈,這樣的世道又能指望鄉野村夫有什麽好的生活呢?能苟活性命已算是萬幸了


    說起來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依帝國律,前線征戰滿一年者,可攜“帝國英雄“榮譽去中州帝都落劍城養老,享帝國撫恤,一生無憂。可別以為這撫恤金是那麽好拿的,征戰一年能活下來的十不存一,異族強悍,不光是肉身強悍高大,力大無窮,厚實的皮膚也對一般的刀劍砍傷有很好的防禦,往往人族要三到五個人才能將將與異族打成平手,這還是有秘術師在後方支援和輔助的前提下。而且異族數目眾多,每次攻城必然鋪天蓋地,放眼望去一片無邊無際。他們組織有序,整齊劃一的向著城牆推進,氣勢恢宏,場麵動人心魄,人族以及其他九州各族往往未戰先怯。沒經曆過戰場洗禮的新丁損傷常達到六成以上,這還沒算被異族嚇破了膽,轉身就逃,被督戰隊砍了明正典刑的。


    可這樣的殘酷事實一般都是被有心人封鎖了消息的,帝國內部的征兵宣傳可不會告訴你這些,隻會告訴你迴到中州後的榮耀和美好生活。真正能迴活下來的老兵也對這其中的門道諱莫如深,如果他們不小心說漏了什麽,也許第二天就會被人發現悄無聲息暴斃在家中或者突然因為老家有什麽變故而離開從此杳無音訊,因此對於抗異前線的事,人們一直以來隻知道異族殘暴猙獰和人族英雄的悍勇無畏。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不過好在,異族每次進攻也隻是從白天到黑夜,到了夜晚,太陽剛一落山,就仿佛收到什麽命令一般自動如潮水般退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哪怕九州各族的防線看起來已經搖搖欲墜,距離攻破防線隻有一步之遙也是如此。所以百多年以來,從未發生過異族突破防線攻占城池的事。久而久之,老兵油子都知道麵對異族攻城,隻要挺到夜晚降臨就可以保住性命,有時候幹脆就不與異族交戰,緊閉城門不出。隻把新來的菜鳥當作炮灰推出去與異族交戰,一是對上麵有個交待,二來將軍們也可以以此為軍功向帝國領賞。而沒了戰事,士兵的訓練也就鬆弛了下來,軍紀也是亂七八糟。逃兵從匪為害一方之事時有發生,本來邊境因為來往的人流量大,還十分熱鬧繁華,可這樣一來卻鬧得邊境一帶城鎮的居民都惶惶不可終日,年輕力壯的都逃去了中州地域另謀生路,尤其是十年前第七軍團天狼軍團副將楊鎮北殺了主將,帶著一整個軍團的人集體出逃,落草為寇之後,北方的天就變了,雖然沒有明麵上稱王稱霸,但楊鎮北為首的血狼幫已經成了北方四洲實際上的土皇帝。這也是鴻雁鎮現在如此凋敝的原因,當街殺人,強取豪奪之事屢見不鮮,人們往往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因為出門就可能有殺身之禍。能在這樣的世道維持著一家客棧屹立不倒,還把一個繈褓裏的孩子完完整整的拉扯大,我們的李老板也算是有點兒能耐的,起碼也算對得起那繈褓下壓著的四兩足赤金錠了。


    心裏想著,當初自己親生父母怎麽就把自己丟給了這麽個做小買賣的無良商人?還就丟了四兩金子給自己?也算是夠吝嗇的。練辰嘴上卻是不慢:“兩位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啊?住店,咱們這兒有上好的客房;吃飯,小店的棉牛肉可是一絕,客官是否要來兩斤嚐嚐?”


    那女孩兒並沒有搭話,隻是細細的觀察著這個被客棧老板喚作三丫的小二的一舉一動,靜靜地聽著。倒是那文士甩了甩袍袖,像是要趕走桌上並不存在的蒼蠅,說:“那就先來兩斤棉牛肉,再來一壺酒吧。”袖子一翻,變戲法兒似的,兩粒銀錁子出現在掌心,隨手丟給三丫:“另外,我們還要住店,這是定錢,不用找了,多的算你的賞錢吧。”


    三丫拿著錢,心裏想著迴頭該給胖妞兒買點什麽東西,兩粒銀錁子已經抵得上他一個月工錢了,除了買下這文士要的東西,還可以有大半的結餘。自己一向是跟胖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要是哪天自己被王六馬三兒那幾個人給陰了,也得有個幫自己喊人搬救兵的嘛。正在這時,客棧門口一陣鞭響,隻見幾個穿著各異的彪形大漢,下了馬,夾帶著外麵的黃沙如一陣風似的,直奔店內,在文士父女的桌前站定,三丫迴頭驚詫的望了一眼,隻見為首的一名黑臉大漢,應該是這夥人的老大,從腰間抽出一塊狼頭鐵牌往桌子上一拍,惡狠狠地說道:“血狼幫辦事,閑雜人等,一概迴避!”連帶著一股臭烘烘的汗味兒撲麵而來,熏得麵對門坐著的文士眉頭一皺,旁邊的小姑娘也是掩住了口鼻,細細的柳眉好看的皺了起來,似是被那氣味熏得犯了惡心,而三丫在旁邊卻好像沒有聞到一般,隻是呆呆地看著這個如仙子一般的小姑娘,眼前的女子雖說尚未成年,但一顰一笑卻都能牽動少年那顆年輕而又火熱的心。


    “就連她皺眉的樣子都是那麽好看,不知道她麵紗下的樣子該有多好看。”三丫心裏這樣想著。這時,隻見那女孩子卻是楞了一下,手扶胸口,像是聽到什麽,悄悄瞥了他一眼,然後似是害羞一般,趕緊低下了頭,又用手捂住了鼻子。


    那中年人對那黑臉漢子和桌上的鐵牌彷如不見,隻是看了一眼小姑娘,又看了一眼身邊傻傻站著的少年,笑了笑說道:“怎麽?我女兒好看嗎?隔著麵紗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猜……”三丫正看得出神,聽到有人問他,卻免不得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是突然又反應過來,心想,“哎~不對呀,大叔你怎麽知道我心裏想什麽?”


    那中年人卻不管三丫在那兒一臉驚異,又轉頭對著那女孩兒說:“青鸞,你就別裝啦,我知道你也聽得到,你秘術雖然學的不精,可這他心通的天賦本領還是掌握的不錯的。”


    “血狼幫辦事,閑雜人等,一概迴避。”眼看自己一幫人居然被眼前的三個“軟腳雞”給無視,那黑臉漢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黑臉漢子叫王誌雲,原本是個隱世武學宗派的弟子,不知什麽原因下了山,混跡塵世。自從加入了血狼幫,當上了小隊長,出來辦事向來是無往而不利,沒想到今天竟然被這邊境小客棧的幾個人駁了麵子,這傳出去要自己以後怎麽在幫內混?但眼看眼前這麽一對父女來得詭異,自己也算有點眼力的,卻看不出眼前這對父女的深淺,隻好忍著怒氣又說了一遍“招牌台詞”。


    血狼幫,近十年興起的九州北部第一大匪幫,成員以流竄逃兵和犯了案的將軍為主,雖說是匪,卻有軍人的血性,從不欺淩老弱婦孺,少與朝廷作對,專事劫富濟貧,打擊貪官汙吏,地方惡霸豪紳,在民間贏得了良好的聲譽,平時維護鄉裏百姓,戰時幫助邊軍守城,倒有點像是民兵了。


    但是血狼幫卻為帝國所不容,時時派兵清剿,奈何其行蹤隱秘,至今不知老巢在何處,又有民間百姓通風報信,因而效果隻是寥寥,久而久之朝廷也隻能默許他們的存在,甚至傳說偶爾雙方還有合作,反倒成了一眾幫派中的異類傳奇。


    血狼幫三丫也是聽說過的,畢竟在客棧這個小地方,南來北往,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什麽消息都能聽得到,三丫天天穿堂過巷好歹也能聽說一些,隻是驚訝於這夥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前些日子不是聽說他們因為戰事吃緊,去支援前線了嗎?怎麽會突然來了這鴻雁鎮,還找上這麽一對人畜無害的父女?這裏麵有故事啊,抱著吃瓜群眾的心態,三丫決定待在一邊看看。


    不說三丫在一旁心裏犯嘀咕,且看那文士並沒有迴避的意思,而是提起桌上放著的彩漆茶壺,又翻了個杯子,兀自斟了一杯茶,淺淺的喝了一口,慢慢放下茶杯才說道:“你們這些嚇破膽的兵痞子,不在山坳子裏貓著,怎麽跑這兒抖威風來了?”


    “你這老小子好不識趣,要不是看你穿的像個讀書人,老爺我早就一刀剁碎了你,老子渾身是膽,要你來說?還不快滾!”王誌雲感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噌的一聲抽出腰間佩刀來,但又好像忌憚什麽,隻是明晃晃的舉在胸前,作勢要砍,卻沒砍下去。因為他從這文士身上感受到一股氣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仿佛在哪兒見過,仔細一想卻又想不起來,最後歸結起來對這種氣息的感覺卻隻有三個字——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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