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知道麽?”


    古鑰藏在袖子裏已經焐熱的手伸了出來,撫住了古杺的小臉。刺骨的冷傳入他的手,竟令他一陣失神,這丫頭,究竟在這裏站了多久?那張如琢玉一般的小臉上,凍成冰霜的淚痕看的古鑰心裏一陣絞痛。


    “鈴棠花開了……”輕聲的呢喃一經說出口,就立馬變成了哽咽,但最終還是忍下了。


    駐於一旁的古洵,大袖裏撫弄著象牙色的玉璧。玉璧之上的色澤溫潤,他已經隨身佩戴有些年頭了。那是古杺稍小時,央玉雕匠人所鑄,玉質雖是平庸,可他卻非常的喜歡。他默默的看著麵前的長子,以及……他的女兒。


    “你十一歲那年,我贈予你的鈴棠脂粉,那是我母親最喜歡的脂粉。”古鑰另一隻手也從袖子裏掏出,手心裏多了一個小小的荷包,“也是我最喜歡的脂粉。”


    “杺兒知道。”女孩的眼裏含了淚。


    “看來你有在聽我的話嘛,小丫頭。”古鑰輕輕地捧起了女孩的臉。


    “嗯……鑰哥哥的話,”古杺終於伸出手死死的環住古鑰的腰,“我隻聽你的……”


    “你當然得聽我的,”古鑰輕輕的將她抱了起來,撩開了那如墨的發絲,“你可是我的東西,誰都沒法奪走。”


    “成親這事……是那個女人的決定吧?”這話是對古洵說的,可是古洵卻忽然板了臉避此不談。


    “你幾時走?”


    “父親……”


    “我問你幾時走!”古洵猛地大吼。


    古鑰沉默許久,目光與古杺相交,“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走了!”


    “是!我告訴你就是那個女人的決定!可你又能怎樣?把你弟弟古介的婚轎給砍斷麽!?”


    “我會的,隻是父親你不該這麽做的,”古鑰低聲說,“你這樣會害死古杺!”


    “古杺是你親自許定於我的,而現在你又親自撕毀了許定。古族的家主,話音的分量就是如此卑下的麽!”


    狠狠地一記巴掌扇在了古鑰的臉上,古洵暴怒而悲傷的臉上陰晴交替。他發怔一般去看自己紅腫的手,目光對上了兒子愕然的眼。


    “你這個畜生!”古洵的聲音愈來愈小,“你這是成心要氣死我……”


    “這是等同於懦夫的行為,這話我可一直記得。”古鑰又摟緊了懷下的女孩,臉上的疼置若未聞。


    身子已經有些微躬的男人就這樣默默的看著兒子,看著他的神情由憤怒轉為了悲怮,可是自己又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這四年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我心之念念的女孩,最終要嫁給了別人,難道這不可笑麽?”


    “沒什麽可不可笑的,已經決定的事情,再無可逆了。再過不久,你就要迴到武役城了,真正的隨呂都督上陣,挫敗奔騎。到時你能夠保護好杺兒麽?你能保護好你自己麽?你若戰死,杺兒該怎麽辦?更何況,我古家不出孬種,你休想畏戰而逃,帶著古杺苟且偷生!”


    “烈遜爵呢?皇族呢?甚至是你呢?這些我都擔待不起!”古洵振開大袖,將手縮了進去,緊緊握住那方玉璧,“你死了心吧……就當是你這個父親,沒有信用。”


    “是她對麽?那個蛇蠍一般的女人。”古鑰對父親的一席話似乎早有預料。


    “想知道你母親怎麽死的麽?”


    “我或許猜到了……”


    “嗬嗬……是啊,你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你了,”古洵的聲音低而有力,“你跟你母親太像了!太像了!就連一件細致入微的小事的處理,都簡直一模一樣!”


    “可是你醒悟的太晚了。那都是我的責任,我不該去溺愛你這種一旦沉淪就絕不會醒來的東西。”古洵盯緊了古鑰,“你母親就死在我眼前,就當著我的麵被處死,我也絕沒有想到呂氏的王族會做出此等決定來打壓古家的勢力。”


    “無論如何也不能解除古杺和古介的成親麽?”


    “他是嫡係次子,而你是庶出的長子,你知道其中的理由。”


    “這委實有些諷刺,”古鑰慢慢的笑了,“我的女孩,我居然沒有辦法把握住,真是笑話。可他為什麽會選杺兒?父親你心裏難道沒有稱量過麽?僅僅是那些微不足道的過節?我想他應該也會為自己不受你的寵愛而暗自發狠吧?或者說父親你真的應對好了那天的準備?”


    古洵黯然。


    凜冽裏的一抹鈴棠花香,令古鑰更為大力的抱住身下古杺。可他力氣越是大,頓生的無力感就越多。


    他最終放開了手。


    “我會在來臨的那一天……砸了他的婚轎,燒了他的洞房。”古鑰望向了遠方。


    “不怕死,你就盡管去吧。”古洵長歎了一口氣,“隻是他們完婚的地點,不是古家。”


    “不是古府?”古鑰一愣。


    “是呂熾的府邸。”


    “呂熾?烈遜的都督,烈遜爵?”古鑰又忍不住問。


    “閉嘴,該問的與該說的,你不明白麽!”古洵低喝。


    這時,有兩人自廣場右側走來,憑著幾許熾烈的火燭,他們的麵貌漸漸浮現。其一,是古介。


    “父親,”古介對著古洵鄭重的作揖,將頭別向了古杺,“杺兒,看來和哥哥的敘舊有些長啊,咱們也該走了。”


    “我的事情,我知道怎麽處理,輪不到你來!”古鑰迴絕了那隻試圖把古杺扯迴去的手。


    “哥哥,要注意分寸啊……”古介猛地抽迴手,陰冷的聲音仿佛凍成了霜。


    古杺慢慢抬起了眼簾,淚痕已經被她用手帕悄悄的擦去了,“我……還是走吧。”


    這丫頭,已經放棄了麽?


    “不著急。”古鑰再度將她擁入懷裏,“四年時間不見,自是該好好敘舊。賢弟,不打緊吧?”


    “當然,一切隨哥哥喜歡。”古介微笑,退走的步伐裏,最後一句話傳到了古鑰的耳裏,“不過之後,就隨我喜歡了……”


    古鑰什麽都沒有說。他的目光遊離在父親身上,知曉父親在看著那個女人,隻是眼裏卻隻剩下落寞。


    “母親……”古鑰越過擋路的古介,硬著頭皮對麵前的女人作了一揖,該有的禮數他絕不能疏忽。


    立在身前的女人,像極了豔美至極的狐狸。古鑰的目光觸及之下,那女人狹長的眸子裏充滿了狐媚的魅意,與古介有著七分神似。粉妝玉砌之下,藏著與她的麵貌大相庭徑的歹毒作風。她是古介的生母,一個真正的皇室之後。是烈遜爵呂熾的小女兒,呂步宛。


    “鑰兒,倒還記得些從前的禮數呢。”呂步宛掩嘴而笑,徑直走到了古洵身旁,“我好像記得這四年裏,你這孩子是去武役城裏參軍了吧?”


    古鑰沉默了許久。


    “喲,怎麽了鑰兒?娘親問你話呢,”呂步宛收迴了手帕,佯裝了擔心,“是身子不舒服麽?”


    古鑰強忍住女人身上濃鬱的季玫花香,有些幹嘔,“母親……我的確是在武役城的守衛軍內,在燕翎爵,呂驁都督的門下。”


    “呂驁……”女人的臉微皺,僅僅是一瞬就轉為了笑顏,“鑰兒可是要好好報答驁都督呢。”


    “鑰兒會的。”


    “不過鑰兒在武役城參軍四年之久,學的也定是些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吧,”呂步宛的目光散漫的勾在古鑰身上的每一寸,“不過沒有關係喲,咱們古家可以讓鑰兒揮霍一輩子呢。”


    古鑰慢慢的站直了,盯住呂步宛的眼裏深藏著怒意,“母親……說的是。”


    “真像啊……”女人毫不顧忌的迴應了那可以殺人的眼神,“你冷厲的樣子,憤怒的樣子,和你母親真像啊……”


    那雙狐媚眼在古鑰的麵前閃動,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呂步宛會對其忽變的性格沒有任何疑慮,僅是媚笑著說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以及嗤笑。


    也許,他已經懂了,隻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不知多久之前,古鑰與司空羲之間,曾有過那麽一次怪異的對話。


    彤雲密布之下,染紅了亭台樓榭的任何一處,兩人靜靜的坐在露天的小院裏,渙散著眼光,就快要睡著了。


    “師兄,究竟什麽才算得上是惡人。”醒著的司空羲忽然問了古鑰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為什麽會想到這個?”古鑰轉過頭去看他。


    “你不覺得惡人的定義非常寬廣麽?”司空羲自顧自的說,“我偷過呂府的錢財,故而是惡人。也殺死過想要殺死我的大孩子們,明明是個孩子,卻已經學會了如何去殺人,這不是很奇怪麽?你曾經是紈絝,也算是惡人。都督他剛正不阿,可是他上陣殺敵,手裏千萬亡魂,敵手的親屬以及他們的將領也許恨透了都督,並且千百次詛咒他不得好死。那麽,都督也是惡人。”


    “你想說什麽?”


    “那些影眾們,是我們咬牙切齒想要拔除的惡人。可是在他們的眼裏,我們也是他們的敵手,是惡人。”


    “司空羲!”古鑰猛地叫停了他。


    “我們都是惡人,有什麽所謂的道義呢,不過是偽善。”司空羲喃喃的說。


    他站起了身,沒有再聽清古鑰的話,隻是靜靜望著頭頂覆天一般的彤雲。


    “你給我記住了!羲小子!”古鑰狠狠地踢了司空羲一腳,“惡人啊……是心存惡意,而且手裏有刀的人啊!”


    “可以殺人的刀!”


    “那把刀,僅僅局限於刀麽?”司空羲受著痛,藏著簇火的眼看著古鑰,“有時候,那把無形的刀子,才是殺人最快的刀,師兄你或許少說了這一點。”


    那之後,就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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