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羲收拾完不多的行裝,呆呆的瞧著屋頂那塊有些破損的縫隙,上麵寄居著幾隻冬眠的草鞋蟲,因為巢穴的破損而無處可藏,瑟瑟的縮伏在那小小的巢穴,它們很快就會被凍死。


    “那幾隻草鞋蟲就快死了,它們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去別的溫暖的地方?”司空羲指著屋頂。


    “可是哪裏又會有溫暖的巢穴?它們的巢穴一旦破損,就隻有等待死亡。”古鑰的聲音靜靜的,手裏依舊在收拾著東西。


    “為什麽不試著反抗?”司空羲還不死心。


    “它們隻是蟲子,活著就已經是費盡了全力了,又有什麽資格祈求反抗呢?”


    司空羲沒有再說什麽,仍然仰著頭去看它們。


    “你有心事。”古鑰看了司空羲一眼。


    “算不上心事,”司空羲搖頭,“先前我們去見都督的時候,我看到了坐在次席的呂柔兒在哭,也許別人都沒有看到。”


    “哭?”古鑰眉峰一挑,“你關心這個幹什麽?也許是小姐起得早困呢?”


    “我覺得不太像,”司空羲低聲說,“她的樣子很低落。”


    “這你都看得出來?看你這個樣子,你是喜歡上小姐了?”古鑰一愣。


    “我隻是覺得,就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都能夠因為一些事而難過,那我們這些人又該何去何從呢?”司空羲深深歎了一口氣。


    “你該何去何從?想這些東西作什麽!”古鑰朝司空羲的頭上打了一下,恨恨地,“以前你就連吃飽都成問題,現在老子的月奉都叫你買吃食了,這還不滿意?”


    “不是,師兄你不懂我的說的意思。”司空羲訕訕地。


    “喲?我不懂?那很好……以後我的月奉,你一丁點都不許碰!”古鑰似笑非笑的看著司空羲,猛地變為陰狠了。


    “不……師兄,你知道麽?在以前的時候,我總是盼著去街肆上乞討,能夠多討到一頓吃食,那樣我就又可以苟活過了一天。雖然很餓,可是我能夠活下去。”司空羲沒有注意到古鑰的弦外之音,雙眼觸著那些被冷風刮襲的草鞋蟲上,它們細小的多足隨著冷風而顫動,可是慢慢的它們就不動了,再也不動了。


    “戰爭之下……平民本就是受苦最深的……”古鑰喃喃的說。


    “可是後來越來越多的大孩子發現了我乞討的食物總會比他們的多,他們就會來搶我的食物。一開始隻有一個人來打我,搶走我的食物,可是慢慢的我發現他已經打不過我了。因為他太餓了,遊手好閑而又喜歡賭些小玩意的惡習,最終導致了他分文不剩。以至於最後,他就這麽餓死了。當時我很慶幸他餓死了,就沒有人再搶我的食物了。”


    “後來搶我的食物的人就多了,他們學會傾巢出動,幾個人摁住我,幾個人將食物全部奪走,對我拳打腳踢,還憤憤的說食物太少了。我哭著去求他們把食物還給我,可是誰都要活下去,沒有食物就隻能挨餓,然後死。從那時候我就學會了反抗那些畜生們,再後來,我依靠自身的反應機敏成為了一個賊。漸漸寬裕下來後,也就不再犯愁食物,那些遊手好閑的大孩子們,常常被我早早的探查出活動地點,而後我會躲藏起來,躲過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欺壓。就這樣下去,我最終活下來了。”


    “那些欺負你的大孩子們,最後也餓死了麽?”古鑰看著司空羲,察覺了他的異樣。


    “他們也死了,”司空羲迴答說,“但不是餓死的。”


    “怎麽死的?”古鑰追問。


    “被我用石頭一個一個在睡夢裏砸死的。”司空羲的聲音很冷。


    古鑰猛地一怔,倒吸了一口涼氣,懸在半空的話音最終沒能說出。


    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在喊,古鑰啞然,可是卻聽不真切到底是誰。他緩緩的挪步到門口,將門栓拔了下來,透過門縫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那小小的身影,是書宛立在了門前。


    “書宛,你怎麽來了?”古鑰急忙把門打開,讓小丫鬟進來。


    “古鑰大哥,你……馬上就要去烈遜城了吧?”書宛的眼光怯怯的,可是她卻堅持沒有退下,“我來給你送點東西。”


    古鑰一愣,“東西?小丫頭你自己都還吃不飽,瞎操什麽心。”


    “這個……這個不用你管!”書宛紅著臉將身後的一包東西拿出,雙手遞給古鑰,“給你!如果你嫌棄的話可以扔掉!”


    “這是!”古鑰接過那包東西,細細聞了聞,愣了一瞬,略微難看的擠出一個笑臉,“還是挺香的嘛……”


    “那……是肯定的,這是我特地去永安街肆給你買來的。本來是想昨天拿來給你的,但我聽說你被都督罰了,就心想還是不要來打擾你休息了。結果今天突然傳來你們要去烈遜城的消息,我就鑽了個空偷偷跑過來了……嘿嘿……”小丫頭笑嘻嘻的看看古鑰,像是在為自己慶幸趕上了什麽。


    “你這小妮子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古鑰不禁大笑,上前順理了一下小丫頭的發梢,於空中,他隱隱地聞到帶了些許白色風信子的清香。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呢……要是忘記了最喜歡吃的東西,可怎麽辦呢?”書宛聲如蚊呐,羞怯的微笑。


    古鑰保持著緘默,看著小丫頭的笑意絲毫未變,也漸漸淡忘了前日書宛偷偷告密的事情。可是書宛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曖昧,小臉忽然就變得坨紅了,她猛地低下了頭,掙開了古鑰的大手,兩條纖細光潔的小腿蹦蹦跳跳的向外跑去。


    “我該去幹活啦,不然總管又要罵我了!”


    古鑰眼光觸及小丫頭離開的方向,漸行漸遠,“要是有人再敢欺負你,可千萬不要忘了告訴我!”


    “知道啦!”


    古鑰目送著書宛有隱疾的雙腿蹦蹦跳跳。雖是顯得那樣靈動活潑,可心裏總是那麽難受,他返身將那包東西放在了桌上,久久沒有說話。


    “師兄。”司空羲神色怪異的看著他。


    “怎麽?”


    “再癡傻的人也能夠看得出來那丫頭對你是個什麽感情。”


    “可我視她為義妹,”古鑰慢慢地說,“更何況……”


    司空羲的目光朝著桌上的那包東西觸了過去,而沒有理會古鑰囁嚅著沒有說完的話。他知道古鑰的心裏有著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可他沒有興趣去了解那些。一個為他人出謀劃策,充當前輩的人,終究也會為自己的事情而躊躇不決。


    “師兄,那是什麽?”


    古鑰循著司空羲的方向看過去,“武役有種果子,名為赤鈴果。是由武役的赤鈴樹結果而成。這種樹木的結果時間,一般要五年之久。此果可以風幹製成蜜糕,名為赤色蜜。我以前很喜歡這種糕點,經常會用月奉買來吃聊以解饞,也許書宛這丫頭早就知道了。這赤色蜜,可不是便宜的貨色,大概這丫頭為了買這個,積蓄也花的差不多了啊……”


    “那要不給我嚐嚐?”司空羲吸溜了一口涎水。


    “放心,自會給你吃的!”古鑰笑,背起了行囊,可是他的神色忽然變得奇怪了。


    “司空羲,你為什麽要砸死那些大孩子們?”


    司空羲愣了一瞬,“他們要殺了我,而我搶先殺了他們。我不能死……也不想死。”


    “即便是挨餓,可我也想活著啊……”


    天色已經愈深了,呂府的後門外停駐著兩輛造型頗大且用深色布匹遮擋住罩麵的馬車。易煜站在門前與呂驁仍在細細說著什麽。沒有人會前來送行,這件事是秘密進行的,知道的人愈少為好。


    古鑰也在尋找著什麽,但似乎他要找的人沒有來。不過也對,一個小丫頭何德何能可以到場呢?


    “師兄,他們三個跟著我們一起去,真的不會出問題麽?”司空羲悄悄地瞧著站在第二輛馬車前的程畢三人。


    “他們是什麽人,我想你我很是清楚!”古鑰的眼也時不時瞥在那三人身上。


    “我不明白為什麽都督會同意他們一起跟來,這無異於引狼入室!”司空羲咬牙切齒,恨恨地,“他們可是差點殺了我們啊!”


    古鑰伸手摁下了司空羲,示意他安靜,“我知道,可是都督並不相信幾個少年可以做出如此陰狠的行動,都督大意了……以為還是孩子的他們,隻會小打小鬧!”


    “那我們該怎麽辦?”司空羲不安的說。


    “緊盯著他們,”古鑰低聲說,朝著第一輛馬車走去,“易司長從前就與我交情匪淺,他會幫我們的。到時他們若是真想有什麽動作,那麽司長他絕不會放過他們!”


    司空羲沒有再說什麽,也跟著古鑰走近了馬車。


    “易煜,你是羽司的司長,你應當明白你的職責。”呂驁的手搭在易煜的肩上,眉眼裏充斥著擔憂,他的另一隻手裏捏著一柄長劍。


    “都督……”易煜有些錯愕。


    “當戰爭再次迫近時,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樣了,祈求救贖是沒用的,神隻會愚弄弱者,而不會憐憫他們。”呂驁一字一頓,將造型古樸的長劍遞予他,“包括我。”


    易煜接住古劍,輕輕撫摸其上的紋路。


    雕飾以樊龍的劍鞘,是上乘的鯊魚皮製成的。其上極纖細的金絲纏繞於鞘上,經由日光灼射,散發著淡淡的微光。微用力之下,劍鞘上的倒鉤應聲而收。極其鋒利且寬脊的古劍出鞘,劍身通體白亮,令人心驚於它的做工。刃間是神色猙獰的樊龍,凜冽的殺意從刃間綻放,仿佛直逼心魄。沒人知曉這柄古劍究竟斬殺了多少人的靈魂。


    這柄三尺餘六寸的古劍上,隱隱可見似是古國的刻字。種種特征都將這把劍直指一柄遺世的名劍,胤淵。與冶光並稱酉矢二刃的雄劍,用天外隕鐵施以絕世鍛刀之法打造。這柄傳承已久的邪劍,曆代持著它的人,都因無法抵擋它的邪氣,而自縊身死。


    它是前朝大煒帝朝的產物,是帝王佩帶而砍下忤逆之人的劍。可酉矢的昏帝,卻將其作為賞賜,贈予了呂驁。


    “胤淵的鋒芒,是世間極韌。可酉矢的先帝謊稱此物為國師所鑄,立為鎮國之寶。可先帝已死,太子昏庸,那麽這所謂至寶隻是廢鐵而已。縱情聲色犬馬的他,最後僅僅是將這柄劍-作為賞賜交給我,以穩軍心。可這柄自前朝大煒即存在的邪劍,並不畏懼區區所謂光陰。”呂驁靜靜的說,“易煜,從你踏進呂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堅信你能夠駕馭它,所以我將它交給你,並且斬殺一切阻攔之人!”


    易煜愣住,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哭了,決堤的淚再也止不住。


    “都督,請靜候佳音!”易煜鄭重的搶跪在呂驁麵前。


    沒有言語,有的隻是兩人的相互信任,呂驁上前一把將他扶起,眼裏有著希冀。


    易煜最後看了一眼呂驁,迅速的跳上了馬車,將馬鞭狠狠的抽在了正中的一匹駕馬上。駕馬牽動身上車轅,四匹駿馬爭相嘶吼,巨大的馬蹄帶動馬車駛動。後麵的車夫同樣抽動馬鞭,跟在了易煜的馬車後麵。


    易煜抹去眼淚,餘光瞥見了肅立在一旁的羽司副司長與都督目光交匯,手裏攥著一封信筏。


    那上封皇城的信,是要去南皇城請示王上的援兵麽?


    路已行遠了,司空羲似是忽然想起什麽,摳開了車窗。可極目之下,卻什麽也沒看到。


    哀帝三十一年的十二月七,戰爭的迫近,已經使四方的勢力蠢蠢欲動。盤踞於北部禾羽區的廣皿奔騎,也早已擦好了馬刀躍躍欲試了。這天,司空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開武役,前往以南的烈遜城。這一切似乎都對他一個將及十六歲的少年來說,都還太早。


    但時勢已經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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