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雪客見離江酒絕不像是撒謊的模樣,況且此事本是秦無劫的過錯,秦無劫不曾對他們提起此等往事也是情有可原,便決定相信離江酒,他坐直了身子,拱手拜道:“晚輩刀雪客拜見離前輩。晚輩不敢妄言,雖然我所學的武功確實是血意失心刀和十方歸心功,也確實是秦不赦前輩親傳,但我並非是秦前輩的弟子,他不願收我為徒,我與他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


    “秦不赦,嗬,好一個秦不赦,他改名不赦,是何用意?”離江酒冷笑道。


    刀雪客便解釋道:“秦前輩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已隱居避世,不理江湖紛亂,他已為曾經犯下的罪孽後悔不已,但自知十惡不赦,故而改名叫秦不赦。從那時起,曾經江湖上叱吒風雲的血手狂刀便不在人世,有的隻是懺悔認錯的秦不赦而已。晚輩的功夫,便是秦不赦前輩所教。”


    “哼哼,自知罪孽深重,隱居避世,後悔不已,好一個十惡不赦,好一個忘恩負義的秦無劫,好一個懺悔認錯的秦不赦!”離江酒閃身來到刀雪客身前,凝視著他的雙眼,刀雪客隻看見那一雙絕美的眼瞳之中滿是晶瑩的淚水,離江酒徐徐說道:“他已為他犯下的罪孽,隻要隱居避世,不再理江湖紛爭便悔過麽?那他未免也太天真了。師父叫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我沒有聽,相信了他。可我最信任的人教會了我,不要再信任任何人,正是因為他,我不再為江湖人治病療傷。我原以為他死了,可沒想到他還活著。既然如此,我便清理門戶,為我當年犯下的過錯,贖罪!”


    說罷,離江酒便掐住了刀雪客的脖子,冰冷的說道:“告訴我,秦無劫現在何處!”


    “秦無劫......已經死了......”刀雪客的臉色逐漸慘白,卻仍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顫動。


    “別和我玩文字遊戲!秦不赦便是秦無劫,秦無劫也就是秦不赦!小子,告訴我秦不赦現在究竟在何處,我可以饒你不死,還可以為你兩個朋友解毒!”離江酒脅迫道,“否則,你們一行人今日就將葬在這草廬之中!”


    刀雪客自知離江酒不是這般心狠手辣之人,也不受她的威脅,也不掙紮,平靜的說道:“前輩,大可以......動手,無須......無須再等,我是不會......不會告知你秦前輩的所在的!”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們麽?”離江酒不肯放棄,繼續威脅道。


    刀雪客的臉色漸漸轉青,離江酒的勁道越來越大,刀雪客雪白的脖頸上漸漸紫紅,他奮力喘著氣反駁道:“前輩...若想動手...早就可以...殺了我們...何須...何須等到現在。前輩若真想殺...就請殺我一人...我承蒙秦前輩教授武功,又...救了我與輕安的性命...我願...我願代他一死!”


    離江酒眼神閃動著光芒,她的嘴角也不禁抽搐起來,心中五味雜陳,抓住刀雪客脖頸的手又收緊三分,刀雪客再也說不出話來,雙眼瞪出,唿吸困難。門簾再度被撩起,楚輕安等人隨即衝進屋內,楚輕安見了急忙跪下說道:“請前輩放過雪哥哥!我願代秦老頭承受罪過!”


    “小丫頭,你以為他所做的一切,是你們二人能夠承擔的麽!”離江酒丟下刀雪客,轉身看著眾人,語氣中已有幾分哀怨和哭腔,“七十年來,我所經受的痛苦,你們怎會知曉!”


    楚輕安聞言,靈機一動,便輕笑道:“看來前輩也不過是自私自利的小人罷了。”


    離江酒還未說話,燕一心便勃然大怒:“丫頭,你說甚麽!竟敢對神醫不敬!”


    “不,我倒要看看,這伶牙俐齒的丫頭,又有甚麽說辭。”離江酒及時製止了燕一心,看向站起身子的楚輕安,便對她說道,“丫頭,你且說說,我怎麽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若說得有理,我便不再為難你們。”


    楚輕安內心暗自慶幸,她等的便是這句話,見離江酒也算是個明白人便坦然說道:“首先,前輩為了讀書識字,拋下父母,獨自出門,讓家人苦尋一夜,這是自私自利。跟隨師父拜師學藝,再沒有迴過家,連自己的父母也不知死活,也是自私自利。師父臨終前的遺言,自己沒有聽進心裏,收了個壞徒弟竟然還怪起有恩於自己的師父來,這更是自私自利。放縱自己的徒弟在外作惡數十年,你都未曾下山製止,致使江湖一片混亂,還是自私自利。而這最後,你想找到秦老頭,竟然脅迫我們幾個晚輩,隻不過是為了了卻你自己的心結,而不是為了江湖大義,你隻是想給你多年來的心傷找一個慰藉,你自己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期待秦不赦迴頭是岸。但他如今已然悔改,你卻不依不饒,這不是自私自利,還是甚麽?你自己在這夢瑤山裏躲了一輩子,也不過就是為了你自己罷了。”


    “我殺了你!”燕一心越聽越氣,怒發衝冠,就要動手傷害楚輕安,周圍其餘人還未來得及出手,刀雪客便從床上飛身而起,落在楚輕安身旁,側身站著,可以同時防備離江酒和燕一心兩人。但他身子尚未恢複,楚輕安滿臉擔憂的扶住他,讓他站穩些。


    “住手!”離江酒阻止道,燕一心的手已然舉起,聞言嘴角微微顫動,長歎一口氣,便撞開眾人,怒氣衝衝的出門去了。離江酒滿臉是淚,此番情景倒是叫眾人吃了一驚,沒想到活了一百年的落櫻神醫,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這情關。


    “前輩,秦老頭已經放下了。你該何時放下。”楚輕安柔聲說道,她也是個女子,此時此刻她萬分理解離江酒的想法,隻是她卻不能戳破,有些事,隻能自己去明白,他人再多說甚麽,也無濟於事。


    離江酒輕聲笑了起來,轉瞬便是開懷大笑,臉上還掛著珍珠似的淚珠,讓你不受歲月侵蝕不施粉黛的素臉增添了幾分韻味,離江酒搖著頭說道:“我活了一百多年,用了七十年都沒有想明白的道理,竟然被你這個小丫頭三言兩語就說的明明白白,不錯,我對秦無劫素有私心,我也並非真的想殺他,我隻是希望能再見他一麵,這也是錯麽。”


    “這不是錯,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的錯。隻是有些事不必再提,有些人不必再見,這對彼此來說,未嚐不是最好的結局。有過遺憾,才知道完美是多麽可貴,多麽刻骨銘心。你們過去的記憶,或許便是你們二人藏匿在心底之中,最為珍貴的記憶。”楚輕安輕聲說道。刀雪客聞言,也頗有感觸,輕輕挽住了楚輕安的臂膀,將她拉到自己懷中。


    離江酒抹去了那殘留的淚,微笑著說道:“讓你們見笑了。”


    饒夢璃,柳緣君,任山淮皆頗有感觸,饒夢璃說道:“前輩如此重情重義,我等佩服不已。”


    洛白衣撓了撓頭,心裏想道:“這便結束了?方才還是劍拔弩張,三言兩語便可化幹戈為玉帛?”


    離江酒看著楚輕安的眼神之中,充溢著讚賞和喜愛,不禁說道:“丫頭,你天資聰穎,聰明伶俐,隻是缺乏韌性。換做以前,我定會把你留在身邊,收你為徒,將我一身絕學傳給你。”說罷,又看了看刀雪客,半認真半調侃的說道:“隻是,若是如此,恐怕這小子死也不會願意。”


    楚輕安聞言也輕鬆了許多,那彎做月牙兒般的眉眼滿是欣喜:“前輩盡管放心好了,我和雪哥哥約定,隻要我們各自報了仇,再無牽無掛之時,便迴到這夢瑤山,隱居於此,做一對平凡夫妻,到那時,我們便可永遠陪著前輩了。”刀雪客也點了點頭。


    離江酒微笑著看著眾人,楚輕安接著說道:“不過我們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前輩是不是也該履行答應過我們的事了?”


    這下不僅離江酒,就連刀雪客等人都有些疑惑起來。


    楚輕安焦急地說道:“前輩不是說要為祝姐姐和任公子解毒的麽?還說要傳授武功給我,隻是我天資愚鈍,怕是學不會前輩如此高深的武功,不過前輩可以傳授給雪哥哥,我與雪哥哥是一家人,如此一來,前輩的心願不也有了了解?”


    眾人聞言皆笑了起來,氣氛一時輕鬆了許多。離江酒也終於釋懷,舒心的大笑,七十年來積壓的怨氣終於煙消雲散,心情舒暢了許多,便說道:“我答應過你們的,自然不會食言。你們且先在我這草廬中住幾日,草廬不大,客房還是有的。在這幾日,我會為這二位解去身上的毒,也會將我那初塵經傳授給這小子。他已有十方歸心功三層的功力,不必再以極陽決為基,以他目前的功力強行修行,未必是好事,修行初塵經亦可增強他的功力。同時,我還要將濟世青囊教授給楚丫頭,讓你日後也可為他們療傷。”


    楚輕安與刀雪客相視一眼,激動的躬身拱手謝道:“多謝前輩!”


    眾人歡喜之餘,不曾料想,窗外一個黑影閃過,就連離江酒都沒有察覺。而方才負氣出走的燕一心去村中轉了一圈,便折返迴到了草廬,見那黑影閃過,毫不猶豫便追了上去,燕一心足足追了三裏地,來到山腰一處空曠處,那黑衣人這才停下,不再閃躲。而燕一心畢竟年事已高,不禁喘著粗氣,不斷拍打著胸口。


    “你究竟是何人?”燕一心指著那黑影質問道。


    “哼哼,落日飛刀。”那黑衣人背對著燕一心徐徐說道,他的聲音極其沙啞,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你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武功也退步了如此之多。才區區幾裏地,就把你累成了這個樣子,看來如今的落日飛刀,自己已然到了落日之時。”


    燕一心從不服來,聞言更是不屑一顧:“哼,尊駕不過是個隻會耍嘴皮子的無能宵小,否則,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我落日飛刀是否年邁,尊駕一試便知!”說罷,手臂一揮,數十把飛刀便朝著那黑衣人飛去。黑衣人也不閃躲,任由那飛刀穿過身子,而那飛刀就宛若刺穿輕紗一般刺穿了黑衣人,落在了地上,化為烏有。而那黑衣人竟還站在原地,毫發未損。


    燕一心大驚,他也闖蕩江湖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武功,便再度問道:“你究竟是甚麽人!”


    那黑衣人並不答話,燕一心眼前的黑衣人瞬間或作一堆黑紗,堆在地上,再無人形,而那熟悉的極為古怪滄桑的聲音從燕一心背後響起:“燕大俠,想知道我的真實麵目,為何不轉身?”燕一心咽了一口唾沫,知曉此人並非普通之人,但他心中並無懼色,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那黑衣人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黑衣人緩緩抬起頭,與燕一心對視,燕一心看清了此人麵貌之後,驚詫不已,竟連退數步,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原來那黑袍之下的麵容,竟和燕一心一模一樣,隻是上翹的嘴角和邪魅的雙眼充溢著邪氣,戲謔的看著真正的燕一心。真正的燕一心的雙眼瞪得越來越圓,嘴張得越來越大,他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黑衣人從自己的模樣漸漸模糊,看不清麵容,又再度清晰,變化成了離江酒的模樣。


    黑衣人頂著離江酒的容貌緩步走向燕一心,燕一心連連後退,顫抖的右手緩緩舉起,指向那黑衣人。黑衣人輕笑著問道:“燕大俠認出我來了嗎?”雖然已是幻化成離江酒的模樣,可那黑衣人的聲音還是自己那幹癟滄桑的聲音。燕一心強笑著說道:“你便是江湖之中曾以易容術聞名的千麵毒蛇......崔夫人......”


    千麵毒蛇,千人千麵,心如蛇蠍,極擅使毒和易容術,唯一的缺陷便是她無法隱藏自己的聲音。


    “可你早在多年前便絕跡江湖,不想如今又在此處遇見你!”燕一心難以置信的說道。“不錯,我確實退出江湖多年,這十幾年來,我已然投身官府,現在為當今的東陵王做事,我此次便是奉王爺之命,前來監視刀雪客等人的一舉一動。燕大俠,我敬佩你是一代大俠,落日飛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如隨我一並投靠王爺,保你此生榮華富貴,好過在這荒山野嶺度過殘生。”


    “呸,叫我做朝廷的鷹犬,恕我難以從命!”燕一心不屑的說道。


    “既然如此,我隻能在這裏,結果了燕大俠的性命,免得讓你,破壞了王爺的計劃。”崔夫人冰冷的聲音在燕一心耳邊迴響,不禁令他渾身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但燕一心自視武功要高於這千麵毒蛇,便嘲笑著說道:“就憑你的武功,恐怕還留不住我的性命!”


    崔夫人也坦誠的說道:“不錯,單憑我的武功,絕不是燕大俠的對手,但對付一個沒有內力的六旬老人,還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你說甚麽!”燕一心聞言急忙調集丹田的內力,卻發現丹田已然空空如也,自己的內力竟無法凝聚分毫,燕一心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飛刀絕技無法施展,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別忘了,我的武功雖然不濟,但千麵毒蛇的名號,可是靠著用毒打出來的。”崔夫人放聲笑到,“當你跟著我一路來來到此處之時,你就已經中了毒。這可是我不會輕易使用的幻蝶失夢散,這毒埋在地裏,便會散到空氣之中,除非事先吃下我的獨門解藥,否則就會產生幻象,內力全失。怎麽樣,燕大俠,這樣的毒藥用在你這樣的大俠身上,不算辱沒你罷。”


    燕一心怒火燃起,已然顧不得許多,一聲暴喝,隨即甩出數把飛刀,隻是那飛刀再無內力加持。崔夫人不慌不忙直等那飛刀到了眼前,才抬起右手,掌中寒光一閃,一把匕首便將飛刀盡數擋下。崔夫人閃身到了燕一心身前,燕一心大驚失色,忙伸手去抓,扯住了崔夫人的黑袍用力一拉,誰知隻扯下一塊黑紗,而那崔夫人又像先前那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額——”燕一心的胸口多出了一截血淋淋的匕首,他拚勁最後一絲氣力轉頭向後看去,餘光掃見那崔夫人再度出現在自己身後,他憤怒的雙眼瞪得滾圓,嘴巴微張想要說話,可是卻沒能發出聲音,隻剩下嘶啞的低吼。


    落日西沉,血紅的餘暉映紅了整麵山,與那猩紅的血混在一處,格外的淒涼。崔夫人向前輕輕一推,那落日飛刀便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還插著那把要了他的性命的匕首,可他的屍首已然有些冰涼,他還保持著自己臨死前的模樣,可憐英雄一世,卻落得如此下場,燕一心死不瞑目。那崔夫人便草草將他的屍首埋了,便下山離開。


    而在山上草廬中離江酒親自下廚,眾人用了晚飯,各自迴房歇息,明日離江酒便會為任山淮和祝清秋解毒,可這一夜燕一心卻遲遲未歸,離江酒難免有些擔心。但轉念一想,如今世上單打獨鬥能夠奈何燕一心的人並不多,才稍微安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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