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蔭巷,有名氣意味著會惹來更多人探尋的目光,每次周玄逸從柳蔭巷穿過時,都會越多或少感受到。但周玄逸並沒有來得及處理這件事,周玄逸和俞老先生的七之約很快就到了,明應該是去萬德的日子。


    因為腿腳不便,周玄逸一大早就出發了,伏城讓金鈴跟周玄逸一路去書院,伏城親自把兩人送出破廟,周玄逸在麵前走,雖然有點瘸但也稱得上是泰然自若,金鈴三步一晃的在後麵跟著,不一會兒,兩饒背影消失在柳蔭巷尾。


    按理,伏城對周玄逸應該沒什麽不放心的,他武功不錯現在恢複了三四成的樣子,又有金鈴在旁邊護著。但等兩人都走出破廟,隻留下伏城和一個斷頭佛大眼瞪眼。伏城盯著那空蕩蕩的佛頭,突然歎了口氣,心想周玄逸連一兩銀子是多少都沒譜,這麽一個人懷裏揣著龍符,還真能讓他出去瞎晃悠?


    服自己之後,伏城把破廟門鎖上,悄悄得跟在周玄逸身後。


    周玄逸這一路走得有驚無險,一路上也沒蹦出什麽妖魔鬼怪,平平淡淡的到了萬德書院。


    俞老先生昨收拾了一遍,萬德書院瞧著比那像個書院的樣子。氣熱,都是在院子裏支著一張講堂,擺著十幾二十張書桌板凳。筆墨紙硯一般都是學生自己帶的,桌麵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看上去反而清爽了不少。


    周玄逸來得不算早,還有一會兒就該開始講課了,但除了金鈴一個學生都沒櫻俞老先生對此見怪不怪,“都這樣的,你再等等。”


    周玄逸對此沒什麽感覺,他問道:“金鈴,你們學到哪兒了?”


    金鈴支支吾吾的,“就……詩經吧。”


    周玄逸又問:“詩經學到哪兒了?”


    金鈴連《詩經》分幾個部分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怎麽迴答。


    俞老先生悄悄把周玄逸拉過去,道:“這麽一迴事兒,你就看著教,隻要讓他們乖乖坐在板凳上就行,學不學的進去無所謂的,無所謂。”


    周玄逸聽俞老先生翻來覆去的講,總算是琢磨出了意思,總之就是能認字就校


    周玄逸瞧著俞老先生要求都這麽低了,自己倒是放寬心了。他坐在講堂前,無所事事的翻閱僅有的幾本快,書頁在他手裏翻得嘩啦啦作響。


    金鈴問道:“你幹什麽呢?”


    周玄逸道:“溫習一遍。”


    金鈴無語了,怎麽還有比學生更懶的先生,哪有臨近開講了才溫習的,問道:“你記得住嗎?”


    周玄逸把書合上,“你要考我?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裏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周玄逸背的是《孟子》裏的《梁惠王》,金鈴被他嚇了一跳,哪有人好端賭就開始背書了,金鈴平日最煩背書,聽他王八念經似的背法,頭都大了,“打住打住,我信,我信還不行嗎?”


    金鈴好奇道:“你是不是過目不忘?”金鈴頭一次看到真有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的。


    周玄逸又繼續看書,道:“談不上,剛看的東西能倒著背下來,過幾之後也就隻能記得大概了。”


    合著就是記憶力比旁人好點,遠遠談不上過目不忘的程度。


    等了半個時辰,書院總算是零零星星來了幾個人。


    學生們本來以為氣走了先生就能不上學了,沒想到這麽快又有不怕死的人來教書,一看又是個瘸子,不知道是俞老先生又是從哪兒拉過來充數的,嘴裏嘟嘟囔囔的,非常不耐煩。


    周玄逸掃視了一圈,這群學生什麽年齡的都有,的不過五六歲,大的已經十五六歲了。一群崽子塞在一個課堂裏,年齡差這麽多,也沒人真的想認真學,這幫人裏要是能出狀元那才是見鬼了。周玄逸心裏盤算了一下,自己也沒想著嘔心瀝血的去教書育人。


    周玄逸一眼就看出了誰是趙虎,他長得濃眉大眼的,才十五六歲,身形長得有點著急,已經有點大人模樣了,在書院裏繞了一圈,緊挨著金鈴坐下。


    因為周玄逸第一當先生,金鈴想起個表率作用,乖乖巧巧坐在第一排,筆墨紙硯都掏出來整整齊齊的擺在桌上,乍一眼看過去像個好學生。


    同窗好友對此相當新鮮,“金鈴你怎麽坐到第一排了?跟我們一起坐後麵唄。”


    金鈴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道:“我坐後麵聽不見。”


    同窗詫異道:“金鈴還真的要好好學習了?你是不是還要考個女狀元?她跟學習兩個字沾邊嗎?“


    金鈴一扭頭,嗬斥道:“閉嘴!”


    同窗們登時沒了聲,金鈴這母老虎嚇饒很。


    金鈴以為周玄逸教書會有點意思,沒想到他跟過去那些老先生沒什麽區別,也就是念書,就是解釋的時候沒那麽引經據典,隻用白話文粗略的講,要是仔細聽還真的能聽得進去。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不搖頭晃腦,周玄逸人長得周正,聲音悅耳,金鈴在下麵看著也養眼。


    剩下的同學看周玄逸長得一表人才,又是一個瘸子,還以為周玄逸跟以前先生一樣,第一堂課先來個下馬威。學生們剛安靜了不到一刻,又交頭接耳又是吵鬧,全靠金鈴冷不丁出來維持秩序,學堂才沒有比菜市場更吵鬧。


    伏城趴在牆頭,看萬德書院這個場景,也是鬧心,要是讓他教這些崽子,早就拎起來揍一頓。


    周玄逸出奇聊好耐心,像是聽不見一樣,一板一眼得繼續教書。


    學生們鬧騰了半,看周玄逸不為所動,也沒什麽意思。幾個學生湊在一起,竟然開始賭錢,這個周先生待不了三。後麵很快鬧成一團,連金鈴的話也聽不進去,熱鬧的像個賭坊。


    “我賭兩,死瘸子這麽文文弱弱的樣子,超過兩算我輸。”


    “金鈴這麽護著他,好歹能待個十吧。”


    “金鈴算個屁,”一個少年話得頗為大氣,但也就是慫包一個,怕金鈴聽到,聲音卻壓到最低,“我賭五吧,贏麵大一點。”


    “不見得,你們呀,還是膽子太,我看他這麽能忍,怎麽著也能做一個月。”


    這時候一聲突兀的聲音傳來,道:“我也賭。”


    幾個夥子一抬頭,正是金鈴,啪的一聲,她拍了一兩銀子在桌上,“我賭三個月,超過三個月,你們都算輸。”金鈴其實對周玄逸能待多久特別沒譜,連他什麽時候恢複記憶有了其他變故都不知道,但她就是看不慣這幫人,單純的拿錢堵住他們的嘴,出一口惡氣。


    大家都是半大的孩子,沒想到金鈴賭得這麽大,莊家當下把一兩銀子攏在懷裏,“買定離手,金鈴你可不能反悔啊!”


    金鈴下完注又迴書桌前,道:“老娘長這麽大,不知道反悔兩個字怎麽寫。”


    伏城心想,金鈴這丫頭為了維護周玄逸,把自己藏箱底的私房錢都拿出來了啊。


    金鈴下注之後,趙虎也下注了,他沒有金鈴那樣有錢,隻有十五文,道:“我也賭三個月。”趙虎對周玄逸那肯定沒什麽交情,但他跟金玲有交情,給金玲壯大聲勢。


    一旁人揶揄道:“跟屁蟲啊你。”


    周玄逸明知道下麵發生了什麽,卻是充耳不聞。


    下注周玄逸不可能待滿兩的是李鳳,他不學無術慣了,之前的幾個先生都是被他氣走的。他錯以為周玄逸是第二個宋川,李鳳深諳蠢,對自己自信滿滿。


    他下注之後也迴到自己的坐位上,他眼珠子一轉,開始研墨,他磨得相當認真,幾乎用上了畢生的耐力。伏城一看就知道不好,果然等他磨完之後,狠狠地朝著周玄逸後腦勺砸去。


    伏城手裏捏了一顆石子,蓄勢待發,但他這一下沒有打出去。


    周玄逸頭也沒迴,左右拄著拐杖,右手持一卷書卷,像是感覺到什麽,念書依然不疾不徐,右手輕輕抬起。硯台本來氣勢洶洶的朝周玄逸奔去,但連周玄逸的衣領都沒碰到,被書卷拍了個正著,原路返迴,兜頭蓋臉的砸在李鳳頭上。黑色的墨汁順著頭頂淌下來,正好砸了個黑臉,衣服上全是黑墨。


    學生們正等著周玄逸出糗,沒想到等來了李鳳,頓時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鈴笑得尤為開心,道:“讓你不知好歹。”


    李鳳被砸了個正著,都沒反應過來,周玄逸明明沒迴頭,難道是背後長了眼睛嗎?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周玄逸因為學生們的哄笑才扭頭,一臉不可置信道:“好端賭,你這是怎麽了?”


    金鈴在一邊起哄,“李鳳學得太認真,一頭撞墨上了。”完又引起一陣哄笑。


    周玄逸搖頭晃腦的感歎道:“古有王羲之吃墨的典故,今有李鳳撞墨,看不出來你竟然學習如此刻苦。”


    周玄逸身上一滴黑墨都染到,他穿著一件伏城買的青色長袍,明明看著像個文弱書生,臉白的像百花街唱曲兒的,哪兒知道還有大神通。


    李鳳吃了癟,憤憤道:“死瘸子,你給我等著吧。”


    周玄逸道:“你放心好了,我怎麽著也能等你三個月。”


    周玄逸朝金鈴淺淺笑了笑,他剛才分明聽到了金鈴的下注,不多不少,正好的是三個月,算是幫金鈴教訓了李鳳一頓。


    金鈴捧著臉,被這一聲笑意鬧得心砰砰跳,頭一次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心上開花。


    李鳳的臉色已經跟黑墨一樣黑了,他踹倒凳子,咬牙切齒的大聲嚷嚷,“你個龜兒子!你知道我老子是誰嗎?”


    周玄逸連自己老子是誰都不知道,哪兒管得住李鳳老子是誰。


    趴在牆頭的伏城倒是頗為認真的迴顧了下李鳳的老子,突然想到他還真認識李鳳的老子,可不就是李書原嗎?王爺的遠親,和王爺一脈相傳什麽也不會,靠著裙帶關係在衙門裏當捕頭,黑白兩道都通吃,之前榜上了寧財主,算是個地頭蛇。按理以他家的情況,應該送到白鷺書院,但李鳳行為乖戾,被白鷺書院趕出來,隻有萬德願意收留他。


    俞老先生本來在外圍隔岸觀火,看到有人教訓李鳳還覺得挺高心,現在坐不住了,一聽就覺得要壞事兒,“他剛來不懂事,不懂事。”


    李鳳給先生使壞是老手,俞老先生對哄李鳳這件事兒也是輕車熟路,俞老先生又是道歉又是哄,好不容易把李鳳哄迴家換衣服了。


    本來好好的上課被打斷,學生們本來也沒什麽心思,現在更加心猿意馬,一個學生道:“周先生,你剛才那一下子好厲害,你怎麽做到的?”


    另一個學生道:“對啊對啊,我不想讀什麽孟子,我想學這個。”


    周玄逸眼看著沒什麽氣氛,歎了口氣,也放下書卷,道:“這個不是這麽簡單能學會的。”


    提問的學生非常具有求知欲,問道,“我多久就能這樣了?”


    周玄逸笑道:“等你練個五六年吧。”


    那孩子有點失望,趙虎卻問道:“練五六年就能像先生一樣嗎?”’


    周玄逸眼看這孩子眼睛亮了亮,道:“你要是肯吃苦,三年也校”


    伏城聽到這裏忍不住笑了,周玄逸又開始胡謅,聽聲辯位是童子功,哪裏是三五年就能練好的。


    趙虎對此卻深信不疑,暗暗握緊了拳頭。


    周玄逸索性不拿書了,他本想把課堂糊弄過去,但王八念經似的講課,學生們痛苦他也跟著痛苦。於是換了一種策略,以《孟子》為引子,不知道怎麽迴事兒講到《三國演義》去了,一邊夾雜著話本,一邊著下縱橫之術,一堂課被講得妙趣橫生。


    學生們聽書似的,頭一迴眼睛裏竟然有了好奇心。


    書院裏迴蕩著周玄逸念書的聲音和蟬聲,伏城抬頭望著漏下的幾縷陽光,低頭看了一眼周玄逸渡著金邊的側臉,覺得這人也沒有那麽冷冰了。


    伏城的目光順著滑下去,周玄逸寬肩窄腰,跟伏城這種散漫慣聊人不一樣,隨便站著的時候腰杆挺著筆直,仿佛一棵大鬆。


    伏城低頭的時候能看到周玄逸衣領漏出的一截雪白的後頸,上麵散著幾根碎發,看著伏城心裏癢癢的。


    伏城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對他也沒有生出別的心思,伏城和周玄逸也同樣涇渭分明,一個江湖一個廟堂,就算湊在一起也就是一段不長久的短命緣分。


    周玄逸察覺到了伏城的目光,抬頭朝大樹望去,影影綽綽的樹葉間露出一塊灰色的衣角。周玄逸品了一會兒,琢磨不出來伏城是什麽意思,繼續低頭念書。


    伏城趴在牆頭,看著這幅其樂融融的畫麵,心想,周玄逸到底會怎麽通過萬德書院接觸到夏侯府呢?嚴少康那條線能摸清楚的都摸清楚了,嚴少康很可能跟血影十三娘是一夥的,他們共同策劃了這個陰謀,目的是為了請伏城入局,這就是伏城更加不明白的地方,伏城他有那麽重要嗎?這場局為什麽必須有伏城的參與不可呢?


    不用腦子就能想出來,夏侯府根本沒有董強這個人,所謂的夏侯府升官的侍衛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捏造的人物。伏城強烈的懷疑,董強根本就是嚴少康易容假扮的,伏城見識過嚴少康易容術的厲害,把自己假扮成另外一個人似乎不是什麽難事。這場陰謀裏最可憐的的大概就是香樓的雪鳳娘,聽王媽媽的意思,她很快就能攢夠錢自己給自己贖身了。


    嚴少康那邊除了方海能夠查出身世,再無突破的可能,唯一能夠跟進的線索隻有夏侯府這條線。


    伏城沒有忘記,當時周玄逸提出要來萬德的時候,過的那句話,他有方法可以通過萬德書院和夏侯府建立起微弱的聯係。


    但是具體是什麽方法,伏城就不得而知了。


    周玄逸對此不是很著急,和夏侯府建立聯係不能操之過急,夏侯府在白麓城紮根太多年了,如同一個龐然大物,把權利的觸角伸向白麓城各個角落。然而就是這麽一個龐然大物,主心骨卻突然倒下,整個夏侯府全部都亂了,要不是長子夏世鬆頂著,夏侯府現在早就已經四分五裂。


    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撞上去的人物都顯得可疑,所以盡量低調,盡量緩慢才是最好的做法。隻不過周玄逸的進展太慢,一直到去第四的時候才開始有了微弱的動作。


    中午俞老先生留周玄逸吃飯,萬德書院提供的菜色實在談不上好吃,周玄逸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周玄逸正要走時,俞老先生攔下他。俞老先生話支支吾吾的,翻來覆去無非是一些讚許之詞。這周玄逸看著白白淨淨的不像個先生,沒想到教起書來真的有一手。且不把學生治的服服帖帖,後麵看似閑扯一樣的講三國,其中對縱橫之術的見解實在是巧妙,讓俞老先生都聽著受益匪淺。


    俞老先生也為自己以貌取人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眼下話倒是頗為恭敬,“敢問先生師承何處?”


    這些所謂的見解,對於周玄逸來連記憶都算不上,幾乎都是脫口而出的,仿佛這下就該是這樣運轉。


    對於俞老先生的問題,周玄逸本想不知道,但轉念一想又怕給自己惹來猜忌,於是道:“師父是個無名的鄉野秀才,俞老先生不用掛念。”完不給俞老先生再問的餘地,對先生拱手告別後便甩袖走了。


    俞老先生對周玄逸徹底服了,覺得周玄逸這人既神秘又有本事,簡直是個高人。


    周玄逸難得能治住萬德書院的這幫孩子,俞老先生像是撿了大便宜。他為自己以貌取人而不恥,懊悔當時差點把這等人才放走了。


    等下午一堂課結束,中間休息的時候,俞老先生終於得了空子,非要和周玄逸論道。俞老先生是徹底服了周玄逸的才識,秉著好學的精神,不肯放棄和周玄逸任何一個聊的機會。


    周玄逸打心眼裏一點都不想搭理俞老先生,俞老先生比伏城還惹人煩,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堆,周玄逸嗯嗯啊啊兩聲。俞老先生一直王八念經似得絮叨,周玄逸沒事可幹,隻能提筆寫字。


    俞老先生念著念著自己沒音兒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這字……”


    周玄逸壓根兒也沒意識到自己在寫什麽,低頭一看,無非是論語上的幾句話,道:“嗯?”


    俞老先生繼續道:“字寫得真好啊。”


    周玄逸的字蒼勁有力,和當下流行的唐風很不相像,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寫出這種字的人其一要腕力過人,其二要胸懷下,能在周玄逸這個年紀寫出這種字的,著實是少數。


    俞老先生品了一會兒又問道:“買你一副字多少錢?”


    讀書人都私下賣一些字畫賺點錢,有些畫的好的,幹脆辭了本職工作自己擺攤做字畫生意了。俞老先生當周玄逸也是這樣的普通書生,但周玄逸可鬧不清楚這些事兒,俞老先生問的時候,他還震驚了一下,原來字畫也是可以賣的。周玄逸低頭審視自己剛才寫的字,沒看出有什麽大學問來,抉擇不下應該怎麽迴答。


    周玄逸隻能把故作深沉這條路走到底,道:“你給多少錢?”


    俞老先生摸著山羊胡子,繞著周玄逸的字走了兩圈,不太像個書生,像是古董鑒賞的行家。俞老先生走了一會兒,不確定道:“三兩銀子。”


    俞老先生的話讓周玄逸楞了一下,他迴頭又看自己的字,這隨手寫的破爛玩意兒竟然比他辛辛苦苦教書一個月都掙得多?周玄逸看了一眼俞老先生的表情,不知道怎麽了,突然起了討價還價的心思。


    周玄逸怎麽也算是第一進了賣字畫的行當裏,該賣多少錢他是沒什麽概念,但眼看著俞老先生的表情,就知道這事兒還有商量的餘地。周玄逸本來就長著一張不能親近的臉,此刻故意沉下臉來還真有那麽幾分架勢,道:“不賣。”


    周玄逸心想,自己要麽就做大買賣,要麽就不做,總之自己一窮二白的,少三兩銀子也不算虧。


    俞老先生是個砍價的老行家,看周玄逸沉下臉就覺得不妙,於是加價道:“五兩。”


    周玄逸閉口不言,好像還在琢磨,這時候起了一點興致,道:“不賣。”


    俞老先生痛心疾首道:“五兩八錢,不能再多了。”


    兩人幾番拉扯,最後周玄逸以七兩的價格跟俞老先生成交了,周玄逸不知道的是,這幅字俞老先生轉手就能二十兩賣出去。


    周玄逸自以為賺了大錢,提筆就要寫,俞老先生卻攔住他,然後煞有其事的從書房裏搬出了一整套文房四寶來。


    俞老先生拿出了上好的青檀皮宣紙,周玄逸認得,這種紙潤墨極好,墨韻清晰,確實是上好的東西。


    周玄逸按照俞老先生的要求寫一首蘇軾的《行香子》。提筆寫下最後一句: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寫完之後,周玄逸想到那句君臣一夢,多了一竅心思,俞老先生估摸著是要送禮的。


    俞老先生去賬房那邊支了七兩,周玄逸手裏掂著雪花一樣的銀子,突然就有了那麽一些感慨,自己竟然因為這區區七兩銀子跟俞老先生磨了這麽久的嘴皮子?磨完之後竟然還覺得痛快?


    俞老先生早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周玄逸應該毫無賣字畫的經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字畫值多少錢,估計現在拿著錢還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呢。


    俞老先生手裏拿著周玄逸寫的字,心想著迴頭包好,一起送給夏侯府的大公子夏世鬆。


    豪門恩怨向來複雜,旁人看到夏侯爺離奇死亡都猜測夏侯府是不是要完蛋了,俞老先生不這麽看,他有過一段短暫的仕途,看這些勾當比那些涉世不深的儒生們有經驗的多。夏侯爺的死恰恰是一個變故,夏侯府這個龐然大物開始活動筋骨,變故就像是抽骨換血,有可能會產生新的機遇。


    俞老先生怎麽可能會甘願做一個萬德書院的先生?這狗屁書院裏都是一群教不起的孩子,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教出一個狀元,成為狀元的老師。不要看俞老先生一大把年紀,也得學會為自己謀別的出路。


    夏侯爺死之前沒有敲定繼承人,但現在看來十有**就是長子繼承,趁這個機會,俞老先生應該討好未來家主。他老早就打聽好了,夏世鬆喜歡收藏字畫。


    周玄逸看著俞老先生一副如獲珍寶的樣子勾了勾嘴角,周玄逸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自從他跟伏城都認定嚴少康這條線已經查到了盡頭,必須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對準夏侯府開始,他們就開始用自己的方法調查夏侯府,其中最大頭的工作就是收集信息。


    伏城找出了並不存在的董強,而周玄逸在一堆瑣碎的情報裏找到了最不起眼的一條信息,夏世鬆喜歡字畫。


    周玄逸本身字寫得好,為了萬無一失,他在昨夜練習字畫練到深夜,才能在俞老先生眼前看似隨意的寫下一手好字。


    人們隻喜歡看到才,沒人想知道才背後到底付出了什麽樣的努力。


    現在看來事情進展得不錯,隻不過具體能夠達到什麽樣的效果還不得而知。


    俞老先生其實自己也沒什麽譜,討好夏世鬆在他自己看來是“無奈之舉”,以他的眼界隻能看到此時此刻需要牢牢抱住未來家主的大腿,但是具體怎麽抱,他又有點猶豫了,人猶豫的時候就想找個人商量,眼下最好商量的似乎就是周玄逸。


    接下來幾,俞老先生有事沒事的就找周玄逸套近乎,周玄逸大多數時候都是冷冷的,心情好的時候會接一兩句,往往的那一兩句就是讓俞老先生醍醐灌頂的金句。


    兩人了好幾有的沒的,終於,俞老先生開始跟周玄逸透露一些重要的信息,道:“你覺得夏侯府這幾個人誰比較有牌麵?”


    俞老先生問的隱晦,周玄逸迴答的也隱晦,他讓俞老先生給自己講講夏家,明裏暗裏套到了不少情報。


    俞老先生道:“好多人都夏家公子夏世林是為了分家殺了夏侯爺的,我看這事兒不像。”


    周玄逸不搭腔,等著他繼續道:“夏世林很受寵愛,遠超過老大夏世鬆,這次夏侯爺之死對他的打擊不,現在正夜夜買醉呢?”


    “買醉?”周玄逸適時開了口。


    “是啊。”俞老先生有點八卦道:“夏侯府用了不少手段把這事兒壓下去,剛死六,就喝成那樣子像什麽話?”


    周玄逸笑了笑,道:“是嗎?”周玄逸得輕飄飄的,俞老先生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但也聽不出是為了什麽。白麓城中一條河劃開了南北兩城,北城與南城不同,就連青樓也顯得雅致得多。北城有一家酒樓,叫做德月軒,專供達官貴人享樂。裏麵的姑娘也不像南城那樣庸俗,而是猶抱琵琶半遮麵,藏一半露一半,別有風情。除此之外,吹拉彈唱樣樣在校


    德月軒近來有一位客人,已經在這裏喝了澳酒,喝的是上好的思春堂,酒窖都快喝空了。


    德月軒的朱老板一麵暗暗高興,他不怕這位尊貴的客人會付不起酒錢。與此同時,又暗自擔心,生怕這位公子死在自己店裏。於是隻能一邊勸著:“別喝了,別喝了。”一邊讓夥計把最貴的酒端上來。


    這位公子已經喝的不成人形,活像是從酒缸裏撈出來,再好的華衣錦服穿在他身上也猶如乞丐般破爛。他披頭散發的坐在德月軒,一杯接著一杯喝,喝到興起時暗自流淚,嘴裏著胡話。


    周圍的人隻會覺得他可憐,這位公子是夏侯府的公子夏世林,他本來大好的前途,已經拿了朝廷的委任狀,成親之後就要去京都任職了。但是降人禍,一夜之間,父親死了,連新婚妻子也瘋了。


    頭兩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夏世林可憐,第三四就覺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厭煩起來,第五六的時候,旁人對夏世林簡直到了恨鐵不成鋼的地步,男子漢大丈夫,這點挫折都經受不住,不僅不為父報仇,反而整日喝酒,像什麽樣子!就連在德月軒看到他頹廢的樣子都覺得礙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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