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老者撫摸著踏雪的馬背,將拴在門柱上的繩子解開,牽起了馬嚼子。踏雪馬溫順的將頭貼在老者身上,輕輕蹭著。老者不禁笑了,示意雍染伸手去撫弄踏雪。


    雍染吞咽了一口氣,輕輕的將手附在踏雪身上。踏雪微微不悅的噴出鼻息,但老者在旁邊順理它的鬃毛,也就沒有發脾氣。


    “老頭子,這馬真是通人性啊!”


    “這馬本就是我從小崽子養起來的,它不會對我存有疑心。”


    雍染愣了一瞬,“你瞎說什麽呢,老頭子?”


    可是老者忽然踩上了馬鐙,雙腿跨上,緊包在馬身上,伸手也將杵在一邊的雍染拉了上來。


    “老頭子,這踏雪可是那個虎巳的啊……咱們這麽騎走會不會讓他生氣啊?”


    “你怕了?”老者瞥了雍染一眼,“這踏雪本就是我從前贈予他的,現在拿來騎騎又算得了什麽?況且那小子生氣又能做什麽?他若是能殺的了我,難道我還能活到至今不被他處置?真是沒有半點帝王的樣子!這樣下去,你又幾時能夠奪下你的帝位!”老者重重的哼了一聲,猛的擺動雙轅,踏雪經受住雙轅的震動,長嘶一聲,風馳電掣一般四蹄牽引動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仍然身處酒肆內的莫釋交付了酒錢,醉醺醺的推門而出,伸手在門柱上摸索著什麽。可是半晌他什麽都沒有摸到,倒是碰了一手的木屑。他穩住身子,仔細地朝木柱上瞧了過去,竟發現拴在門柱上的繩子不見了,再一偏頭,貌如玉獅子的踏雪白馬也消失不見了。


    “踏雪?”他低低的喊著,顯然空著的地麵不會迴應他的話語。


    並不擔心踏雪會被偷走的莫釋知道這匹馬的性子多麽烈多麽野,所以他才如此的放心拴在門口。可是現在這麽大的一匹白馬卻失蹤了,他怎能還保持住鎮定。


    酒勁在這時忽然湧了上來,他側身倚在門柱上,慢慢地眯上了眼。作為虎巳副都統的敏銳感知力逐漸下降,他自己也常常會反思,這段時間是不是過於放鬆了?一旦擺脫監視狼顧的工作,就忽的鬆懈了麽?


    莫釋想起了先前奉命斬殺的那名狼顧小卒,那大概是他最後一次執行虎巳的公務了。接下來的數月之久,他沒有接到來自武王的任何一項詔令,這很可疑但也很符合武王的猜忌。雖他已經是直屬於武王的虎巳司副都統,可身為那個叛徒的弟子,武王終究對他心存幾分顧慮,而沒有將過重的任務交給他去完成,即便他擁有這個能力。更何況今日那老頭子又無緣無故的找上門來,跟自己說了一通神神叨叨的胡話,難免不會讓一些廣皿的耳目探查到。


    “愚者,隻會迷而不返。”莫釋低低的呢喃那隱晦的暗語,像是嬰兒尋求母乳的滋潤。


    那一方雕飾著灼鳳的金絲匣子被莫釋慢慢地從腰間摸了出來,其上的寒冷觸感令他稍微迴了神,可是他竟有些莫名的惶惑與可畏,“這金絲匣子,究竟是做什麽的……那老頭子真是越來越令人猜不透了。”


    這時,莫釋的眼皮忽然磕上了,龐大的力帶動著他整個身體栽倒在地上,劇烈的疼痛感直衝上天靈蓋,簡直撐爆他的腦袋。他在大吼中驚醒,卻猛地想起了什麽事情。他再顧不得疼痛,倏地蹦了起來,猙獰的臉上青筋畢露。


    踏雪可是那老不死的送給自己的馬啊……能騎上這馬的,隻能是他!


    “他媽的!這老不死的東西……”莫釋嘶聲怒吼,脫力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嚴冬的寒冷像刀一樣刺在他的臉上,他最終不得不返身走進酒肆,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而住進了客房,在武王下達命令前,自己可是要呆在武役城裏一段時間了。


    如血的殘陽慢慢的消逝於天際,兩輛馬車於前方官道上的客棧處先後停下。易煜掀開車廂的簾子,拍醒了熟睡中的司空羲兩人。


    “下來吧,今晚咱們睡客棧。”


    二人睡眼稀鬆的點頭,慢慢的踱下馬車,跟隨著易煜進了客棧。


    “還有多久才能到啊!”司空羲打了一個哈欠。


    “已經很快了,再過十多天,咱們就可以抵達烈遜城了。”古鑰也慢慢地清醒了。


    客棧內並不像外麵所看上去的那樣的不堪與破舊,琳琅滿目的酒釀與菜品分門別類的擺放在不同的地方,用以特殊的方法保持鮮度。中央的櫃台前,掌櫃的大大咧咧的坐在禪椅上,身邊勤快的小廝拿著小扇為其扇風。此時的氣候已經達到了一年最冷的時候,可是客棧裏因為暖爐裏極旺盛的爐火被幾個小廝接連看管著,絲毫不減那舒適的溫度。倒也不乏掌櫃的因為有些熱而讓小廝給他扇風。


    易煜掀簾進了客棧,可是客棧內的小廝與掌櫃的並沒有第一時間朝他們看過去,像是沒有看見掀簾而進的幾人。


    “店家,我需要在你這裏住一宿,先上些酒菜吧。”易煜看了躺在禪椅上的掌櫃一眼,忍住了慍意。


    “酒菜?”掌櫃的慵懶地抬起頭,示意身邊的小廝離開,眼光在六人身上來迴的探查著,可能因為幾人皆是用大氅遮擋住了身上的鐵鎧,故而沒有看出些什麽端倪來,“幾位,可是有錢吃酒麽?可莫要動什麽歪心思,這裏可容不得你們撒野……”


    “你這肥叟,怎麽說話的?!小爺我教教你怎麽是以禮相待!”司空羲上前,不太合身的大氅下,鐵鎧鏗鏘作響,他的臉漲紅了去瞪著那掌櫃。他的手已經摁在了刀鞘上,即將拔出。


    古鑰輕輕地從下摁住了司空羲緊捏住刀鞘的手,慢慢的搖頭。


    “掌櫃的,要自重!”易煜冷冷的盯著掌櫃,猛地拽下了腰間的樊龍印章,狠狠地砸在了掌櫃的臉上。


    幾個小廝一看這情景,都慌了神,他們火急火燎的放下了手裏的活計,艱難的扶起了地上肥碩的掌櫃。


    “血!是血!”不知是誰忽然大吼了一聲,幾人都變得極為恐懼了,呆呆的站在一邊不敢再靠近掌櫃。


    “你……你敢拿暗器傷我!”掌櫃大力的摁住了額頭上簌簌流著血的傷口,另一隻手搶過了小廝先前撿過來的印章。


    “不先看看……那暗器的樣子麽?”易煜似笑非笑,“宮闕下設的客棧,可不是讓你這種烏合之眾作威作福的地方!”


    掌櫃一愣,下意識的抬起了手去看那印章。帶著血漬的印章上,栩栩如生的雕刻著一頭樊龍,隻是掌櫃剛想發作,這無非是個簡單的印章時,才猛地驚醒了。


    “這……這是!”掌櫃驚恐的大吼,身子猛地搶跪下去,“樊龍印章!你們是都督的人……不……不,幾位大人!小的知罪!小的知罪!還望將軍放過小人一馬!”


    “先上酒菜!”易煜沒有再理會掌櫃,示意司空羲去接過樊龍印章。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掌櫃無顧臉上流淌的血,誠惶誠恐的長拜下去,轉而兇狠的瞪著幾個小廝,“你們幾個還愣著幹什麽!快給幾位將軍上酒!一幫廢物!”


    所有的小廝都動了起來,接二連三的人進了後廚置辦菜品,隻剩下了一個小廝低眉順眼的欠著身將一壺上好的佳釀送去。可是這時,掌櫃的拖著滿身的橫肉,迎了過來。


    “各位將軍!”掌櫃搶過小廝的麵前,劈手奪過那酒,將酒壺輕手輕腳的放在桌上,連連作揖,“小的有失遠迎,小的有失遠迎!還望各位將軍恕罪!”


    掌櫃低著頭,隱隱的聽清了眾人大氅下,鏗鏘作響的鐵甲聲以及那森冷的刀鞘開合。


    “快請起,”易煜微笑,提起酒壺將杯盞滿上,兀自灌了一口,“這酒……倒是極好!”


    “小的誠惶誠恐!”掌櫃慢慢地擦了汗,心裏鬆了一口氣。如此怠慢武役城的將軍,沒有被殺掉,已經是萬幸了。


    “我的馬兒們都累了,請給它們一些安頓的處所。”


    “當然!這是當然!”掌櫃臉上的贅肉一顫一顫,徒生幾分喜感,“為將軍服務,是小的的榮幸!”


    掌櫃轉身向簾外走去,身子卻僵住了,陪著笑再次迴身,是易煜在叫他。


    “還有一件事就是,我的馬兒們已經餓了不少時間了,還請掌櫃的給它們些幹草吃,有勞了。”


    掌櫃連忙躬身,“哪裏哪裏,是小的想的不周到!”


    說罷,他就急忙出去了。


    “小二,也去給小爺拿壺酒來!”程畢和北堂晟、吳鉛銖三人坐在角落裏,顯然並不想與易煜幾人太過親近。他麵色陰沉的樣子,想必也是冷極了,急需燒酒暖熱身子。


    “你們過來。”易煜招手示意古鑰二人坐在身邊,想要拿酒去倒。


    古鑰使著眼色,踢了司空羲一腳。司空羲吃痛,反應過來了,急忙訕笑著去拿過酒壺,站起身替易煜與古鑰斟滿了酒。


    易煜深深看了司空羲一眼,將酒飲盡。


    “後麵的路程,還有會兩個客棧,而這個客棧是相對於後兩個更加舒適的一個。”易煜接過又一個小廝遞過來的兩盤小菜,順勢夾起塊肉,填入嘴裏,“所以千萬不要吝惜自己的肚子。”


    “對了,那幾個小子坐在那邊做什麽?”易煜斜身瞥了一眼程畢三人,“把他們都叫過來,成什麽樣子,不知體統!”


    易煜剛要起身,古鑰卻不合時宜的拉住了他。


    “司長,先坐下。”


    易煜狐疑的看著古鑰,“怎麽了?”


    “司長,您來的或許不偏不倚,有些晚了……”古鑰低聲說,“在您來之前,那三人可是企圖借城內一些人的手,殺了我們,隻是最後被都督攔下了。”


    “殺了你們?他們還隻是些孩子而已。”易煜深深吸了一口氣,“古鑰,我教習你也有些年頭了,你該不會是想讓我以公謀私吧?”


    “以公謀私?司長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古鑰跟隨你這麽些年,你難道不明白我的作風麽?”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想讓司長多加注意他們……”古鑰輕輕歎了一口氣。


    “隻是些孩子間的打鬧罷了……”易煜又夾了一塊肉,放棄了將程畢三人叫過來的心思,“不過放心,我會多加注意的。”


    “司長明白就好。”古鑰低下頭喝酒。


    “都督對此怎麽看?”易煜又想起了都督所說的那番話,這些小子們已經在不適合的年紀,見慣了生死,這究竟代表了什麽?


    “如果都督看的再深一些……那他們也許就不會跟來。”古鑰有些醉了。


    “你是說……他們有目的?”


    “當然,隻是現在還早,所以我才讓易大哥你多加注意。”


    “你醉了,古鑰。”易煜看著古鑰漲紅的臉,“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沾酒即醉。”


    古鑰沒有迴應,僅是一杯杯喝著酒。易煜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


    “司長,您去做什麽?”司空羲咽下吃食,忍不住問。


    “小家夥,你認為這家客棧的掌櫃,如何?”易煜迴身去看司空羲,眼裏似乎藏著笑意。


    “要說怎麽樣……該是極其勢利吧……”司空羲慢慢說。


    “不對,再想想。”


    “欺上瞞下,天高皇帝遠,便胡作非為。”


    “已經很接近了,”易煜掀開了簾子走了出去,“我作為都督的耳目,如果放縱此人下去,難以服眾。”


    司空羲愣了一瞬,像是明白了什麽。他將注意重新轉到古鑰身上,可是古鑰卻因為酒勁快要睡了下去。


    “師兄,醒醒!”他的眼時不時的瞥向不遠處落座的北堂晟三人。


    “羲小子,你做什麽?”古鑰撥弄開他的手,有些煩了。


    “你問我做什麽?”司空羲壓低了聲音,“你在永安吩咐那些衙役的事情,該怎麽辦!”


    “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古鑰慢慢的說。


    “準備妥當?可是這僅僅一天的間隔,全城的衙役們出動去探查影眾,若是查到了影眾的馬腳,他們該去向誰通報?都督麽?可是這事又如何能讓都督知曉!”


    “所以我才說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司空羲一怔,“師兄,你……”


    “放心吧……羲小子,那些影眾會被連根拔起的,我保證。”


    司空羲沒有再說什麽了,他已經聽到了這話很多次了,隻是古鑰的保證究竟作不作數,這誰都無法知道。他抬眼去看半趴在案台上古鑰的身子,一時竟摸不清,古鑰究竟是睡著了亦或者還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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