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鑰?”司空羲試探性的問。


    “是我。”古鑰微微的笑了,示意跟他出去。


    “怎麽,有事麽?”對於這古鑰,司空羲倒沒什麽反感。既然不在對立麵,那他就沒有樹敵的理由。


    “別去費那心思去公廚找食吃了。”古鑰迴身丟給司空羲一個饅頭,用眼神將四周麵色不善的士卒們嚇退了,“程畢那小子,可不是什麽好東西,明白麽?”


    “因為什麽?我沒有服從他麽?或者說,打了他?”司空羲毫不猶豫的啃起饅頭。


    “不,他隻是咽不下這口氣而已,”古鑰走到前庭一隅,環顧了一下周圍,確認沒人後,就坐在那裏的石凳上,示意司空羲也坐在對麵,“常備守衛軍,他們並不是跟隨燕翎爵呂都督征戰沙場的軍伍!”


    “看出來了,他們不過是群沒什麽見識的毛頭小子,對麽?”


    “不錯,確實是你所想的那樣。”古鑰將丫鬟提前滿上的杯盞遞給司空羲,“二十八侯之亂謝幕之後,也就是哀帝二十年。燕翎爵帶領他的五千輕騎和一萬有餘的步卒,開進了武役區,正式成為了這裏名副其實的主人。當地的各大豪紳,爭相拉攏燕翎爵,紛紛將其族內子弟送入燕翎爵手下的常備守衛裏。僅僅一年,那些紈絝的數量,就是多到了三千,其中還不乏平民子弟前來參軍。”


    “燕翎爵能夠帶領兩萬軍卒為酉矢立下汗馬功勞,靠的絕不是待人接物,而是鐵腕!是一個驍將該有的鐵腕!”古鑰說,“他知道想在武役短時間內拉攏人心並不容易,所以就海闊的接下了這些紈絝的士卒。”


    “篩選,是第一步。而僅僅是這一步,便篩去了將近七成的人。剩下的三成,則被燕翎爵好生訓練,編入他的親備軍,也就是燕翎軍。”


    “你的意思便是這常備守衛僅僅是呂驁眼中的棄子麽?”司空羲問。


    “沒錯,是棄子。這些紈絝的族裏,每年都會對呂府上供。所以燕翎爵也就靜觀其變了。”


    “他堂堂酉矢國鎮國大將,會看得上區區這麽點錢財?”司空羲的神色變得怪異起來。


    “不對,這些所謂的棄子,對於燕翎爵來說,並非毫無用處。但他們對於各大豪紳貴胄來說,可就不一樣了。”古鑰的聲音很低,“你可以試想一下,不用上陣而手握兵權的暴力集團,不正是維護他們利益的一把好刀麽?


    “而對於燕翎爵來說,這些常備守衛的用處,僅僅是為了選出有資格加入燕翎軍的人。”古鑰盯著司空羲。


    “這還篩什麽,之前有資格加入燕翎軍的人不都被提拔走了麽?”


    “不,我可從來沒有說過,這兩千守衛裏,全都是些紈絝子弟,而無胸懷大誌尚且沒有出頭的士卒了。”古鑰說,“況且,你才剛來就被燕翎爵提拔為守衛軍斥候司的司長。”


    “我倒是覺得都督……是在拿我充數啊!”


    “斥候司,是僅僅存在於燕翎軍的。”古鑰沒有理會他,“守衛軍可從未有斥候司這一司務。”


    “那都督這是何意?”司空羲攥緊手中茶盞,裏麵的茶他一滴未沾。


    “很簡單,他想以此來磨練你,來觀察你的動向,判斷你是否能夠成為燕翎軍的斥候司,羽司的士卒。現在的你不過是虛職一個。”古鑰忽然壓低了聲音,“但,司長的權勢你知道有多大麽?”


    司空羲搖頭。


    “十人一伍,而十伍,便是一司。司長能夠直接調動上百人的軍卒!要知道,整個守衛軍裏,也才區區不到十個司長,而這權勢全都落在呂驁的獨子,呂毅之手。他們父子便是將這兩軍打理的如同鐵桶一般井然有序。”古鑰說,“你才剛來,就已經是一個司長,這何人可忍?他們更是因為這僅僅是一個虛職,百般想要羞辱你,讓你知道這裏誰的權勢更大!”


    “你為什麽會告訴我這些。”司空羲忽然問,“你也是常備守衛裏的人……”


    “我想昨天就已經很明了了。”古鑰一愣,冷厲的臉上微微有了笑意,“我敬重呂都督,也同樣敬重他的喜好,知恩圖報之人與那本性為善的人,雖然你曾經是個賊。”


    司空羲看向遠處。


    那裏,是前庭的廣場。石階上,兩個小丫鬟坐在上麵笑嘻嘻的討論著什麽。她們笑起來的樣子,在司空羲眼裏,可真好看。可她們大部分時間是在悲傷中度過的,她們隻能做丫鬟,以及被迫做那些無法容忍的事。


    少了一個後宅總管,便會多出一個前庭總管。依然還會做那些壓榨丫鬟的事,這種不公,是無人可以伸張的。


    天色漸漸暗了。司空羲慢慢地迴想起了初入呂府,是被迫無奈而讓呂驁抓住把柄綁進這常備守衛的麽?好像自己也的確願意加入。不願意再當個賊、當那手腳不幹淨的叫花子麽?好像自己還是挺喜歡那種生活的,雖然也經常受欺負與欺負別人。


    他最初的意願,是對廣皿的憎恨啊……


    司空羲有時候也會想起那個離開的少女,秦茵若。她去了哪呢?自己那麽怪癖又是個市井潑皮,她離開自己也是應該的吧?


    他看著麵前的古鑰,竟一時猜不透他的想法。


    “古往今來,弱肉強食都是適用的。”古鑰向司空羲伸出了手。


    “就信你這迴!”司空羲愣了一瞬,狠狠的將右手覆於其上。


    哀帝三十一年的十月初二。已經是漸入冬的時節了。


    這天,也許司空羲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遇到一個真正肯和自己坦白的人。他迴應了古鑰並且對他放下了戒心。接下來的時間裏,司空羲十分慶幸自己相信了他。大概,如果沒有他,自己也許活不到那個時候。


    清風明月裏,比他大上三歲的古鑰時常帶領他偷跑出府,去那酒肆聽裏麵的酒客吹著永遠做不到的牛。在古鑰的慫恿下,喝下滾燙的烈酒而又抽搐著噴出,氣勢洶洶想要和他幹上一仗。去那風塵之地,作弄經常光顧於此的程畢,而引起其暴怒的報複。坐於街頭,悄悄的看那困於家中滿麵憂愁的世家千金,比劃著她玲瓏的身材。


    哀帝三十二年,又是入了冬的季節。


    那呈現出鐵黑色的夜幕裏,四處燃著狼煙。他的身邊躺著無數的殘屍與灑滿大地的鮮血。唿號聲、喊殺聲混成一團,刀槍相交,下一瞬就會有人倒下。


    無助的人彷徨於街頭,被攔腰砍斷。繁華勝地,隻剩焦土。昔日的載歌載舞、八街九陌,如今都是隨那豪情壯誌消失在了塵世裏。


    酉矢的天,永遠亮不起來了。那個曾經帶著他喝下烈酒的人,也已經慢慢消逝了。


    “那我現在很餓,該怎麽辦?”司空羲一口喝下那盞茶水,咋了咂嘴,“就一個饅頭,又夠些什麽。”


    “這都是小事!”古鑰一笑,率先衝著前庭主門奔去。


    前庭主門邊,有一個小丫鬟正在擦著門兩邊的雕花青瓷磚,那神色緊張的樣子,生怕是磕壞了青瓷磚。


    “書宛,那都尉可曾來過?”古鑰伸手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他所說都尉是那燕翎軍都尉,適才進府向燕翎爵報告軍中情況。


    被稱為書宛的小丫鬟麵色一紅,驚掉了手中的抹布,轉過身怯怯的看著古鑰。


    “古鑰……司長。”


    “是我。”古鑰微笑,“臉紅成這樣,又幹什麽虧心事啦?”


    “沒……才沒有!”小丫鬟撿起抹布,不去看他。


    “沒有就好,我們呢,現在想去永安街逛逛。”古鑰忽的湊近書宛,“你明白的吧?”


    “明……明白!”她猛地躬身,俏臉酡紅,“你們去就是嘛!都尉他估計得好一會才出來呢!”


    古鑰也不拖遝,扯起司空羲就往外走。


    “那小丫鬟,好像是對你有點意思?”司空羲冷不丁的說。


    “小孩子家懂什麽,莫要瞎說。”古鑰身子一僵,不去看司空羲,對著門口的侍衛擺擺手,“兩位前輩,我們出去辦點事情,一會兒就迴來。”


    兩人板著臉,手裏長槍往內收斂,示意古鑰出去。他們認得他,便也不會多說什麽,小小的包庇,還是可以的。


    “走!”古鑰狂奔出府。


    身後,司空羲反應過來,大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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