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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注定漫長。


    戴西玖手藝傳自母親,會做的菜大部分還是偏中式,等弗裏恩拿著碩大的銀叉子癟著嘴費心勞神的開始挑麵前那盤洋蔥塊炒牛肉的時候,戴西玖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切絲兒比較好。


    這樣想著,便看見從旋轉階梯上下來的少年,開放式廚房本就是直接連接大廳的,此刻他正朝這邊走過來,麵色微冷眉宇間幾帶疲憊,也不理任何人,直接走到洗漱台將水擰開,溫溫熱氣彌漫開來,站在一邊的黛西玖還是很清晰的看見順著少年的白淨手指衝刷蜿蜒而逝的血色。


    戴西玖漫不經心的走過去,倒了杯熱水握在手裏:“他……怎麽樣了?”


    少年一邊拿過旁側方巾擦著手指,一邊打開櫥櫃開始拿東西,語聲冷冷:“不關心就不要問,關心,就自己去看。”


    被人直接點破,戴西玖神色也沒什麽懊惱,迴轉身看著對方笑笑:“順口問問,不重要。”


    少年麵色陡然一沉,直接將手裏的罐子廚灶上一丟,好整以暇的看著黛西玖:“他失血太多,又幾乎沒吃什麽東西,身體根本暖不起來,這個今晚可以熬給他喝,我現在困了打算去睡,你做不做隨便。”


    戴西玖淡定非常的笑笑,也將手裏的杯子往桌上一按,動作爽利:“凍死也算得上是沒什麽痛苦的死法,很不錯,你看我做不做。”


    少年眸色瞬厲,唇線深抿,如一柄冷刀凝視了戴西玖片刻,冷哼一聲,轉身走遠。


    戴西玖神色無變,看著餐桌上繼續挑洋蔥的弗裏恩,溫柔笑笑:“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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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深冬的夜天邊終於浮現出幾分淺白,尊首殿重歸寂靜,了無人煙。二樓長廊一貫幽深,繡紋精致的暗紅地毯鋪滿整道,壁燈顏色是昏暗清淺的黃,此刻正將一個略顯嬌小的身影印在牆側,長發披肩,腳上踩著的拖鞋步伐緩慢又輕,落地無聲,少女的神情帶著幾分懊惱焦慮以及……鬼鬼祟祟,手裏端著一個托盤,上麵的白瓷小罐蓋口邊正冒著溫溫熱氣。


    她的步伐在長廊今天的大門處停了停,似是經過好一陣糾結思考,才極輕極慢的轉過門把,將門推開躡手躡腳的走進去。


    入目房間燈光暖暗,床頭的醫藥箱極大,每一個格子裏都有標識,各種藥,品種繁多,除了止痛片,退燒片胃藥之外甚至還有配好的吊瓶。


    暖氣開得很足,床褥鋪蓋得很平順,躺在被子裏的人微微偏頭,長睫輕垂,下顎靠在枕側,脖頸線弧度優美,此刻精致的麵容因為蒼白越加顯得虛弱美麗,安寧無害,垂在被褥外的手腕,膚色青白,天花板上墜著醫用吊瓶,藥液緩緩而入。


    戴西玖輕輕將托盤放在床頭,忍不住就著床側蹲下來,手指托腮細細看著他。


    這個男人,隻有睡著的時候才和過去一樣,美得像一副不多一份工筆的畫,讓人不忍生出一絲打擾之意。


    這一瞬間,戴西玖忽然有幾分時刻錯亂的感覺,她靜靜看了他片刻,屏住唿吸,輕輕湊過去,額心低過他的下顎,是萬般依賴的姿態,眸色落寞,語聲極輕:“葉哥哥,我好想你……”


    她微微退後一點,趴在床側側過頭,眨著眼睛看著他,藍色的瞳孔帶過幾分微微閃爍,如同汝城河皎潔清蕩的碧水,語氣怯弱渴盼:“你還會不會迴來?”


    她手指輕抬,隔空點過葉修聞鼻尖,落寞笑笑:“你知道嗎?我遇到了一個很壞的人,長得很像你。”


    說到這裏,連黛西玖自己都覺得好笑,有些忍不住笑出聲音,靠過床側滑坐下來,雙手捂住眼睛,低歎一聲。隨後感覺肩側有幾分冰涼觸感,偏頭低望,就看見葉修聞挨著自己的手背。


    黛西玖伸手一探,果然毫無溫度,又翻轉身跪坐起來輕輕掀開被子探了探他的身體。


    即便稱不上冰涼,也的確沒什麽暖意,絕不像一個正常人睡了幾乎一晚上的被子。


    戴西玖即刻想起少年說的話,再看了看自己熬的那罐……紅糖水。


    一想到他失了那麽多血,又這麽冰涼的睡了一個晚上,戴西玖居然有點抱怨自己沒有早一點送過來。這樣想著,毫無停頓的站起身來,走到床桌旁,去揭罐蓋,結果手指一碰剛將蓋子提起來一半,一股火急火燎的灼燒刺痛感從指間直刷腦後,黛西玖被燙得倒“嘶”了口氣,手指瞬間一鬆,瓷蓋順著罐簷滑下來,砸在床桌落到地上,劈裏啪啦一串驚響,刺目非常。


    戴西玖幾乎下意識轉過頭,就看見葉修聞眉心微微蹙了蹙,眼睫開始輕顫上掀。與此同時黛西玖抱著痛得齜牙咧嘴的手指整個人直接趴下去緊緊靠著床側,瞪著眼睛,大氣都不敢出。


    房間寂靜,這樣屏住唿吸過了好一陣,等到戴西玖終於微鬆一口氣的時候,才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語聲低沉暗啞:“玖玖……我已經看到…你了…”


    黛西玖隻感覺頭皮瞬間有些發麻,神情懊惱,萬分操蛋,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一貫得體笑意,動作優雅,撿起地上的蓋子不緩不慢放到床頭,嗬嗬一笑,語氣萬般自然:“怎麽醒了?”


    葉修聞眸色很淺,看了她手裏的瓷蓋,輕輕笑笑:“我也不是……很想醒的…”


    此刻他的語聲低啞輕弱,帶著些微磨砂般的顆粒感,撓過耳際,任誰都會聽得有幾分於心不忍,戴西玖隻頓了一會,便站起身走到床桌,倒了一碗紅糖水在床側坐下來,語氣難得溫柔一點:“珀西去睡了,讓我喂你喝點東西。”


    葉修聞偏過頭極輕的咳了咳,眸底迷蒙,萬分安撫人心的笑笑:“玖玖……你也去睡,我待會…自己喝。”


    她都已經把麵子放到屁股底下坐著了,葉修聞居然還不領情,戴西玖瞬間有些不悅:“我也不想到這裏來的。”


    她拿過銀質勺柄勺過一勺,居然還像模像樣的吹了吹,熱氣淳淳,黛西將勺子遞到葉修聞唇邊,語氣坦然:“可是我知道,人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


    葉修聞低低一笑,神情曖昧,輕輕“嗯”了一聲,尾音婉轉低沉:“看來是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對我…做了什麽…”


    戴西玖指的明明是自己害他吐血的事,此刻被這樣支離句意,額心瞬時有些微跳,剛想發作就聽到葉修聞像模像樣的低歎:“女人的保證……果然很不可信…”


    戴西玖幾乎感覺自己的肺都要炸掉了,她忍了忍,忍出一個陰森叵測的笑:“葉管家未免想太多,我比較喜歡互動,對體力差男人沒興趣。”


    葉修聞偏頭悶聲笑笑,輕淺的咳了咳,再看向她的時候,神色萬般溫寧:“抱歉,玖玖,今天嚇到你了……”


    他眸光輕弱的看著她,語聲低柔:“聽話,去睡。”


    戴西玖一直注視著他的動作,詭異的發現自己的勺子湊近一些,他的頭便幾不可見的會朝旁邊偏開一些,為了認定心裏某種猜想,此刻份外倔強的將勺子直接湊到他唇邊:“你喝完,我就去睡。”


    果不其然,葉修聞臉色居然白了白,瞬息側偏過頭,甚至連眼睫都極輕的顫了顫。


    看來,尊首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怕喝糖水。


    一想到他十分糟心的體溫,戴西玖有點哭笑不得了,看來隻能蠻橫強幹。


    她微俯下身,湊得近了些,手指輕抬,掰過葉修聞下顎帶轉過來,隨著指間動作,葉修聞的眼睫緩緩掀起,此刻四目相對,戴西玖神色堅定,語聲萬般不可置疑:“是命令,喝完。”


    這一瞬間,葉修聞眸色波光瀲灩,幾不可見的顫了顫,隨後手肘撐過身體,支起一個極小的幅度,看了戴西玖片刻,淡淡一笑,偏頭頷首,眼睫斂下來,語聲極輕:“是。”


    戴西玖感覺得到他身體極輕的搖晃,拿過枕頭塞在他背後,微微墊高了些,扶他靠好,才開始一勺勺喂起來。


    從那個是字之後,葉修聞便一直垂著眼瞼很聽話的任她動作,即便一口一口,臉色越見深白,甚至有時候會偏頭輕聲咳出來,眉心蹙過,等到戴西玖拿著方巾幫他擦幹淨,還是會很努力的吞咽。


    隻這樣喂了半碗,戴西玖已經有些於心不忍了,再遞過一勺的時候,眼見葉修聞臉色白了白,眸間閃過幾分痛色,未打點滴的手似乎下意識搭過腹部,卻忘記已經折斷,瞬時眼睫輕顫,似是痛得岔了口氣,開始低聲咳嗽,這一咳,又牽動傷口,麵容更白幾分,想要抬手按一按都不能夠,眸間水汽動蕩,偏過頭,眼瞼極輕垂下來,看起來實在有幾分委屈的意味。


    戴西玖有些認命的歎了口氣,將碗放到床頭,連她自己也未察覺語氣帶了幾分勸哄:“好了好了,不喝了。”


    她抬手按掉壁燈,脫了鞋子,爬上床,掀開被子,躺進去。


    此刻四下深暗,隻有透過窗簾縫隙印到房間的初晨微光,戴西玖閉上眼睛,往旁側冰涼的身體靠了靠,頓了片刻,還是輕輕伸出雙手擁住他。


    黑暗裏,傳出的語聲似是有些微無奈:“玖玖,你幹什麽?”


    戴西玖語聲安穩:“在我自己的房間,在我自己的床上,睡覺。”


    他們之間有那麽一段時間毫無聲音,戴西玖側臉貼過他的肩壁,良久,才輕聲開口:“葉修聞,為什麽要帶過千山萬水,救治一個明明會殺你的孩子?”


    耳際傳來的語聲溫寧低弱,好似夢中囈語:“因為人,總要對自己做的事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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