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片寂靜,人人如被點了穴一般,直勾勾地盯著八皇子。


    片刻福祥尖銳刺耳如哭喪般的嚎叫響起:“哎呦~老天開眼哪~~我家小殿下可算能說一句完整的話啦!!!”


    安丞炎一記刀眼過去,他立馬噤聲,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安丞炎柔聲道:“丞睿,你在說什麽?”


    八皇子沒有迴答他,將手中的冊子遞給我道:“死了七百五十三人,這兩本,錯了,小睿,看得懂。”


    他是在迴答我剛剛的問題?


    可是……這卷宗我看不懂啊!


    此時此刻,我萬分後悔年少無知時讓二哥幫我做九章算術的習題,我竟連一個八歲的孩子都不如,簡直……額,等等,這本來就不是我涉及的領域啊,而且婦人不可議政,我不用心虛啊!!


    我忙蹲下,對著八皇子純真無邪的大眼睛無辜道:“小睿真棒!可是姐姐不能看這卷宗哦嗬嗬嗬嗬~”


    眾人:……


    八皇子仿佛看透了我拙劣的表演,將那卷宗攤開,大有夫子風範:“延慶七年死亡一百人,延慶八年至延慶十二年,每年死亡一百三十人,不妥。”


    我瞄一眼那卷宗,是一個叫靈水的縣戶籍卷宗,既是一個縣,一年死百把人不是正常的嗎?


    “縣誌記載一百三十人來自不同地方死於不同原因,但其出生戶籍卻都在一個村子。”八皇子道,“每年死的人數都差不多,太平均。不妥,奇怪。”


    更奇怪的是你好嗎?!如何突然一口氣說出那麽多話?


    福祥的眼淚已經如湄江泛濫,也顧不上安丞炎的刀眼了:“我的八殿下喲~老奴就是死也瞑目咯~~”


    墨輕染聞言趕來,湊熱鬧般:“怎麽了怎麽了?”


    我道:“小睿說這個地方的人死得奇怪。”


    墨輕染也看了一眼那卷宗,竟然笑了一聲,不知為何,他那笑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滲人極了。


    安丞炎也拿過那兩個卷宗對比了一番:“果真……”


    “果真什麽?”


    “這靈水縣的死亡戶籍正對應的是禹村的出生戶籍,一個人同名倒是可能,不可能那麽多人都同名的,而且很多都是全家在五年之內統統死了!”


    眾人聞聲大駭,這說明……有人在死亡戶籍上做假?!


    三哥道:“那糧食賦稅呢?”


    是啊,那麽多人,不管那一年死,隻要是活著,當年都要繳納糧食上交稅務的啊!


    安丞炎又翻開另外一個卷宗,掃了幾眼道:“延慶七年,湄江發洪水,靈水縣死亡失蹤了將近兩百人,陛下不忍,免了五年的賦稅。”


    五年?這也太巧了吧?!


    大嫂在旁邊若有所思道:“靈水縣?禹村?啊,奴家想起來了!”


    我忙問:“想起什麽?”


    她道:“那年奴家十二歲,父親才到禮部任職,有一個叔叔也一起被調到禮部,不巧其母亡故,他趕迴老家奔喪,父親與其私交甚好,二人常常書信往來,卻在其行至靈水縣時斷了訊息,父親念叨了許久,直到奴家出閣,父親還想著哪天去他家鄉尋他呢。”


    “那人叫什麽?”三哥問道。


    “奴家記不清了,似乎姓任……”大嫂皺眉道,“叫任什麽遠……”


    “任竹遠。”安丞炎手指著一處道,“年四十一,延慶十年四月,死於疾病。”


    “不可能!”大嫂道,“那叔叔走時雖傷心,身體卻康健得很。”


    我道:“會不會是在路上得了病?”


    墨輕染似乎一動,卻沒有說話。


    “若是得病,他怎會不告知父親?他要迴家奔喪,無論得什麽樣的病,隻要能走都要迴去給母親扶靈的啊。”大嫂說的對,一個急於迴鄉奔母喪的人,怎麽會在路上耽擱那麽久?而且一耽擱就是三年,母親的守孝期都過了……


    除非……他延慶七年便已經死了!!


    安丞炎與我的想法一樣,對八皇子道:“丞睿,你計算的數字可對?”


    八皇子點頭:“七百五十三人。幼童三十二人,二十至四十者四百二十八人,四十至五十者二百零七人,五十向上者八十六人。”


    我簡直要膜拜八皇子了!竟然將年齡段都算了出來,他這小腦袋瓜裏究竟裝的是什麽啊!?


    “這樣明顯的錯誤,戶部為何沒人發現?”大嫂拍著胸口,似乎被嚇得不清,“還有那麽小孩子,這……這也太……”


    “出生戶籍與死亡戶籍都是三年一上報,兩者是分開的,很少有人會專門查這些,偏遠地區甚至都沒有出生戶籍卷宗。”


    安丞炎說罷命呆滯的福祥將所有卷宗收起,麵色沉凝:“此事,不可走漏風聲。”


    我亦意識到茲事體大,卻覺得不走漏風聲是不可能的,首先八皇子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這院中皆是宮中眼線,怎麽會不引起注意?其次,他自己將這些卷宗拿到這院中,本身就是惹眼的事情,想瞞住,不太可能。


    安丞炎長歎一口氣:“是我疏忽了。”


    我與三哥送走了安丞炎與大嫂,皆心事重重。我覺得心中慌亂無比,七百多條人命,到底是何原因讓他們死都不得安生?


    迴頭便見墨輕染立於前院的中庭,眼中再無神采,木訥得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


    “義兄,你站在大太陽下麵作甚?”三哥拉他,“曬得不難受嗎?”


    “我心中潮濕。”他笑了,比之前的笑更滲人。


    我道:“潮濕個鬼啊?快進屋去。”


    “延慶七年五月,我隨師父雲遊行醫到靈水縣,你們猜,我們遇到了什麽?”


    我突然想掩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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