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信芳屏退了下人,在元翎殿裏冥思苦想了一整個下午,連晚膳都沒傳。


    這一整日裏,羅信芳除了早膳,餘下吃的東西就隻有那兩塊可憐的點心。


    天色漸晚,銀屏在西暖閣外候著,等到天黑自家娘娘都不曾傳膳,倒是因著思慮過多的原因傳了熱水,早早地沐了浴。


    最終還是秋茵沒忍住,她走進西暖閣,在羅信芳身側低聲問道:“娘娘,您當真不傳晚膳了?”


    羅信芳揉了揉眉心,她皺了一下午的眉頭,終於在此時舒展開來。


    “不傳了,今天沒什麽胃口。你既進來了,便服侍我更衣吧。”


    秋茵遲疑不定的道:“娘娘,時辰還早,尚儀局的人還沒去請示皇上的意思呢,您現在更衣似乎有點早了,不妨再等等。”


    羅信芳卻已經走到了銅鏡前坐下,淡淡道:“無妨,按規矩,皇上今夜多半是要翻嫻修儀的牌子。為我更衣吧。”


    秋茵汗顏。在獲寵這件事上,這位端貴嬪娘娘似乎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加淡定從容。


    秋茵沒了法子,隻能依言上前,為羅信芳換下常服。


    秋茵手上的動作極慢,換下衣裳後忙活了半晌也沒拆掉羅信芳的發髻,而羅信芳因為心有所思的關係,也沒有去注意秋茵的動作。


    這一主一仆正各懷心思時,尚宮局的人突然來了。


    來人是尚宮局的掌事太監萬公公,見這位端貴嬪娘娘鬢發間竟然全無裝飾,滿臉的褶子都給嚇平了。


    萬公公慌忙跪在地上,急急地道:“誒呦,貴嬪娘娘啊,這時辰還沒到,您怎麽就更完衣了?娘娘趕快再打扮打扮吧,皇上今晚翻了您的牌子啊!”


    羅信芳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了一跳,滿殿的宮人們聞言也都上前為羅信芳重新梳妝,元翎殿裏亂成了一鍋粥。


    銀屏趕忙扶起地上跪著的萬公公,臉上賠著笑道:“萬公公,讓您見笑了,我們家娘娘初來乍到,準備不足之處還望萬公公海涵。”


    銀屏說著將一個大元寶塞到了萬公公袖中,萬公公輕輕顛了顛那元寶,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頓時笑逐顏開,細細密密的褶子又悉數迴到了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上。


    賞賜給的足了,萬公公心中歡喜,便向銀屏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姑娘,貴嬪娘娘梳妝的時候可得快著些,打扮成什麽樣不要緊,皇上可一向不喜歡等人啊。”


    銀屏心中一驚,連忙開口道:“多謝萬公公提醒了,我們家娘娘日後少不得還要您幫襯。”


    萬公公諂媚道:“誒,姑娘這就客氣了,往後端貴嬪娘娘有用的著老奴的地方,盡管吩咐就是了。”


    銀屏麵上還是那副客客氣氣的笑容,心裏卻把這萬公公狠狠地罵上了千八百遍。


    呸!還不是看錢辦事的老太監!不然一早來傳話的時候為何不說皇上不喜歡等人?


    銀屏連忙走到妝奩前,在羅信芳耳邊悄聲耳語了幾句。


    羅信芳聞言立刻放下手中的珠釵首飾,向伺候的宮人們吩咐道:“如此便好,不必再為我梳妝了。秋茵去取那件天藍色的浣花留仙裙來,換好了就走,莫讓公公等急了。”


    羅信芳一頭烏黑的秀發挽成了靈蛇髻,發間簡單的簪著一支羊脂玉簪,巴掌大的小臉上略施薄粉,連口脂都沒塗。


    這樣的裝扮對於侍寢的嬪妃來說無疑是素淨過頭了,但是這樣淡雅的妝容在她臉上卻不能使她失去半分顏色,正如皎皎雲間月,素美清雋。


    秋茵見狀便也不再多言,徑直取了衣裳來為羅信芳換上。


    準備妥當後,羅信芳在萬公公的攙扶下坐上了接送侍寢妃嬪的鑾車,心中暗自有了思量。


    聚荷宮離皇帝所在的金龍殿很近,她梳妝用的時間又短,應該不會觸怒天顏。


    迴過神來後,羅信芳又巴不得這宮道再長一些,再遠一些。


    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的心髒正狂跳不止。


    太突然了……


    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原本她以為按照今上的脾氣秉性,召幸妃嬪在他心中應該與六部官員應卯沒什麽實際區別。


    畢竟滿幽州的百姓都知道,今上蕭燁不好女色。


    甚至還有流言揣測,當今聖上實際上好男風,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可憐了後宮佳麗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竟提前過起了冷宮生活。


    羅信芳心裏卻清楚得很,蕭燁突然越過了前麵幾個比她位分高的嬪妃,翻了自己的牌子,多半是與朝政有關。


    前朝後宮本身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羅信芳完全不覺得是自己的容貌吸引到了蕭燁,她還沒那麽自戀。


    若蕭燁真是那般膚淺之人,這偌大的後宮裏也不可能隻有寥寥數人。


    看來想辦法同父親取得聯係當真是頭等大事,眼下一個翻牌侍寢的傳召也能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的處境實在是太被動了。


    一路上旁邊的老嬤嬤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有關侍寢的事,她嘴上含含糊糊地應著,其實卻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裏去。


    走了一路的神,鸞車最後還是到了金龍殿。


    羅信芳輕輕捏了捏自己汗涔涔的手心。


    不就是侍寢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金龍殿的玉階很長,她拾級而上,待她在殿門前立住時,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終於安靜下來了。


    孟安良在門口守著,見羅信芳已經到了,便笑著迎她進殿道:“端貴嬪娘娘總算來了,皇上已經等候多時了。”


    孟安良說的其實隻是客套話,羅信芳卻因為這番話周身又緊繃了起來。


    等候多時了?不知一會入殿皇上會不會惱她?


    羅信芳定了定神,輕拾裙擺邁入金龍殿。


    多想無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蕭燁正坐在殿內的玉案前批折子。


    羅信芳走入大殿中央,在距離玉案數步之處盈盈一跪,朱唇輕啟,聲音輕柔得如同三月裏的春風。


    “臣妾參見皇上。”


    蕭燁聽見了殿中的動靜,知道是侍寢的嬪妃來了,眼皮都沒抬一下便道:“去後殿候著。”


    這要是換了尋常女子受了這般冷遇,怎麽也得委屈半天。


    不過羅信芳可不是尋常女子。


    “是,臣妾遵旨。”羅信芳徐徐起身,旋即便依著蕭燁所言去了後殿等候。


    在後殿候著最起碼還能坐在榻上,她可沒傻到要跪在大殿裏等。


    進了後殿,羅信芳坐在龍榻上,輕輕摩挲著明黃色的錦緞。


    到底是龍榻,坐著不知道比她宮裏的梨花木榻舒服了多少倍。


    殿內寂靜無聲,羅信芳閑來無事,開始浮想聯翩。


    自打她十五歲,她就知道自己將來要入宮,做皇上的嬪妃。


    然而直至她坐上龍榻等待臨幸的這一刻,她都不知道她將要托付終生的男人究竟相貌如何。


    命運是何其的諷刺。


    夜色漸深,金龍殿外,雞人已經是第二次報時辰了,羅信芳左等右等,蕭燁還是沒有來。


    羅信芳暗暗想著,這皇上該不會批折子批睡著了吧?


    若真是這樣她豈不是要在這坐一個晚上了??


    這龍榻再舒服,讓她坐一晚上她也坐不住啊。


    端坐了兩個時辰,羅信芳隻覺腰酸背痛,便輕輕倚在龍榻的邊緣,意圖緩解一下疲乏。


    皇上,蕭燁。


    蕭燁是真的能折磨人啊,她終於明白為何林惜芷隻是侍個寢就把自己給折騰病了。


    照這個折騰法,沒準明早起來她也能染上個風寒。


    宮燈裏的燭火劈啪作響,羅信芳實在困頓難忍,輕輕闔上了眼皮。


    小睡一會,就一會。


    半個時辰後,在孟安良不知是第幾迴的咳嗽聲中,蕭燁終於從麵前堆積如山的折子中抬起了高貴的頭顱。


    蕭燁冷冷地瞥了孟安良一眼道:“身子不爽利的話就去尋太醫。”


    孟安良滿臉堆笑地道:“老奴微末之身,倒是沒什麽大礙。隻是不知道後殿那位端貴嬪娘娘如何了。”


    蕭燁批折子批得快走火入魔了,後殿還有人的事早被他忘到腦後去了。


    如今聽到孟安良提醒,蕭燁才想起來後殿還有個人。


    想到自己讓人去後殿等著,卻把人晾了半天,蕭燁麵上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之色。


    “什麽時辰了?”


    孟安良苦著一張臉迴道:“迴皇上的話,已經醜時了。”


    蕭燁冷冰冰地瞪了孟安良一眼,輕叱道:“為何不早些提醒朕?”


    孟安良心裏苦啊。


    老奴提醒了不下十次了,也不知道您是聽見了還是故意裝聽不見。


    孟安良匍匐在地,無奈道:“老奴該死,請皇上責罰。”


    “下不為例。”蕭燁一甩寬大的袖袍,轉身走向後殿。


    最近世家私下裏蠢蠢欲動,之後的一段時間少不得要辛苦羅尚書為他辦事,所以他今天才會越過幾位世家的宮妃,翻了端貴嬪的牌子。


    他從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眼下他早就忘了自己親封的端貴嬪長什麽模樣了,隻知道這端貴嬪是羅泓的女兒。


    交代羅泓辦事,還晾了人家的女兒,似乎確實有些不大好。


    轉念一想,他身為天子,別說是將人晾了兩個時辰,就算他將人晾了一晚上,身為臣子也不該有怨言。


    給自己洗過腦後,蕭燁心中僅存的一絲絲愧疚也煙消雲散了。


    蕭燁步履沉穩地邁進了後殿,入目的景象卻讓他恍然失神。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榻上美人雲鬟霧鬢間並不見繁複釵飾,麵上略施薄粉,淡若空穀幽蘭。嬌軀柔若無骨,不堪一握的腰肢正輕輕抵在龍榻邊緣。


    佳人美目輕闔,纖長細密的睫毛隨著均勻的唿吸輕輕抖動著,撩人於無形。


    似是由於倚著半邊的姿勢,女子的衣衫領口微微敞開,一截脖頸裸露在外,肌膚細膩,欺霜賽雪。


    蕭燁心中一動,下意識將眼神移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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