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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傍晚,雞剛剛進籠,韶州縣衙外響起了急促的擂鼓聲。


    此刻,縣令莫無病剛用完晚飯,本想打個盹,聽到這陣鼓聲異常惱怒。於是他喚來衙役,命將擂鼓之人轟走。


    盞茶功夫後,那名衙役迴來麵有難色的稟道:“莫縣令,外頭來了個百戶,還帶著好多人……”


    莫無病聽了不由思量起來,自己小心經營這韶州縣,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啊,這是哪路神仙駕到?他決定親自去瞅一瞅。


    各師爺判官衙役就位後,莫無病定了定神,一拍驚堂木,沉聲問道:“堂下何人,為何擊鼓鳴冤啊?”


    這時,堂中一少年轉過身來。隻見他一副書生打扮,生得五尺半多,一張國字臉,兩道一字眉,臉如刀削,腰間挎一柄苗刀。乍一看普普通通,細看時卻感覺英氣逼人。


    此人正是從草場坡趕迴來的錢進。他們一家迴到芙蓉驛之後,老錢帶著文氏母女迴客棧安頓,他自己則驅趕著那十幾名匪徒往縣衙去交接。


    見莫縣令一副官腔,錢進摸了摸鼻子笑道:“稟莫縣令,非本百戶有冤情,而是……莫縣令你有事了。”


    那莫無病聽了大怒,一拍驚堂木喝道:“憑你一小小百戶也敢在此大放闕詞?”陳國是文官的天下,雖然莫縣令隻有正七品,但一個百戶他還是不放在眼裏的。


    錢進瞄了一眼莫無病,心說若是一名普通百姓來縣衙伸冤,看這架勢便已嚇得腿軟,哪裏還說得清一二三?他搖了搖頭,說道:“本百戶乃觀海城人士,廣東今科舉人,今日是路經貴縣赴京趕考。”


    那莫無病一聽也是奇了怪了。一直以來這些衛所的軍戶都是些粗野匹夫,怎麽今兒個出了個趕考的。他咳了一聲說道:“既然讀聖賢書,就講得清道理,你且說說為何擊鼓啊。”聲量卻是已經柔和許多。


    錢進也不答話,自去堂外牽著一群人進來,正是今日抓獲的那群匪徒。那群匪徒光著腳趕了半日的路,又滴水未進,早已疲憊不堪。如今被錢進一根繩子牽進來,都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


    待那夥匪徒安靜下來,錢進沉聲說道:“那我就說說道莫縣令你為何有事。


    其一,莫縣令你食天子俸祿,卻不忠天子事,你治下出了這麽多匪徒卻不自知。


    其二,天子有令,書生趕考,各府縣理應保護,今日我路經貴縣,性命卻險些丟在這夥賊人手裏。


    其三,十六年前……前都禦史夫人在你境內被匪徒劫殺,你卻至今都未破案。你說你……是不是有事了呢?”


    那莫無病聽得錢進說自己險些被山賊所殺時,差點笑出聲來,心說你一根頭發都沒少,那群匪徒卻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待聽得錢進說起十六年前那樁劫案之時,他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事發之時他還在忙著科舉,出任韶州縣令後雖也聽人說起過一些當年之事,但也隻知道個大概。


    正躊躇著該如何決斷之時,旁邊的師爺朝他暗暗使了個眼色。莫無病心中奇怪,便命堂審暫休,說要去更衣,那位師爺也緊隨其後。


    這位師爺姓馬,也是廣東人士,中舉二十多年了,因未考得進士,一直在韶州擔任師爺,對韶州的事門清。


    進得一處偏廳後,莫無病清了下嗓子,沉聲問道:“馬師爺,你剛剛可有事稟報啊?”


    “莫縣令明鑒,下官剛剛想起……前些年廣東提司文巽也曾來韶州詢問十六年前那樁案子。”


    莫無病納罕道:“你是說……這小小的百戶跟文巽有交集?”


    那馬師爺一拱手,說道:“既然他提到那樁案子,那八成是有關係的。”


    莫無病聽了這番話便開始在廳中踱了起來。事到如今他已經想通了個大概,這百戶押送犯人隻是順手為之,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十六年前那樁案子,可偏偏他對此事知之不詳。他側頭望了一眼馬師爺,問道:“那樁案子,你可有眉目?”


    馬師爺猶豫了一會,答道:“下官也隻是略有所聞。當年天正公下詔獄之時,其妻女前往廣西投奔文巽,經過我韶州境內時遭遇匪徒,其妻當場慘死,其女下落不知。聽聞文提司前段時間尋得胞妹,這錢進八成就是他外甥了。”


    “我韶州雖是連接湖南、廣西和江西的中轉之地,南來客往很多,但劫匪一般隻求財,很少幹那傷人性命、殺雞取卵的事。再說了,天正公的妻女皆是女流之輩,劫匪為何要趕盡殺絕?”莫無病皺眉問道。


    “當年天正公樹敵較多,其妻女八成是被牽連了……我猜測是過江龍幹的,隻是在我韶州借個地而已。”馬師爺小心答道。


    聽完馬師爺一番解說,莫無病已經了解了個大概,可眼下錢進還在外頭等著,若是不給一番說辭,隻怕他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問道:“那依馬師爺來看,這錢百戶該怎麽應付?”


    馬師爺笑了笑,迴道:“莫縣令心中肯定早有腹案。想必您也聽說過‘北首輔,南天正’這句話吧。當年他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聯手扳倒了劉軒一黨。“十八學士案”後,天正公早已成為陳國讀書人的楷模。如今雖已歸隱,但在朝中的聲望反而水漲船高。”


    “幸虧師爺提醒。”莫縣令笑道。


    ……


    縣衙公堂,錢進正傲然挺立。


    他正納悶這莫無病這麽久也不露麵時,門簾掀起,莫無病和馬師爺從偏廳出來。


    那莫縣令一出門就忙不迭地朝錢進迎去,臉上的肉擠作一堆,變成一個難看的笑容。


    隻見他指著那群匪徒說道:“哎呀呀,差點就衝撞了錢百戶啊。百戶為民除害,此乃大功一件。你放心,這夥匪徒既然惹下事端,我斷然不會放過他們。”說罷,便命眾衙役把那群匪徒押往大牢,然後又請錢進偏廳敘話,端的是前倨後恭啊。


    錢進也是既來之則安之,且看他說些什麽。


    那莫無病吩咐看茶之後,便開始跟錢進東拉西扯:“百戶這次進京趕考,可是要經過江西?


    錢進心裏暗笑了一下,這莫縣令態度轉變這麽大,八成是已經知道自己底細。韶州是中轉要地,自己可以經韶州轉道湖南北上,也可以直接從江西入京。這莫無病偏偏問他是否經過江西,多半是要確認自己與外公的關係了。


    想不到自己隻提了一樁案子,這莫無病居然聯想到自己在江西的外公,那位師爺隻怕是居功至偉。他也不說破,淡淡說道:“確實要經過江西。久聞江西多名山大川,我早已心生向往。”


    那莫無病“哦”了一聲,又說道:“百戶剛剛教訓的是,我韶州出了這麽大的案子,確是我的疏忽。關於十六年前那樁案子,我雖然當時並沒有在韶州任職,卻也略有所聞……”說完,那莫無病便自顧自飲茶。


    錢進終於聽到他想要的東西,見莫縣令故作深沉,心裏不由得覺得好笑。看來不放點餌,這老狐狸是不會透露點幹貨了,於是他說道:“莫縣令如果有什麽線索還請據實相告,我雖然隻是一小小百戶,日後若有幸高中必當厚報。另外,廣東提司文巽乃我舅舅,我想他也會感謝你的。”


    莫無病見錢進終於自亮身份,便哈哈笑道:“百戶瞞我瞞得好苦啊。既然是文提司的事,莫某自當盡力。”頓了一會,他正色說道:“關於十六年前那樁案子,本縣令可以肯定不是我韶州境內的匪徒所為。”


    錢進聽了不由冷笑道:“莫縣令打的好算盤,不管是不是你境內匪徒所為,你既然出任韶州知縣,怎麽都摘不出來吧?”


    “百戶莫要誤會,本縣令也是實話實說。韶州多南來北往的客商,刁民幹些攔路劫財的事確是有的,我這大牢裏麵還關押了一些。但是他們隻求財,一般不害命。若把人給殺了,那些客商聽到消息便寧願多走些路程,也不會從韶州過了。匪徒也不願意看到這種情形。”


    錢進不由得沉思,這莫縣令分析的不無道理,隻是當年到底是何人要對外婆和母親下毒手了。他突然想到那黑臉大漢提到的王麻子,便問道:“莫縣令,你可聽說過一個叫王麻子的匪徒嗎?”


    莫無病一臉茫然之色,轉頭詢問馬師爺。


    那位馬師爺恭敬朝錢進行了一禮,說道:“下官倒是略有耳聞。這王麻子並不是韶州人,倒是經常流竄在江西、湖南和廣東等地,聽說是個狠辣角色。”


    錢進心說自己要找到線索,估計得從這王麻子身上下手了。隻是,今天抓了十幾號人,估計那王麻子早聽到風聲逃走。韶州這裏到處是山,他往山裏一躲就很難找到了。


    看來這事隻能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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