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煜站在老人的麵前,盯著他的手看了很久很久,按在刀柄上的手終於鬆開了。


    “不知老前輩是?”


    老人正眼看向易煜,迴以一禮,“不過一個閑散野夫罷了,因有些小本事,便拜在了都督的麾下,混個一官半職。”


    “老前輩倒是謙虛了。”易煜擺手,目光重新與呂熾相對,“不知都督斟酌如何?易某希望都督以和為貴,在這種殃及國家的禍患麵前,放下所有的芥蒂,攘除奸兇。”


    易煜分明的看到呂熾的目光變得熾熱了,像是一塊燒紅的炭。他的麵色不由得一喜,心裏最大的擔心也隨之消失。


    隻是他錯以為了呂熾的目光是因為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而變得堅決了。而呂熾卻直直的看向老者,試圖從老者的嘴裏探出一分半點的決策之意。


    這即是同意了麽?呂熾微愣,眉眼止在了大開的門前。他的心裏對老者的想法感到十分奇怪。可是老者淡然而有意無意瞥在易煜身上的目光,又絕不會錯。


    “易司長,來途舟車勞頓了數月之久,那我呂熾也不再為難你們。我與呂驁本就是同族叔侄,在他尚小的時候,我就曾與他有過多麵之緣。”呂熾坐著的身子驀然站起,像是忽然決定了什麽。他的手裏多出了一塊符印,其上印著淡淡的青光,“這是我的樊龍印章,是由王上親自交予我的兵權。而這一半且先交給你,待得敵軍廣皿進攻之時,我的軍卒就會攜帶另一半印章趕往武役!擊潰奔騎!”


    “謝都督!”易煜的臉色寬潤下來,很快的走向前去,終於搶跪下來。他雙手接住那樊龍印章,心裏的大喜再也掩飾不住。


    可是深深低下頭的易煜,卻沒能看清呂熾眼底流轉的陰暗與那老者的臉上,隱隱的森森笑意。


    他本該對呂熾突變的態度更為謹慎的,隻是他誤以為了那是妥協,是對酉矢國的示忠。下爵勤君,這本該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呂熾卻暗藏了別樣的心思。


    正堂裏,維持了幾近一炷香的靜默終於被易煜慢慢站起來的身形所打破。坐在賓席上的司空羲二人看到了易煜的身形漸東,皆是起身,同易煜一樣,躬身再次拜禮。


    “易司長,想必這幾天也是將烈遜的好去處都觀賞了遍吧?不如今晚暫且留在府上一敘?”


    “有沒有好吃的好玩的!?”司空羲下意識突然高喊,怔住了堂內的一眾人。


    “臭小子,”古鑰駭然,一巴掌扇在了他的頭頂,將他給狠狠地摁了下去,“你想死啊!”


    呂熾的麵色一僵,尷尬的笑起來,“這位小將軍倒是十分有趣。好酒與美肴自是供應,這些不必擔心。”


    司空羲知是嘴快犯了忌,低著頭也不敢應答。


    “這是易某的部卒,今年也才過束發之年,他不識禮數也是我的教習不當,望都督海涵。”易煜低著頭請求。


    “都是些小事,”呂熾麵色有些難看,“隻是易司長,這留宿之事?”


    “都督,自從北騎關被破以來,我國能夠阻擋廣皿的鐵血之師的軍旅,已經越來越少了。奔騎本就是狼群,他們舔舐爪牙向南境攻來,也隻是時間問題。我們隻能據地自守。況且,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易煜神色平靜,“還望都督成全!”


    呂熾愣了一瞬,臉上慍色大作,可是他最終還是隱下了怒氣。算起來,這已是易煜第二次折了他的麵。


    “既是這樣,那也實屬可惜。”他說,“戰事迫近,選擇盡快複命倒也是上策。”


    “都督,恕易某告辭。”易煜扯過二人,返身走出了正堂。


    呂熾遠望三人離去的背影很久很久,牙縫裏嘶嘶抽著冷氣。他猛地劈手奪過桌上的杯盞與茶壺,一同掃落到地上,稀裏嘩啦摔了個粉碎,微眯的眼裏蓄滿了怨毒。


    “不識好歹的東西!”


    老人瞥了呂熾一眼,一步越過地上的碎瓷,走到了呂熾的麵前,“都督難得這麽動怒啊……”


    呂熾一愣,這才發覺自己失了態。


    “抱歉,讓大都統您見笑了。”他的額頭隱隱有汗滴落,冷的發寒,“呂某剛才所做,都統……可還滿意麽?”


    “滿意,自是非常的滿意!”寧燁無聲的微笑,“與我的計劃並不相悖,那都值得一試!”


    “都統這是何意?”


    “那個叫易煜的年輕人,是羽司的司長吧?”寧燁忽然問。


    “這……確實如此。”呂熾有些疑惑。


    “那就好,”寧燁撫摸著鞘上的刀柄,笑的森冷,“看來我的部下並沒有清理幹淨呂驁的斥候餘黨啊。”


    “您是要將易煜截殺在半路中?”呂熾的目光微微的凝住了,“可如果這樣,呂驁那裏,甚至是皇城該如何交代?”


    “易煜發覺了我的身份並不簡單,他必須死。”寧燁盯著他,“但我當然不會斬殺殆盡他們的,更何況他們可不僅僅是來了三個人。”


    “您是說……”


    “不,”寧燁拍了拍呂熾的肩膀,“無需擔心其他,你隻需做好應對的計劃就可以了。那個小子都已是成為了我狼顧的馬前卒。”


    呂熾一愣,終於知道了寧燁的意思,以及那天所見的三個後生。可是為什麽寧燁隻單單說了那一個後生,言語間的隱晦他已是不得而知了。


    “那個小子……似乎對您的計劃很是清楚。”


    “你是說北堂晟?”寧燁看了呂熾一眼。


    “是他。”


    “北堂家的人,不過是我寧燁的芻狗,一旦失去價值,就隻配接受我的處死。”


    “那個小子的身上……味道有些不對。”呂熾慢慢的說。


    “他不敢,也不會有那個機會的。”寧燁驅散了門前侍立的幾名家仆,話鋒一轉平靜,“易煜前來請兵,乃是必要之舉。而我們前往武役城,依靠手裏的軍旅,則更是如虎添翼!”


    “並且,易煜近期絕會聯絡烈遜城裏存在的耳目。那些耳目,必定多存你手下的士卒。”他的聲音低而有力。


    “我手下的士卒?!”呂熾愣了一瞬,言語不免驚惶。


    “會找到他們的,這隻是時間問題。”寧燁低笑,“可是在烈遜城裏,易煜估錯了自己的實力,而那會真正的葬送他。”


    “都督可是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麽?”寧燁問了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那個孩子?”


    “是那個討要酒食的無禮小子。”寧燁返身走出正堂,遠眺前方,心裏像是藏著什麽。


    “名冊上所寫,是為司空羲。”呂熾皺眉,對於這個無禮的小子,他是沒有什麽好印象的。一點尊卑都不知的小子,就像是個未開化的走獸一般。


    寧燁迴身去看呂熾,像是通曉了他心裏的那絲不悅,“司空羲麽?嗬嗬……那樣的孩子不會討喜也是必然的,可是你看他的眼睛,是那樣的亮。”


    “像是一簇灼燒的火,竟令我感到不安。”


    ……


    司空羲低著頭跟隨易煜二人走到了前庭,雙手絞在一起,有些局促不安。或許是因為他剛才犯了忌而使兩邊的人處境都極為尷尬,才如此的驚惶不安。可是這時,他的目光朝前一瞥,發現了一絲異樣。


    “司長,你的手……在抖?”


    易煜一愣,最終停下了腳步。


    “你小子就消停會兒吧!”古鑰朝司空羲的頭頂扇了一巴掌,“司長已經很累了!”


    “這倒是不礙事,”易煜轉過身,看著二人“你們知道我在擔心什麽嗎?”


    “是因為程畢他們的蹤跡不明麽?”司空羲若有所思。


    易煜搖頭,“這個我自會想辦法。隻是你們看到那個老人的手了麽?”


    “十分的可疑,他似乎並不懼怕滾燙的茶水。”古鑰低聲迴答,“他的手上像是存有什麽東西,厚重的像是抹了很多層桐油!”


    “不錯!”易煜重重地應了一聲,看向古鑰的目光帶著讚賞,“隻是那並不是什麽桐油,而是非常多的老繭。”


    他伸出右手指,用左手指著拇指與食指間的縫隙,虎口處,“尤其是這裏。”


    “虎口上多生老繭,這說明了什麽?”


    兩人陷入了沉默,麵露難色。


    “虎口上有厚繭,那麽隻可能是長期握刀之人才會有。而且普通的佩刀與戰刀有很大的區別。佩刀刃短而細薄,戰刀刃長且背闊,這就造成了那個老人手上更大範圍的繭。”易煜的臉色陰陰的,“他絕不會是什麽尋常之人,而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


    “那一瞬間的勁力,絕不輸呂都督!”


    司空羲的臉忽然變得蒼白了。


    “你們先迴旅社,”易煜重新邁開步伐,一腳踏出了府邸的門檻,“是要呆上好一段時間了。”


    “那……”古鑰欲言又止。


    “不必多問了,”易煜斜著身子,話音有些低,“程畢,已經是一個棄子了,你們很快就會明白的。”


    “今晚或許我會晚些迴去,”易煜披上了大氅,將臉龐藏在了兜帽裏,“我有一些事情要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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