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竟躺在冰冷的地磚上。迅即爬起,發現自己躺的地方是在太和門前。雖然仍在紫禁城皇宮大內,可是周圍怎麽會出現那麽多奇裝異服的人?他們來來往往,三三兩兩,完全無視於他的存在。太監呢?宮女呢?怎麽全不見了。


    “大膽!你們是誰?膽敢闖入皇宮?”他站在一群人麵前,威風凜凜地斥問。


    那些人嘻嘻笑,一點也不懼怕,反罵:“神經病!喂,穿著龍袍拍照,還要學皇帝講話,可真逗。”看也沒多看他一眼,一群人徑自揚長而去。


    怎麽迴事?既然知道他身著龍袍,為何一點懼意全無?這個世界怎麽變了?福臨迅速地穿過太和門,太和殿,乾清門,來到乾清宮,又跑到坤寧宮,養心殿,慈寧宮,又來到東西六宮。越看心裏越慌,這裏是他的家,是他的皇宮,他對這裏的一切再熟悉不過了。可是今天,這裏的一切忽然變得那麽陌生。全變了,一切都變了。這些宮殿,隻剩下滄桑的軀殼,完全失去了皇家的靈魂。那些華麗的設施,那些高貴的皇族,全都消失了。到處都是人,每個宮殿都擠滿了參觀的人,那些奇裝異服的人,一定不是他的同類。他們是誰?是他們掠取了他的皇宮,清朝滅亡了嗎?


    當他最後停留在承乾宮裏滿心疑惑時,忽然聽到有一位少女舉著一個東西放在嘴邊介紹清朝的曆史。她的聲音透過那個怪東西變得特別宏亮。一大群人圍繞著她,認真的聽她說話,象聽書一樣。那少女道:“承乾宮曾經住過的最著名的妃子就是董鄂妃,她是清世祖順治皇帝最寵愛的妃子,也是一位琴棋書畫皆精的絕代佳人。她與順治帝的愛情故事充滿浪漫與傳奇。關於董鄂妃的來曆有許多傳說,其中流傳最廣的說法是說董鄂妃是內大臣顎碩之女,參加選秀被指給順治的弟弟和碩襄親王博穆博果爾為福晉,因入宮侍宴,被順治帝看上,兩人互生愛戀,博穆博果爾不堪受辱,羞憤自殺,一個月後,順治即將弟媳收入後宮,初封賢妃,很快又晉封為皇貴妃,專寵六宮……”


    福臨站在那一群人中間,靜靜地聽那位少女的“說書”。沒想到自己的這段情史竟會被一個不相幹的女子如數家珍。這些人究竟是誰?好象什麽都知道。他不由得跟隨這群人,直把故宮又逛了一遍。聽到別人喊這位女子叫“導遊”,而這位導遊也十分耐心地迴答遊客提出的各種曆史問題。福臨聽著導遊對每個宮殿的介紹,其中穿插介紹了一部份清朝的曆史,又在導遊的指點上仔細看過每個碑文的曆史簡介。


    福臨何許人也?一位天資異常聰穎的天子,有著超乎常人的心智以及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領,在又聽又看之下,很快融會貫通。半天下來,雖走麻了雙腿,但思路卻越來越清晰,曆史的脈絡越理越順。特別在講到慈禧太後的禍國殃民,賣國求榮,以致清朝滅亡,民國建立時,福臨幾乎要氣炸了。對清朝為何滅亡總算有了大概了解。


    傍晚時分,福臨疲憊地坐在天安門下,看著五星紅旗在旗杆上飄揚,看著鍾樓上的電子日曆,福臨已經徹底明白自己是來到了三百年後,這個叫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朝代。現在是公元2010年,大清早已滅亡,他既沒有死,也不再是皇帝,這究竟是憂還是喜?雖然他從小就不喜歡當皇帝,可是當知道大清確已消亡時,心裏油然而生的蒼涼依然十分痛徹。


    饑腸轆轆,福臨聽見肚子叫喚的聲音,該祭祭五髒廟,不管如何?先隨便找個客棧吃飯吧。福臨爬起來,拖著疲憊的身軀,溶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他帶著饑餓的肚子,睜著好奇的眼睛,四處打量這個三百年後的世界。房子不一樣,處處高樓大廈,他疑惑著怎麽能把房子建得那麽高呢?人要住在上麵是怎麽爬上去的,不得累死。而大街上來來往往奔馳著的不是馬,也不是馬車,而是另一種和馬車同樣有四個輪子把人裝在裏麵跑得比馬車快得多的車子,隨處可見有人上車有人下車。華燈初上,星星點點的燈光全亮起來,閃爍的霓虹把整個城市裝點得無比漂亮。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國富民強多麽繁榮的朝代。他們的皇帝是誰?一定是個無比英明的聖主,能把國家發展到這樣富庶的地步。他還看見大大小小燈箱廣告和店招上的字,雖然和清朝所用的文字不盡相同,但差不了多少,猜都能猜出意思,而有些字根本還是完全一樣。他還看見有人光顧水果攤,買了些水果,付了幾張紙幣。那大概就是這個朝代通行的貨幣吧。哎,對了,自己身上沒有銀子,更別說這個朝代所用的紙幣,接下去該怎麽活呢?


    福臨從來沒有為錢煩惱過,他六歲就當皇帝,從生下來後身上從來沒帶過錢,他是第一次想到了沒有錢該怎麽辦?他現在很餓,非常餓!沒有錢,怎麽買東西來填飽肚子?


    他在王府井大街閑逛,逛來逛去,始終拿不定主意闖入其中一間餐館去。他身體裏畢竟流淌著帝王的血液,無論如何,叫他怎麽低下那顆高貴的頭顱。正月裏北京天寒地凍,他蜷縮著雙手有點抖索,龍袍已經肮髒,形容憔悴,但仍掩飾不住他的英俊與皇族風範。


    一整天,經過他身邊的人都會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偶爾有一兩個人上來問他:“你是不是正在拍戲呀?”他不知道什麽叫拍戲,隻聰明的報以一笑了之。


    夜漸深,人漸稀。福臨快要餓暈了。他幾次抬頭看著這家餐館門前的小紅燈籠上寫的字“天香樓”,這家小店裝修得古香古色,頗有他那個朝代的特色,因此特別令他心生好感。從裏麵透出來的燈光充滿溫馨誘惑。他在門口徘徊不定,終於在店裏人漸稀少時,他下定決心,進去闖闖。是的,“我本西方一衲子,因而生在帝王家?”曾寫過這樣的詩句,為何還放不下帝王的尊榮呢?自己不是三番兩次想出家嗎?那就當做化緣好了。


    打定主意,正要抬腿邁進,又止住了。迴心一想:再怎麽說,自己並沒有出家,不算和尚,怎麽能當做化緣呢?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明知沒有錢,怎麽能故意去吃白食?明擺著就是敲詐。哎,就讓自己餓死吧。死有何懼!


    可憐的福臨,他竟沒想過要去打工來養活自己。任何一個現代人到這山窮水盡身無分文的地步,一定會邁進天香樓,直接問人家要不要請個服務生,以此找到飯碗。然而一個生長帝王家的人,根本沒有打工的意識,若沒有人點撥教育,至死他都不會想到那裏去。


    他就勢坐在天香樓門前石階上,茫然地看著人流。殊不知這一幕,從福臨在店門口徘徊時起,全部落入杜小夢眼裏。


    杜小夢淚流滿麵,瘦弱的雙肩激烈抽搐著。她癱坐在桌旁,正抓著抹布抹桌子的手無助的捂住激動不已的臉龐,淚水從指間滑落。沒有想到!真是沒有想到!這麽快,她能夠與福臨重逢。四個月過去了,今天是正月初七,傳說順治駕崩的日子。那麽,一定是他死的時侯發生了穿越,讓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紀來與她重逢。那麽,他看到了日全食嗎?是日全食的作用嗎?蒼天啊!為何如此厚待我?小女子何德何能?


    她在看到福臨第一眼的時侯,感到不可置信,以為出現了幻覺。直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她越來越確定,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他。有那麽一刹那,她狂奔了幾步,她渴望緊緊抱住他,傾訴她每天每分每秒的思念與煎熬。


    可是她忽然鑊住了腳步,癱軟在桌旁,捂住臉失聲痛哭。他還是他,而她已經不是她了。再次重逢,恍若隔世。前世的靈魂,今生的容顏,他會要她嗎?他愛的是董鄂妃,他至死不渝愛著的是那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絕代佳人,而不是隻會寫言情小說的杜小夢。但如今的她,確確實實地地道道從裏到外隻能是杜小夢。


    他不認識她,杜小夢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女子。以他對董鄂妃的癡情,他怎麽可能移情別戀?杜小夢用理智壓抑住自己,她並沒有放聲大哭,無聲的悲痛更令人心碎。心碎過後,她盡力抹掉眼淚,重展笑容。不論如何,她依然高興多過於哀傷。福臨沒有死,他穿越了,她能夠見到他好好活著,等到他來到她的身邊,這已經夠安慰,夠感謝老天爺了。


    杜小夢麵對著大門口,還沒有人感覺到她的異樣。阮香芹在樓上幫爸爸洗澡侍侯他上床睡覺,林果子在廚房忙碌,朱珠還沒過完春假,要明後天才會迴來。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人手本來不夠,隻得讓杜小夢停止寫作來店裏幫忙。阮香芹打算過完春節再招個幫手。


    對了,杜小夢忽然眼睛一亮。也許可以叫阮香芹雇用福臨,這樣,福臨就有了棲身之所,而且又可以天天見到他了。杜小夢並不打算告訴福臨她是誰,她不想讓福臨有絲毫的勉強和為難,也不想在福臨需要一個棲身之所時乘人之危,那樣得到的感情並不是真正的感情。


    杜小夢好不容易撫平情緒後,展開甜美笑容,奔至福臨麵前。她雙手抱胸看著他,她並不喚他,直至他察覺到異樣。他抬起頭,隻見一個甜美清純充滿書卷氣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秋水般的瞳眸清澈如水,透明晶瑩得仿佛不諳任何世事,無邪而天真,恰又透著幾分狡黠與幾分機靈。


    “你是誰?”福臨問。


    “我叫杜小夢。你叫愛新覺羅.福臨,對嗎?”她開門見山。


    福臨驚訝地站起來:“你怎麽知道?”


    杜小夢狡黠地笑笑:“這個嘛,我大約會算命吧。其實你也別管我怎麽知道,總之,你要明白,你已經穿越時空來到了三百年後,大清朝早已滅亡。現在是二十一世紀,隻有我知道你是誰,也隻有我能夠幫助你。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壞人。”


    福臨畢竟是天子,也見過大世麵,他隻淺淺一笑道:“就算你是壞人,又當如何?朕未必懼你。”


    “哎,這個‘朕’字以後可不許再說了,三百年後的今天,早已經沒有了皇帝,你再這麽說‘朕朕朕’的,會被別人當神經病的。”


    “要說‘我’對嗎?這個容易,我會的。”聰穎的福臨心領神會。


    杜小夢滿意地笑笑:“嗯,聰明。對了,你一定餓壞了吧,剛才看你在這兒走來走去,進來吃一餐吧,我請客,這家店就是我家開的。”


    “哦,原來是少東家。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福臨邁著龍步大搖大擺頭也不迴地進去了。他不是沒想過這個主動前來搭訕的美少女會是個騙子,或許這正是一家黑店,等一下端上的全部是毒酒毒菜,然後慘遭劫財滅口。隻不過就算如此又如何,飽餐一頓總比當餓死鬼強。原本就堪破生死,還有什麽可怕。


    福臨大大方方入座。杜小夢去廚房吩咐林果子做了幾道素日福臨愛吃的菜。


    “這麽晚了,還有客人?”林果子問得漫不經心。


    杜小夢心虛轉為生氣:“有,有呀,你快做就是了,這麽羅嗦。”


    “好啦,馬上就上菜。”


    林果子透過廚房與前堂之間的窗口往外看,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好奇舉措,順便瞧瞧新來的食客究竟是誰。哪知還沒看清,就被杜小夢擺動著的手掌遮斷了視線。


    “看什麽看?快去炒菜啦。”


    林果子覺得她有點反應過敏,不過一向對她有求必應,也隻是扮個鬼臉,無可奈何地打火開炒了。


    杜小夢打了一大碗飯,連同一套碗筷給福臨送去。她順勢坐在福臨身旁,替他打了一碗飯。然後說:“你等等,菜一會兒就上來了。”


    福臨微微笑,他並不急於動筷。盡管窮困潦倒至這步田地,他依然保持高高在上的皇者風範。這種天生的氣度,凡人學也學不來。


    杜小夢看著他,漸入癡迷。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叫人情何以堪。她的眼睛漸漸籠起了一層霧,這使她的神情看來如夢似幻,竟有了一種超凡脫俗的美麗。


    福臨察覺到她的異樣,也不由心念一動,這神情,似曾相識。她究竟是誰呢?


    “咳”。他輕咳了一聲。


    杜小夢如夢初醒。她慌亂道:“哦,對了,對了。你一定沒有地方去,也沒有錢對不對?你要是不介意,我這店正在招聘人,你可以留下來,幫忙……幫忙……”她的腦袋迅速打轉,到底哪個位置適合他呢,他是個皇帝,生來嬌生慣養,肯定什麽活都不會幹,可想要名正言順留下來,總得做點什麽吧,真是傷腦筋。


    “對了,看你形象還不錯,就留下來幫忙做侍應生吧,就是上上菜收拾桌子之類的,象店小二一樣,可以嗎?你別小看這家店,午餐和晚餐高峰期忙碌起來同時有二十桌川流不息的客量呢。另外,還可以幫忙外送餐和分發宣傳單之類。對了,就做這些,一定沒有問題。我們就給你包吃包住,另外每個月都算工資給你,怎麽樣?”


    福臨點頭道:“好吧。就按你說的辦。反正我到這裏是人生地不熟,也沒有地方可去。”


    杜小夢開心地竊笑。以後,可以和福臨朝夕相處了。老天爺啊,本大小姐真是太感謝您啦。


    福臨奇怪地看著她自我陶醉的樣子。問道:“對了,你說你叫杜什麽?”


    杜小夢緩過神來:“哦,我叫杜小夢。大小的小,做夢的夢。以後,你就叫我小夢就可以了。”


    “嗯,小夢,真是人如其名,還真是挺會做白日夢的。”


    “喂,你說什麽呢?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美很夢幻嗎?哎,對了,”小夢忽然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以後,你總不能叫愛新覺羅.福臨吧?你一向不喜歡當皇帝,從此以後,你就要在二十一世紀開始平民生活,那是你所向往的生活。所以你當然也要取一個平民一點的名字。就叫做‘孟飛’,你看如何?”


    “為什麽叫孟飛?我姓愛新覺羅,為什麽要姓孟?難道我們愛新覺羅家族到了三百年後會連一個後人也沒有嗎?”


    “可是,愛新覺羅這個姓太引人注目了,一個不小心,那些科學家非把你這個古人抓去解剖研究不可。千萬別大意呀。我這可是為你好。不管怎麽樣,我可是你來到二十一世紀認識的第一個朋友,用我的名做姓,不算過份吧。至於飛,就是飛越嘍,你是從清朝飛來的。夠帥氣吧。孟飛,這個名字又好叫又帥氣又現代。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居然想到了這麽一個帥氣的名字。”


    福臨搖搖頭,真沒見過這麽自戀的女孩子。


    “怎麽樣?就叫這個名字吧。就叫這個名字吧。”杜小夢搖著他的胳膊懇求。


    “啪!”一盤“芙蓉大蝦”重重放在福臨與杜小夢麵前。兩人奇怪地看著怒氣衝衝的林果子。


    福臨驚駭萬分地站起來,象見到鬼似地,伸出顫抖的手指著林果子,從齒間擠出一個名字:“博穆博果爾。”


    杜小夢也駭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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