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該死。”


    按照記憶碎片推算。


    這次的倒黴鬼生前是個被追捕的賽博精神病。


    難道要跟特別行動隊打交道?


    約翰往最悲觀的方向猜測,同時收拾好雜物離開了現場。


    兩台黑蜘蛛在迷宮裏攀爬,沒多久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內,如果想查位置,通過亞特蘭大虛網定位就行。


    約翰身上一片抑製劑都沒有了。


    製作所需要的材料當中,最難搞到的就是包含生物信息的植入體碎片。


    目前唯一的獲取途徑,就是在垃圾填埋場裏慢慢挖掘,篩選出來碎片大致可以分成三類。


    第一是作為抑製劑原材料。


    第二會帶來小筆現金。


    第三會觸發任務信息。


    作為挖掘工具的黑蜘蛛是通過t編號的特殊程序改造的。


    約翰至今都沒有搞懂其中的原理。


    殘骸作為抑製劑原料的標準是什麽?


    任務獎勵為什麽能夠“預知”未來?


    這些觸發任務的逝者有何特別之處?


    ……


    約翰記下一個個困惑,又壓抑住了瘋長的淩亂念頭。


    他將金屬墊片拋起接住,拉上了裝甲車駕駛座的門。


    思考不是自己擅長的事情。


    任務總會給予些什麽,做得多了,總能找到其中規律,說不定其中一些獎勵就包含了問題的答案呢?


    磁吸門砰然閉合。


    填埋場轟鳴的機械聲被隔絕在外。


    侏羅紀zt15調轉方向,防爆輪胎碾過碎石和各種雜物,發出密集的沙沙聲。


    玻璃屏幕上跳出載具信息。


    日間係統啟動。


    前擋風玻璃的切換到偏光模式,立刻擋住了蒼白刺眼的陽光,隻剩下青藍色的數據流反射在約翰臉上。


    【任務目標更新】


    【前往櫻花十字街群租區。(未達成)】


    車輪下的砂礫越來越少。


    約翰穿過檢查站的拱形金屬。


    伊甸城的高樓大廈便迫近上前,從背景變成了真實的、聳立在頭頂的龐然大物。


    廣告虛影聳入雲端。


    約翰短暫地俯瞰了錯落有致的櫻花十字街,便離開高架鑽入了貧民窟。


    混亂的尖錐和棚屋之間由電線相連。


    少部分色彩明豔的材料點綴在大麵積的混凝土建築物附近,離岸碼頭有叉車和集裝箱,灰蒙蒙的水體拍打堤岸。


    路燈十不存三的佇立在馬路旁。


    養護成本明顯比不上破壞速度,市政索性就將這一片的預算節省下來,反正白天無需照明,夜間會有五彩斑斕的燈光覆蓋。


    日間溫度很高。


    柏油路上的黃線和綠色指示燈都微微扭曲。


    約翰按照記憶迴到群租區,前幾天還跟巴裏拜訪過市政失蹤的維修工家屬。


    下了車。


    鑽進低矮的建築群。


    “唿~”


    約翰感覺稍微涼快了點,就像是躲進了蝙蝠群居的洞穴。


    每一處台階和卷簾門背後都有活人。


    他們用疲憊的眼神掃向約翰,又各自做著手頭的事情或沒營養的話題。


    巷道間還有毒蟲和流浪者。


    垃圾按照某種規律堆積,又非常均勻地散落在哎每一片生鏽的金屬板和水泥井蓋上。


    群租戶以亞裔和非裔為主。


    約翰這種白人臉倒也有,隻是很少會有年輕的雇傭兵涉足梟町幫的地盤。


    任務提示沒有給出具體地址。


    約翰便沿著順眼的塗鴉一路閑逛,走了大概五分鍾以後在半開的卷簾門前停下腳步。


    他眼前是個由骷髏和少女皮囊組成的圖案。


    因為工業灰塵和說不清源頭的潮濕弄得褪色,許多文字和圖案在上麵層層疊加,成為那些年輕人靈感迸發或熄滅的證據。


    哢噠。


    很刻意的上膛聲。


    【頭を良くして動かな……放聰明點,別動。(日語)】


    身後傳來低沉的警告。


    雖然是日語,卻是美式發音。


    “聽得懂我說話嗎?”


    約翰站在原地,淡定地將視線從塗鴉轉移到路口的玻璃碎片上。


    “別他媽動,法克魷!”


    身穿皮夾克的流氓換成了英語,用槍往前壓了壓卻碰到了堅硬的斯安威斯坦,隔著衣服發出一點沉悶的碰撞。


    巷口噴吐出蒸汽。


    劫匪逼著約翰繼續往前,眼睛離開陰影,通過光線看到了一條金屬脊椎,唿吸也變粗了許多,卻有種騎虎難下的緊張。


    他猶豫片刻突然往前猛推,想象中應該是——被挾持者踉蹌倒地,自己轉身紮進建築群,就當今天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是他推空了。


    約翰甚至都沒有動用斯安威斯坦,隻是通過鏡麵反射做出應對。


    他側過身體,卸掉了對方的槍,甚至抬起手背砸碎了劫匪的鼻梁骨。


    局勢瞬間反轉。


    約翰掐住他的脖子,將槍奪過來,入手瞬間察覺到了異樣的重量。


    他皺眉抬起武器,啟動掃描,視線掠過上麵厚重的金屬塊,又翻轉過來觀察加長加粗的握柄。


    【武器:遺孀[動能短噴]】


    【模組:霰彈收束,靈巧換彈】


    【描述:頗具創意的改裝武器,街頭零件搭配精心的保養,又一件驚呆戎鋸生產商的傑作。】


    約翰挑起眉毛。


    他的義眼數據庫是黑光自行加載的,能掃出隱藏身份的狠角色,同時覆蓋了市麵上能見到的大多數武器裝備。


    這種“非官方”的描述詞倒是第一次見到。


    黑光通過潘多拉算法升級後,有一些小細節的變化還沒有被發掘完畢。


    約翰挾持著劫匪停頓了幾秒鍾。


    他從臉頰上的血流到下巴尖,又滴到了夾克衫和地板上,從眩暈和劇痛中清醒後開始猛烈掙紮。


    約翰鎖緊了對方的喉嚨,在耳邊聲色淩厲地警告道。


    “別再亂動,讓你暫時活著,是想確認周圍有沒有同夥。”


    劫匪聽到後瞪大了雙眼。


    他甚至更劇烈地掙紮起來,試圖發出聲音,以至於約翰都要控製指節力道,免得捏碎了對方的喉嚨。


    當啷。


    巷子口冒出來一個影子。


    約翰立刻甩過槍口,又憑借極強的反應力控製住手指,才沒有立刻扣動扳機。


    那是個小孩子。


    沒有攜帶武器,隻有一把用鋼材打磨而成的刀子。


    握柄處甚至是膠帶。


    “……真該死。”


    約翰脫口謾罵。


    他雖然殺人無數,卻沒有到連小孩都能無腦開槍的地步——如果那把刀變成一把噴子或炸彈,情況可能會不同。


    【俊、逃げ……快跑!(日語)】


    劫匪拚死掙紮,蹬腿踹在電箱上帶倒了約翰,同時嘶吼著讓小孩離開,脫離掌控後頭也不迴地紮進了巷子。


    約翰就沒打算追。


    他站起來,環顧陰冷的路口,卷簾門上還有色情海報。


    濕漉漉的積水倒映著霓虹燈牌。


    劫匪和小孩都消失了,隻有這把改得還不賴的槍沉甸甸地握在掌心。


    “操蛋,這尼瑪都什麽事兒?”


    約翰嘟囔幾句,將槍插迴後腰,眼前卻突然跳出文字信息。


    【任務目標更新】


    【找到劫匪的家。(未達成)】


    【不造成擊殺。(可選)】


    “法克!”


    約翰對著空氣一頓嘴炮。


    這破提示給的時間有點晚,他剛才可差點就扣扳機了。


    彌賽亞義眼啟動。


    約翰眼前狹窄陰冷的巷子立刻被柵格化的線條覆蓋,將建築物折算成龐大密集的數據流。


    片刻後濾鏡消失。


    冒熱氣的井蓋和水泥脫落的牆壁上留下一個個腳印、手印形狀的高亮區域,並且隨時間推移逐漸淡退。


    約翰豎起兜帽跟了上去。


    濕漉漉的積水落下來,在絨布的衛衣上留下深色印記。


    金屬被震動。


    一雙帶塗鴉跑鞋踩過水坑。


    逃亡者壓住腳步和喘息,連連迴頭觀察巷子的情況。


    “他沒有追過來。”


    空調水打落下來。


    冰涼的液體順著他帶傷的臉頰滑落,血液匯聚在唇前和脖頸,舌頭舔過幹裂發臭的嘴巴,帶迴一股子鐵鏽味。


    劫匪不過是個十幾歲,他和弟弟都是混血,從外貌推斷大概率是同個父親。


    “我們把槍弄丟了。”


    他抬起來撤下人家晾曬的衣服,按在紅腫淤青的鼻翼上止血。


    “混蛋,可真疼啊!”


    男孩彎腰沾了水將臉擦幹淨,比起骨折似乎更擔心其他問題。


    “老媽會宰了我的,所以……能不能說是你偷了槍想玩,結果被梟町的狗東西搶走,我去要才被打傷了?”


    旁邊叫俊的弟弟用刀在牆壁上劃。


    【媽媽,不相信。】


    他的喉嚨在發光,喉嚨皮膚萎縮,似乎是某種基因疾病,隻能借助老式植入體發音。


    【為什麽,搶劫,他。】


    “隔壁樓那家維修工,記得嗎?誰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麽突然搬走,但我看見了……”


    哥哥擦幹血跡丟掉衣服。


    “有個白人警察上門警告他們,還在房間裏開了一槍,彈孔有這麽寬……”


    他用手指給弟弟比劃。


    “剛才我們搶劫的雜碎,當時跟那個警察坐同一輛車,我記得那張臉。”


    【很危險。】


    兩人說話間已經穿過群租樓,頭頂被馬路穹頂和巨型管道覆蓋,工業氣體和電線穿過鋼鐵組成的集合叢林。


    電子燈牌和滾動廣告照射在身後。


    兄弟倆時不時迴頭。


    “我有點不踏實。”


    【梟町幫。】


    弟弟用粗啞的機械音提醒道。


    哥哥立刻收緊皮夾克,將他拉進自己影子裏。


    濕漉漉的街道上偶爾有路人,白天的櫻花十字街安靜且壓抑,生活在高樓腳底下的市民很少會浪費自己的人性和活力。


    除了幫派混混。


    幾輛機車轟起油門碾碎了遍地霓虹,誇張的笑聲和汙言穢語飄蕩在積水中。


    哪怕城裏其他區域烈日當頭。


    這裏永遠是潮潤的。


    討厭空調積水的市民會打起傘,一圈燈帶和熒光圖案組成的傘麵彼此交錯,和遠處的投影硬化、公共朗庭的燈籠彼此唿應。


    滴滴。


    汽車鳴笛警告。


    飆車黨造成了小幅度擁堵。


    兄弟倆趁機飛奔過馬路,融入了另一片由廉價店鋪和水泥牆壁組成的建築。


    【商鋪-明子牛丼】


    招牌當中有兩節燈帶熄滅了。


    店鋪商業樓和群租公寓夾縫之間的巷道裏,有個向內凹陷的區域,外麵掛上門簾,掀開就能看見一排高腳凳和招牌。


    老板娘是個臉色不善的中年女人。


    嘴裏叼著廉價電子煙,頭發包裹在白帽下,兩條胳膊都有褪色的紋身。


    她也是店鋪名字中的“明子”。


    高高瘦瘦,白人血統,卻操著流利的日語。


    兩兄弟毫無疑問地被罵得狗血淋頭,怒吼聲從店鋪裏傳出來,迴蕩在稀拉拉的街道上。


    叮鈴~


    顧客鈴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いらっし……歡迎光臨。】


    “啊!”


    兄弟倆看清人影後立刻嚇得手忙腳亂,店裏沒有地方逃跑,隻能做好抵抗準備,弟弟甚至撿起了那根打磨過的鋼材刀。


    約翰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他伸手在終端機上選擇一份蓋飯,在清酒和啤酒之間糾結起來。


    女人讓兩個孩子穿過後門去搬運冰凍原料。


    她厲聲訓斥,讓哥哥帶著弟弟去,隨後獨自在後廚忙碌起來,將製作完畢的食物端上餐桌。


    “米飯沒有蒸。”


    明子說話有些冰冷,用了英語,比起日語更有一種熟悉又生澀的腔調。


    約翰推過食物沒有迴答。


    明子似乎覺得太生硬,又解釋道。


    “……白天客人很少,通常都是下酒菜,如果需要的話還有厚蛋燒。”


    【物品:牛丼雜燴】


    【配方:合成肉塊、豆腐、味噌包】


    香味濃得刺鼻。


    約翰記憶中曾跟公司同事去過櫻花十字街的阪島居酒屋。


    味道跟這裏差不多。


    畢竟在工業配方相對透明的時代下,手法能產生的差異越來越小。


    明子終於是被沉默壓得受不了。


    她收斂起怒意,帶著某種歉意。“請問他們兩個做了些什麽?”


    “搶劫。”


    約翰頭也沒抬,將三片沾滿湯汁的合成肥牛卷塞進了嘴巴裏。


    明子在深唿吸,眉頭緊鎖。


    【任務目標更新】


    【從明子處獲取線索。(未達成)】


    “……別擔心,實際上……”


    約翰咀嚼著食物,吞吞吐吐,將名叫【遺孀】的短噴手槍從兜帽衫後麵取出來。


    “他倆已經賠償過了。”


    金屬部件碰到了厚重的毛玻璃。


    明子心頭一沉。


    身後店鋪裏傳來腳步和倒塌聲。


    兩個暗中觀察的孩子終究是沒忍住要站出來。


    “我是個雇傭兵,有一單生意,需要你給我些線索和建議。”


    約翰始終沒搭理小鬼。


    伊甸城裏流浪混混有很多,類似的家庭情況情況在櫻花十字街跟複製粘貼一樣批發,也為各個幫派補充了重要的新鮮血液。


    約翰將裝在透明塑料袋裏的義肢殘骸拿出來。


    明子猶豫著接過,看清後眼皮跳了起來。


    “你想查什麽,誰給的委托?”


    “我看起來像那種大嘴巴的非專業傭兵嗎?”


    “唿~這是我丈夫的東西,他幾年前就死在特別行動隊手裏了。”


    明子拿起電子煙猛吸。


    兩個毛頭小子被趕走了。


    約翰端起清酒淺嚐,味道跟兌水的工業酒精區別不大。


    他皺起眉頭放下,繼續問道。


    “賽博精神病?”


    “至少他們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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