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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錐生


    玻璃,透明。


    四麵都是玻璃,一望無際的白色,整個房間沒有絲毫溫度,沒有任何聲音,寂靜冰冷。


    透明玻璃外站著兩個人,白色的醫生服製,一個人手裏拿著藍色文案板在做記錄,鋼筆深黑的墨色帶過幾個字“密閉空間恐懼症”。


    另一個人單手插在口袋裏,不斷按過手中的伸縮圓珠筆,按過又起,“哢嚓”聲單調重複,凝目注視過病房裏的人。


    不大的空間裏,隻有一張病床,銀色鐵架在冰冷的白熾燈下冷光森森,床頭連接一個圓形手銬,鏈條連接另一端銬在一個纖細的手腕上,少年屈膝靠坐在床頭,藍白色的病號服寬大柔軟,被銬起的手安靜放在床側,另一隻手閑閑搭在膝蓋上,垂下來的手指修長精致,黑發溫軟,額間細碎的劉海蓋下來,此刻低頭靜坐,整個人毫無聲息。


    如同死去一般。


    站在房間外的男人,靜看了片刻,向前走過兩步,語聲帶過幾分思慮:“看來即使四麵封閉,能夠看到外界景象,這種病也不一定會發作……”


    這句話落,輕輕抬手,指節扣過玻璃,聲響清脆,麵容上揚起一個溫柔笑意,對著掛在耳側銜接房內的耳麥開口:“葉,抬起頭,讓我看看你。”


    溫柔低沉的嗓音傳進密閉的空間,房內的少年,手指輕動,緩緩抬頭,陰影漸起,脖頸線優美非常,病號服領口寬大,露出若影若現的鎖骨,側臉被穹頂的白熾燈寸寸刷過,弧度精致而立體,帶過幾分雌雄莫辨的美麗,微垂的眼睫緩緩掀起,琥珀色的瞳孔比四麵玻璃更見透明,隻是除了反射過穹頂微光,再沒有一絲波折,暗冷空洞而寂靜。


    房外的男人雙手環胸,輕輕一笑,對身側記錄的人開口:“好了,實驗結束,你可以先迴去……”


    “珀東醫生,這孩子……已經這麽久了,得送迴集中營了……”


    珀東唇角笑意溫溫:“不會喊疼,又很聽話的孩子待遇值得不一樣。”


    “可是……”


    筆頭“哢嚓”的聲音頓然一停,珀東迴轉過身,唇角笑意漸落:“他抵抗力太弱,不行。”


    “你就這麽迴複好了。”


    玻璃房是實驗設施,並沒有配備暖氣,珀東拉門進去的時候,周身淩然一寒,隨即看過坐在床上衣著單薄的少年:“冷嗎?”


    少年微微偏頭,眉目精致,看過他一眼,並未開口。


    珀東無奈輕歎了口氣:“我問你身體的感覺,匯報給我。”


    開口的語聲低啞無波:“冷。”


    珀東柔和笑笑,神色帶過幾分無奈,身形修長,邊將身上的醫生製服連同外套脫下來,披在少年肩上:“葉,要學會主動把你的身體狀態告訴我,有些事情我可能無法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對你存活下去很不利。”


    少年神情冷靜,似乎是思考了片刻,稍微理解了一點。垂在床側的手腕翻轉指尖扯過手銬,金屬頓斷的“哢嚓”聲昂然響起,珀東目露驚愕,隻此片刻,葉修聞已經拿過肩上外套口袋裏的圓珠筆,輕巧一擲,筆尖如鋼釘直射,直接盯上天花板,入裏極深,隻露出一個黑金色的筆頭,下一瞬間,整個人騰空而起,速度極致,按過筆頭,直拽下來,落地片刻,身形搖晃,砰然摔下來,單膝跪地,唿吸帶過幾分輕喘,麵容尤然無半分波折,攤開的掌心膚色蒼白,放著一枝有些微開裂的圓珠筆舉到珀東麵前,眸色低暗覆過一層微不可見的痛色,語聲冷定:“匯報完畢……”


    珀東隻驚訝了片刻,眉宇間頓然轉為憂色又參雜幾分無奈痛惜,急步走過去,蹲下身來,環過葉修聞單薄的肩臂,將他橫抱起來,放到床上,隨後扯過氧氣罩蓋上他的口鼻,跪在床頭,語聲鎮定:“深唿吸,慢慢來……”


    氧氣罩蒙過一層又一層霧氣,頻率終究漸緩。


    眼前的人試藥如此之久,身體是什麽狀況,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心肺衰竭,滿身傷痕,胃部好像全然喪失功能,幾乎無法消化任何正常的東西。


    即便他這一年盡力救治,耗盡半生所學,好轉甚微。


    然而問題更嚴重的,是他的心。


    對外界全然沒有反應,除了會聽命令,幾乎不會有別的情緒波動,就像一張不了解任何感情也不帶任何感情的白紙,不關心任何人任何事,更不關心自己。


    想到這裏,珀東抬手輕輕撫過少年額際溫軟的碎發:“下次不能這樣,有什麽可以說給我聽。”


    說到這裏,思量片刻:“看來是試藥給你身體帶來了一些變化……”隨後似乎是想到什麽,正色看向眼前的人,語聲慎重:“葉,聽好,每個字都要聽仔細,這件事,絕對不能再讓除了我之外的第二個人知道……”


    “迴答我。”


    “恩。”


    珀東悠然歎息一聲,站起身來,長腿筆直而修長,溫雅清俊,目光帶過幾分疼惜,溫柔笑笑:“我會盡力治好你的身體,可是葉,有些東西隻能靠你自己。”


    “人的心,不是完全封閉才不會受傷害,而是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呀。”


    七年前的埃爾維斯醫療所尤在發展,配置遠沒有如今先進,醫護人員也相對稀缺,用作試藥的孩子能存活下來的幾率甚微,所以像葉修聞這種遲遲未死的孩子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珀東作為首席主治醫生,申請了專職留用,到底是把他長留在醫院裏,未送返集中營。


    除了試藥這件事他無能為力之外,幾乎給予了葉修聞所有力所能及的照顧。


    根據他的身體調整恰當的飲食,引導他吃東西。


    為了引導他說話,了解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與互動,葉修聞掛點滴的時候,會坐在一邊給他讀一些故事,解釋和提問。


    甚至包括現在。


    珀東端坐在床前,醫生的手總是十指纖長,相當漂亮,此刻提著一麵鏡子舉在葉修聞麵前,唇角輕勾,語聲柔和:“來,試一試,像我這樣……”


    葉修聞難得首次沒有聽他的話,隻是安靜的偏轉過頭,精致姣好的側臉對著珀東,神色淡漠看向冰冷雪白的牆壁。


    珀東手指輕輕磨了磨,覺得有些驚訝又有一些好笑,剛想開口,身後的門被砰然推開,來人語聲急切:”珀東,暗殿左執事中槍休克,剛剛送過來,馬上要進行手術……”


    已經休克說明情況相當嚴重了,珀東眉宇一凝,即刻起身,走過幾步,悠然迴頭將手裏的鏡子往葉修聞手裏一塞:“必須練習,我迴來要看……”


    這句話落腳步急切直接奔走出門。


    已經休克說明情況相當嚴重了,珀東眉宇一凝,即刻起身,走過幾步,悠然迴頭將手裏的鏡子往葉修聞手裏一塞:“必須練習,我迴來要看……”


    這句話落腳步急切直接奔走出門,透過玻璃隻看到一個遠走的白色背影。


    葉修聞靜坐在病床,猶如一座精工細琢的白瓷雕像,注視過去,良久,眼睫淡漠無情的掀了掀。


    玻璃門即刻被推開,護士手裏拿著報表,是一如既往公式化的聲音:“35,出來試藥……”


    誒爾維斯醫療所,不論白天還是黑夜,白熾燈都明亮如常,猶如一層冰霜刷過四麵走廊。


    試藥的過程總是十分緩慢,手腕腳腕扣在四方床腳,身上銜接起來各種儀器,滴聲空蕩反複,不論病床上的人痛到什麽模樣,站在一邊的醫療人員隻是目光沉靜仔細認真的記錄各種數據,時而討論分析。


    眼前這個孩子算的上首屈一指的實驗品,從來不吵不鬧,甚至連掙紮都微乎其微,就像現在這樣,試行的藥物是最新為暗殿刑訓研發的c14,這種藥可以刺激心髒神經引發深度痛楚,上一個試驗品服到第五顆還未來得及記錄數據就咬舌自盡,然而麵前剛剛服下第六顆c14的少年,即便身體輕顫,兩鬢的黑發已被汗濕,臉色深白,到底隻是輕偏過頭,眼睫深閉,除了唿吸略重一些,未發出一句*。


    實在是給人一個很好的工作環境,不會分心。


    然而還是有些不如意,隔壁手術室門口不時傳來爭吵斥責的聲音,說話的人似乎是很生氣,語氣克重。


    “隻是肺部中槍,為什麽救不了?”


    “你不是醫療所的首席醫師嗎?難道就這麽一點能耐?別的時候心髒中槍都可以救活,為什麽左執事會在手術過程中猝死?”


    試藥室裏的護士臉上難免露出一些擔憂的神情。


    旁側記錄的醫生眉頭微擰,不自覺喃喃低語:“上一次發生這種事,治療失誤,暗殿的人喪命,主治醫生直接被崩了呀……珀東醫生這次……”


    “嗯……”


    語聲未完,耳側悠然響起一聲壓抑低啞的*。


    居然會發出聲音,到底是有多痛,醫生瞬間被吸引全部注意力,俯身低頭看向少年,湊得極近:“怎麽樣?現在什麽感覺?”


    近在咫尺的麵容因為微生的薄汗好像升騰起來一層迷蒙水汽,美得攝人心魄如迷煙輕霧,然而等到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緩緩掀開,空洞無焦,卻如一道冷芒直貫,讓人周身頓寒,整個畫麵好像砰然凝結,隻有少年吐出的沙啞語音清晰非常:“想死……”


    這兩個字,好像是在說自己,卻更像是一種威脅。


    床側的醫生隻覺得背後衍生出一層薄汗。


    當然,誰也不會舍得讓這樣一個精美又乖巧的東西破碎逝去。


    所以即刻揚手:“注射解藥,快……”


    藥劑推送進入手腕,手腳的鐵銬即刻解開,床上單薄清瘦的軀體被人橫抱起來,放上輪椅,推送出去。


    門外,爭吵斥責沒有半分止休。


    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神情兇冷,看著麵前雙腕被扣的珀東,大力提過他的衣領,怒目直視:“我們暗殿隻因為肺部中槍就死了的可是從來都沒有!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有什麽陰謀?”


    珀東無奈:“先生,請您冷靜一點,執事大人本身就有肺癆,而且這種貫穿傷不是第一次受,手術過程中才會肺部衰竭引發死亡……”


    “說什麽不可能的話?他身體可是一直好好的!你……”


    “戴瑞,可以了。”


    就在這一瞬,些微蒼老而頓重的喉音低沉響起。


    戴瑞即刻目光一斂,手指鬆開珀東的衣領俯身見禮:“教父大人。”


    坐在角落陰暗裏的人,周身古舊款的英倫西裝,鬢發有些微微發白,即便年事已高,脊背猶然筆直,帶著一種讓人屏息的莊重與威壓,語聲緩緩:“一個首席醫生,既然救不了人,也沒有什麽活下去的必要了。”


    左右醫生護士皆退後一步。


    珀東目光平靜,抬頭直視過去。


    氣氛頓凝,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從旁側試藥室緩緩推送出來的輪椅,齒輪滑過地麵,聲響極輕。


    此刻,象征埃爾維斯最高權利,統領暗殿的教父,隻是語帶慈悲輕描淡寫落下一句話:“你折損的是我手上最利的一把刀,這樣深重的罪孽,允許你以命來償。”


    語聲一落,戴瑞嗜血冷笑,猛然把槍直指珀東,手指深扣。


    這一瞬間,輪椅上好似全然虛脫,靠背調息的少年,眼睫冷然一掀,眸色刻骨森寒,身形瞬動,如影如風,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隻在空中劃下一線模糊剪影。


    戴瑞隻感覺一陣曆風嘯過,多年反應本能側身退後,槍械冷光上即刻定格一張臉,側臉弧度冷硬精美,微濕的劉海輕動,露出一雙琥珀色好似琉璃暗鑽的眼睛,隻此一眼,手腕被大力踢過,少年身形緊貼他的脊背落地,手速一如閃電接過槍支。


    太快了!太快了!


    根本不是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


    戴瑞尤在驚愕間,瞬息感覺額角發涼,一個森冷槍口抵在上麵。


    少年冷靜無波直視過角落裏的人,臉色蒼白,尤然帶著些微輕喘,語聲沙啞而漠然:“放了他,我可以成為你手上更利的刀劍。”


    珀東神情頓慌:“葉!”


    角落裏的人定然一笑,緩緩站起身來,麵容被穹頂的白熾燈寸寸刷過,五官深刻,周身氣壓森冷低沉:“看來是個很有力量的軀殼。”


    隨後慈祥一笑,眼角的皺紋一如刀刻:“可以。”


    扼住珀東的手即刻鬆開,戴瑞嗜冷一笑,看向葉修聞,啟聲發令:“帶走。”


    教父身形偉岸,步伐緩慢走在最前,大批黑衣人跟隨退走。


    珀東站在原地,心口錐痛,凝然呆望。


    隻看見走在隊伍最後的少年,藍色病號服寬大,脊背單薄,在滿眼黑色裏醒目非常,甚至尤然光著腳,腳趾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步步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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