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偌大的後宮裏頭,金碧輝煌的宮殿星羅棋布,數不勝數,然而若是將其相較於大氣恢弘的鳳儀宮,這些樓台殿闕登時便會黯然失色。


    隻有三座宮殿,在千篇一律的雕梁畫棟中脫穎而出。


    清新典雅的聚荷宮,古色古香的麟趾宮,以及華麗奢靡的德尚宮。


    這三座宮殿都是曆代帝王寵妃所居住的宮殿,每一位曾經有幸入主其中的貴人都對這幾座宮殿細心修葺,久而久之,這些宮殿也被染上了曆代寵妃的個人風格。


    德尚宮在修建之初原本是極為樸素的一座宮殿,是初代皇後特意撥給寧靜淡泊的李賢妃住的。


    然而經過帝位更迭,後宮妃子一換再換,這距離金龍殿極近的德尚宮自然成為了寵妃們爭搶的香餑餑。


    宮妃們大多出身世族,像李賢妃那樣真正不慕浮華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於是這德尚宮在數代新主人的修葺下變得越來越華麗,越來越奢靡,慢慢變成了曆代宮妃最為向往的宮殿。


    羅信芳帶著秋茵穿過德尚宮高高的宮門,宮道兩側種滿了不合時節的白玉蘭,香氣撲鼻。


    這過分濃鬱的花香嗆得羅信芳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一路行至德尚宮正殿門前。


    行及飛簷下,秋茵上前一步對殿前守門的宮女笑道:“勞煩這位姐姐去通稟一聲,就說我們家端貴嬪娘娘前來拜見貴妃娘娘了。”


    那宮女領命後步履匆匆地走入了殿內,不多時便迴轉到殿門前,向羅信芳躬身道:“端貴嬪娘娘,我們家貴妃娘娘有請。”


    羅信芳迴了這守門的宮婢一個極淡的微笑,抬腳踏進了殿中。


    德尚宮的正殿名為長明殿,原是因為這長明殿的第一任主人李賢妃常年禮佛,時常誦經至深夜,明燈不滅,才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如今羅信芳再看這殿中價值連城的紫檀木掛屏,以及上邊擺放的那些千金難買的器物陳設,心中微微歎息。


    不知那位李賢妃泉下得知陪伴了自己一生的長明殿變成了這般模樣,心中是何滋味。


    羅信芳抬手撥開麵前各色寶石綴成的珠簾,走進了長明殿的東稍間。


    韓貴妃正慵懶地靠在主位的雲湖繡榻上,美目微閉,似乎正在小憩。


    聽見珠簾晃動發出的清脆聲響,韓貴妃緩緩睜開了雙眼。


    “端貴嬪怎麽有空來本宮這裏,當真是叫本宮好生驚喜。”


    羅信芳緩緩落坐在韓貴妃對麵的貴妃椅上,開口笑道:“臣妾初入宮廷,事務繁雜,不曾來拜訪貴妃娘娘,還請貴妃娘娘見諒。”


    韓貴妃手肘輕輕拄著一旁的雕花案,玉手微微托起自己的下頷,輕笑道:“端貴嬪實在是太客氣了。這才幾日的工夫,後宮事務繁瑣,端貴嬪抽不開身,本宮當然能理解。”


    羅信芳點點頭,收了麵上的笑容,神情凝重地道:“貴妃娘娘實在是賢惠大度,深明大義,臣妾便同您明說了吧。今日臣妾拋開宮中諸事特來拜會,確實是有要事要同貴妃娘娘商榷。”


    韓貴妃聞言掩唇嬌笑道:“本宮就知道,端貴嬪定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端貴嬪有何要事來找本宮商量,不如說來聽聽?”


    羅信芳坐直了身子,沉聲道:“臣妾今日來這德尚宮,是來向娘娘討一個人的。”


    韓貴妃鳳眸微眯,目光中散發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危險氣息。


    “哦?不知端貴嬪來討的是什麽人?”


    羅信芳見到韓貴妃的反應,心裏頓時踏實了許多。


    韓貴妃果然知道高公公帶走了她聚荷宮裏的人。


    如此一來,便好辦了。


    羅信芳作出一副忐忑的樣子來,輕歎一聲道:“唉,貴妃娘娘,您也是一宮之主,自然知道處理宮務,管理宮人有多難。臣妾資曆尚淺,對這些事就更是摸不到頭腦了。這不,今日臣妾才剛迴到聚荷宮裏不大會,臣妾那元翎殿裏就鬧開了。”


    韓貴妃聞言麵上露出一抹驚奇之色。


    羅信芳將韓貴妃的神情變化看在眼中,接著訴苦。


    “那些個欺上瞞下的奴才,陽奉陰違的事全叫他們做盡了。臣妾迴到宮裏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這些個奴才竟然因為賞賜不均鬧到了臣妾麵前來。”


    “臣妾當時奇怪的很,臣妾雖然不擅長處理宮務,但是賞賜宮人的時候從來不曾多了誰的,短了誰的,因此臣妾盛怒之下便重重地處罰了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宮人,還命人將他們幾人的私物都送到臣妾麵前,臣妾好看看這賞賜到底是怎麽個不均法……”


    羅信芳頓了頓,略含深意地看了韓貴妃一眼,繼續道:“叫臣妾想不到的是,那幾人的私物裏,竟然有德尚宮裏的東西。”


    韓貴妃聽了這話,立刻收起了那副慵懶的姿態,厲聲道:“端貴嬪,你可明白你在說些什麽?”


    羅信芳見韓貴妃麵色不善,也冷下臉來,不悅道:“貴妃娘娘不如聽臣妾把話說完?今日臣妾不曾稟報皇後娘娘,而是直接來找娘娘您,便是想著全了德尚宮和聚荷宮的麵子,不欲張揚。娘娘您這般疾言厲色的,倒好像做錯了事的人臣妾一般呢?”


    聽到羅信芳提起皇後,韓貴妃頓時想起了自己的萬般謀劃,隻能默默按下情緒,對羅信芳扯出一個極為牽強的笑容。


    “是本宮失態了,端貴嬪繼續說吧。”


    羅信芳這才稍微緩和了些臉色,語氣冷漠地道:“臣妾問過了那幾個不知死活的奴才,他們最後交代了這些賞賜是貴妃娘娘您身邊的高公公賞下來的。”


    “據說高公公有些奇怪的癖好,他們幾人就把在元翎殿裏伺候的一個小內侍送到了高公公手上,後邊的事,便無需臣妾多言了吧。”


    “臣妾已經將那幾個利欲熏心的奴才盡數打發了,眼下臣妾隻求貴妃娘娘將臣妾宮裏的人放迴來交由臣妾自行處置,臣妾也好讓那些個物件完璧歸趙。”


    羅信芳說完這話略帶嫌棄地瞥了韓貴妃一眼,韓貴妃被羅信芳這一眼看得氣不打一處來,又無從發泄。


    高尚忠有些不為人知的變態嗜好,她早就知曉。礙於高尚忠是她最為得力的奴才,對此事她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左右被高尚忠玩弄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


    然而她的寬容大度卻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高尚忠非但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的欺淩內侍,甚至還強行從其他的宮殿裏綁人,最最可恨的是竟然還留下了從德尚宮裏流出去的物件。


    明明不過是玩一個內侍而已,竟然被他搞出這麽大動靜來。


    如今正是她謀劃的關鍵時刻,成敗皆在瞬息之間,若是因為一個不起眼的小內侍引起了皇後的注意,壞了她的大事,她一定會死不瞑目。


    思及此處,韓貴妃不由得怒火中燒,她重重地錘了一下桌案,向竹香嗬斥道:“還不快把高尚忠那個狗奴才給本宮叫過來!”


    竹香連連應聲,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叫人了。


    羅信芳心中一塊巨石徹底落了地。


    韓貴妃上鉤了!


    她何曾搜出過德尚宮的物件,那根本全是她瞎編亂造的。


    韓貴妃既然已經知曉了高尚忠曾在她的元翎殿裏綁人,必然會先入為主,相信高尚忠一定給了元翎殿裏的宮人不少好處。


    韓貴妃又身居高位,野心勃勃,像這樣的人,必定是謹慎多疑的。


    在韓貴妃有所籌謀的情況下,斷然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內侍去給皇後送上把柄,苦心經營了這麽久,誰會甘心自己的一腔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


    她知道韓貴妃肯定不會完全相信剛才她的那番說辭,但是她也知道,韓貴妃一定不敢賭。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若真是因為這件事毀了苦心經營多年的計劃,那麽韓貴妃必將抱憾終生。


    羅信芳微微斂眸,開口道:“娘娘莫動怒,當心玉體。”


    韓貴妃冷笑一聲道:“端貴嬪還真是心地善良,這個時候還在惦記本宮。不過本宮覺得你還不如惦記惦記你宮裏頭的那個內侍,不知道他還有沒有那個福氣再見到你。”


    羅信芳唇角微勾,露出一個極其清冷的笑容。


    “若真如此,那臣妾可就要去找皇後娘娘討個公道了。畢竟臣妾可是無端的損失了一個奴才呢。”


    韓貴妃心中氣極,卻不再言語。


    她看出來了,羅信芳這話是認真的。


    她現在恨極了給她捅出這麽大一個簍子的高尚忠,恨不能將他扒皮抽筋,淩遲處死。


    若不是高尚忠,她又怎會嚐到這般屈辱。


    半晌後,竹香帶著高尚忠過來了。


    韓貴妃一見到高尚忠,立刻抄起了手邊的定窯青瓷瓶砸過去,怒聲道:“你還有臉來見本宮?”


    一聲脆響,那瓷瓶頓時被砸得七零八碎。


    高尚忠麵色不改,徑直向那一地碎瓷片跪了下去,高聲道:“娘娘息怒。”


    韓貴妃按住突突直跳的眉心,咬牙切齒地道:“你讓本宮息怒?本宮現在恨不得砍了你的頭丟出去喂狗!瞧你幹的好事!人家端貴嬪都找上門來了!還不快把人放迴去!”


    高尚忠本想辯解兩句,聽到韓貴妃已經認下了他綁人的事實,便從地上爬起來迴道:“奴才該死,奴才這就去將人帶來。”


    若是韓貴妃不開口,他還能就此事辯駁幾句。


    然而他的主子都已經將這事認下了,他如今便是百口莫辯了。


    高尚忠抬起頭來,滿臉的橫肉都隨著他的動作抖動了幾下,讓人倍感不適。


    高尚忠將傲慢的目光投向羅信芳,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這位不曾謀麵的端貴嬪。


    羅信芳感受到了這縷無禮的目光,冷冷地睃了高尚忠一眼。


    高尚忠被這眼神看得心中一緊,連忙行禮告退,下去帶人了。


    輕瞥了一眼高尚忠遠去的背影,羅信芳語帶嘲諷地道:“臣妾原本想向貴妃娘娘討教一番馭下之術,如今看來,似乎貴妃娘娘也不善此道啊。”


    韓貴妃尷尬地笑笑,竟不知如何作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宮闕鎖清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情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情蓁並收藏宮闕鎖清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