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巔,連羿一人仰天躺在草叢之中,相比於住宿的樓閣,他更喜歡這般融在自然中,靜靜地看著天上熠熠閃爍的星光,怔得出神。


    沒了當初那般衝動,他這才明白此行的意義所在。如今的他,腦海中,前世的記憶時而走著過場,好似永久都磨滅不了的烙印,刻得深痛。然而一次次的任務,讓他的智謀與心性得到了鍛煉,一次次直麵生死的考驗,練就了他的鐵膽錚錚,今日的他,在不知不覺中,淡了對雪榕的仇視,淡了無視一切的魯莽,更淡了那滿是仇恨的心。


    安謐的天地中,他一人閉著雙眼,四周大地上的一切都異常清晰的被他感知,每一株小草都在興致勃勃地夠著星辰下的高空,唿吸著夜晚中最為甘甜的空氣,樂此不疲。


    然而,許久,連羿眉頭微皺,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眉宇之間再無祥和。


    一道疾風,自遠處襲來,隨行的是三個漆黑的身影,越發清晰。就在快要到達連羿跟前是,幾人掩麵之下皆露出了輕蔑的笑容,隨即法器紛紛離手,目標卻隻有一個,那便是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的連羿。


    攻擊抵達,連羿所在之處瞬間靈力爆開,炸出了一個極深坑洞,三個黑影也因此駐足等待,待塵煙散盡,空空如也的坑洞之中卻空無一物。就在三人意識到不秒時,一股寒意自身後彌散而至。


    “你們不該來。”冰冷的聲音,早沒了連羿原本的情感。


    “上!”


    來人皆非等閑,哪個不是氏族大家的青年才俊,一瞬間,三人激射而出,隨即法器迴卷,不退反進,直奔連羿麵門。


    然而連羿卻未有半分慌亂。


    “魂分三式,八麵玲瓏。”


    一瞬間,連羿消失不見,而在三人背後,三個連羿憑空而現,單手掐住了他們的喉嚨,一柄由魂力凝實的長戟,頂在了他們額前。


    刹那間,三人冷汗不斷,各自法器失去了控製,紛紛掉在地上。


    “因何而來?”於此,他不願多說,毫無意義。


    三人雖弱於下風,可卻並未妥協,一聲不吭。


    “因我未殺過人?”連羿沉聲,“無知。”


    話音剛落,長戟下刺,一名黑衣瞬間倒地,連一絲聲音都未發出,便直勾勾地躺在那裏,隻剩唿吸。


    “有時生死,是你們做的最容易的選擇。”


    “花葉齋,楠兒。”


    就在後兩柄長戟要刺下之時,一個男子高聲嘶吼道。直到此時,他們才知道傳言中的血藏九辛,隻強不弱。


    “她要你們來殺我?”連羿皺眉。


    “她說你是她的心上人,叫我們照拂一二。”另一男子見此,再無保留。


    “倒是好手,我記下了。”連羿輕聲笑了一聲,然而,在兩人耳中,卻極其刺耳,因為接下來的一句便是,“給過你們機會,沒要。”


    一瞬間,地上又多了兩句隻剩唿吸的呆滯軀體,如同那人一般,再無魂識。


    如今的連羿,已經隱隱有了突破化妖二劫大圓滿的征兆,對於修者而言,每一小劫的跨越都是質的飛躍,相比而言,三個靈隱境的人族修者,在他麵前,不過爾爾。


    隻見他未再言語,也沒有過多動作,自始至終,青骨未見血,而他,就那般悠然走去,沒有情緒、沒有起伏,甚至在外人眼中就好似沒有情感一般的行屍走肉。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個雨夜,一群黑衣之人沒有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而今,對於想要殺他之人,他卻讓他們繼續“活著”……


    主鎮之中,三更鑼響,深靜的街道,杳無一人。一家小館,燭火搖曳,倒是給這幽暗的夜添了幾分希冀。


    “打烊了,去別家吧。”小店樓上傳來店家慵懶的聲音。


    “別睡了,下來陪我喝兩杯。”來人放下了鐮刃,也不管樓上店家應否,便坐在了那張臨字三桌,此人正是連羿。


    不多時,一個敞袍披發的年輕男子,提著一盞並不是很亮的油燈走了下來。


    “倒是稀奇,你不是一直睡在樹上?”男子下了樓,卻並未走來,而是自櫃台後麵取出了一個酒壇,看樣子倒是有些年份,隨後順手抓了一件外衫,披在了身上。


    “廢話真是多。”


    連羿單手一揮,關上了門窗,氣浪之中,燭火猛地擺了幾下,卻並未熄滅,恢複如初。


    “今夜有人要殺我,但不是在任務中。”


    說完,他接過酒壇,就要將酒封拆下。可一隻手卻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小臂。


    “傷了?”子桑旭問道,雖無過多言語,但緊張的神情做不得假。


    連羿笑了笑,自戒中取出了一個半張桌子大小的包裹扔在了地上,接著說道:“我沒事,不過他們倒是和死了差不多。”


    說著,他抬起了子桑旭的手臂,倒了兩杯酒。


    “讓你折騰,被盯上是遲早的事。”


    連羿絲毫沒有在意:“你沒了修為,無法使用法器,我怕你打不開他們的空間靈器,便把你能用到的取了出來,混了這麽久,應該有個別人找不到的密室吧。”


    未抬頭,又倒了一杯,自顧說著。


    “你要走了?”


    “應該快了,想著,走得時候就不過來了,見不得離別。”隨即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包裹,“有了這些,你應該能夠盡早恢複。”


    “謝謝。”


    “用不著。”說罷,他放下了酒杯,斜靠在椅背上,“做一兩個小菜吧,這酒喝得燒得慌。”連羿笑著,雖看不到他掩麵下的表情,但言語中卻沒了先前那般低沉。


    子桑旭未再多言,轉身拉了拉滑了一半的外衫,向著後廚走去。


    可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刹那,空氣就好似驟停一般,悶得厲害,燭火隨之頓了頓。


    子桑旭猛地迴身,隻見連羿麵前懸著三塊赤紅色晶石,一塊比一塊深邃。


    “這麽快就來了啊。”看著自己麵前的三塊晶石,連羿無奈說道,聽不出其中言語中的絲毫感情,他知道,自己在這玄淩天最後的生死任務即將來到。


    子桑旭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也沒有言語,隻是直直地盯著連羿,雙手緊緊地攥著袍衫,微微抖著。


    “我叫連羿,不叫九辛,東源大陸的連羿。你出去了,記得尋我,我請你喝酒。”


    子桑旭還來不及迴話,他便伸手抓向了那塊最為深邃的,代表著最為困難的深紅色晶石,消失不見。


    許久,子桑旭拖著腳步,不知從哪拿出了那枚木刻蓮花,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得看著那個包裹,久久未語。


    玄淩天內,連羿剛剛消失,詹蘭台境內,卻風雨交加。


    “您這般恐怕不妥吧。”


    此時,各派修士擠在了古塔之外,將石洞口那片空地堵得死死地,如今洞口再無黑氣四溢,也沒了玄界門隔絕,倒是顯得深不見底。


    “你是何意?”此時一位老者,言語之間毫無情感,而其身後正是冥橫和鬆澤以及百穀仙門各位長老,那些個弟子早已返迴門派準備冥淩幻境大比。


    “宮老又何必為難於我。”此時古戰滿頭大汗,若說其他各門來此,他也有把握對付一二,即便是百穀仙門的掌座在此,他也自認絕不會陷入這般窘境。


    可顯而易見的是,孑然龍一並未前來,不僅如此,百穀仙門除他之外九峰峰主來了五位,還不算這魂隱峰峰主宮羽一。


    “既知如此,還要阻我?”宮老此時再沒有先前在魂隱峰中對連羿的態度,若不是門中宗堂內他的命燈沒有半分變化,天知道他宮羽一會做到什麽地步。


    “此事,我無法做主,如若您非要如此,不如等我寒……”


    “既然做不了主,就給我讓開!”還未等古戰說完,宮羽一單手而出,直接推向他的胸口,古戰忙雙手迴擋,可即便如此,依舊被推出深遠,喉嚨腥甜,差點噴出一口心血。


    “若還有人攔我,今日我定平了這詹蘭台境。”宮老沉聲說道,不容質疑,聲音通過靈力傳播甚遠,一時間場內再無一人敢言。


    就在他連掐數訣,即將出手之時,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而起:“宮老何必心急。”


    宮羽一是何人,對於這東源大陸上四家而言,就是個迷一般的人物,聞言非但未停手,更是連出數掌,直奔石洞。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布袋憑空出現,數掌殺招皆被其吞進,如入深淵,再無動靜。


    “吞天囊。”宮老眉頭緊蹙。


    此時,一個中年男子虛空踱步而來,幾個瞬間便出現在眾人之中,古戰等人見此紛紛行禮,毫不掩飾的鬆了口氣:“拜見掌門。”


    “穀內老祖托我帶個話。”男子微微點頭,便當受禮。隨即走到了宮老麵前,“他知您來。”


    “你以為寒天可以擋我?”宮老全身瞬間溢散陣陣寒冷殺氣,逼得男子道袍無風自動。


    “自然不是,老祖說,與您合力一探究竟。”男子微微笑著,麵對宮羽一,看不出絲毫壓力。


    而此時,石洞深處石室之內,雪榕將外麵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麻煩。”迴身又看了看沒有關閉的通向玄淩天的界門,搖了搖頭,“乾坤八極,轉鬥填海,古荒大界,意隨我動。”


    隻見他法訣落畢,整個人化作一株古榕虛影,條條根莖深紮地底,三息之間,古跡之內到處遍布著榕樹之根。


    “移。”單字出口,整個古跡瞬間消失,石洞之下再無一物,除了空蕩蕩的土層,堪堪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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