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首日入學國子苑的表現,後來我總結了十二個字。


    大家閨秀,皇室威嚴,知書達禮。


    簡直堪稱一眾世家女子的楷模與典範。


    夫子王大人也這樣認為。


    他迴去便將此事上書於聖上,直言我對儒學之見解可圈可點,又體察民間疾苦,為人謙遜,正直善良,是三千年一遇之人才,堪做治世之能臣,唯一失敗之處便是大庭廣眾之下趴在遊三郎的肩頭哭得像個娘們。


    他大約忘了我就是個娘們。


    王大人遭遇了猛烈且持久的彈劾雨。


    有人說他老眼昏花,帝京皆知那定遠侯之女多年來周遊於璟闌的窮鄉僻壤,如何能有帝京女子之大氣雍華?


    王大人道:“山野之地方出純淨之魂。”


    有人說他鬼迷心竅,那定遠侯之女醜陋無比,不過就是塗了層禦用脂粉,真拿自己當上京貴胄了?


    王大人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有人說他胡言亂語,一個女子如何能有如此見解,定是抄襲剽竊了誰的創意,簡直可恥至極。


    王大人道:“休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夫子王大人全名叫王聞道,人如其名,一輩子癡迷於學術論道,懟人技術自然是登峰造極,眾言官覺得這個柿子捏不動,轉而找個好捏的。


    於是遠在南疆奮勇殺敵的定遠侯遊毅,又一次榮登彈劾榜首。


    這次朝中武將不幹了,定遠侯家閨女不過就是去上個學,說了兩句話,你們就死磕著不放,前線還在打仗呢,叫定遠侯如何安心禦敵?這不是讓眾將士們寒心嗎?


    更有人站出來支持王大人,認為定遠侯家女兒言論雖幼稚過於理想化,但身為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能有此覺悟,確實有天資過人。


    吏部侍郎遊梓珞道,這大概都是因為其幼妹的生長環境有別於帝京的世家小姐,多年來其父南征北戰將其兄妹帶在身邊,見慣了人間百態世事炎涼,感觸自是頗多。


    朝中眾臣頗以為然,皆覺女學館所教內容猶如空中閣樓,鏡中花月,實用性不強,落地性更差。


    有地方提拔上來的官員建議聖上廣開女學之道,像全國男子皆可參加科舉一般,讓地方的女子也有入學國子苑的機會,教學與實踐相結合,可大大提高璟闌女子的知識水平和動手能力。


    此提議幾乎被全票否決。


    帝京官員認為國子苑的女學館原本就是先帝為帝京世家女子設立的,若是讓地方上的女子也來上學,那不是違背了先帝的意願?最重要的是,若是地方女子也入學國子苑,那帝京世家女子的優越感何處安放?


    不可不可。


    其他官員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女學館的設立本就是先帝一時興起,讓女子讀書本就不合理,試想一下,若世間女子皆有治世之大才,那不是牝雞司晨,本末倒置,還要男子作甚?根本體現不了男子的社會地位了啊。


    不可不可。


    討論來討論去,最後的結果便是,女學館猶如雞肋一根,以前食之無味,如今棄之不可惜。


    殿上文武百官達成一致,懇求聖上下旨,撤銷國子苑女學館,改為學子舍,供京外學子居住。


    說起來這女學館也算是先帝與太後的情感見證,聖上自是百般不願,但架不住朝臣們的一再堅持,頂著大不敬之罪,勉為其難地準了。


    聖上那兩天似乎特別開心,將府中的羽林軍全部換成了禁軍,且不再限製我們的行動,還命德寶送來了一整套上好的胭脂水粉和珍珠粉。


    聽說那珍珠粉都是用十年以上的東海珍珠研磨而成,宮中隻有太後娘娘和賢妃有資格用它。


    我手捧著那珍珠粉,猶如捧著鶴頂紅,瑟瑟發抖。


    徐榮嬋不知為何近期對我熱情得很:“學堂中那些女子再敢笑話小姐的臉假,你便說你是奉旨梳妝,讓陛下治她們的罪。”


    ……我覺得她說得非常有理。


    以秦霜宛為首的世家女子果真不敢對我指手畫腳,聽說她們迴去都被罰了抄書並受到警告不允許再找我麻煩。


    還有與蔣鐸,聽說他被夫子罰寫了五百遍“實話實說”。


    我覺得這些大人們真是多此一舉……不找麻煩如何顯得我出類拔萃嘛!


    幸好他們的女兒們並非想象中乖巧,讓我在寂寥的生命長河中找到些許樂趣。


    徐榮嬋仿佛也找到了生命的樂趣般,每日早早將我叫起,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去學堂招搖。


    撤銷女學館的聖旨很快下來了,聖上寬厚,允許課上到年底,因此各位世家小姐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每天就是埋頭苦學,然後……找機會懟我這個讓女學館消失的罪魁禍首。


    我覺得我特別冤枉。


    這擺明了就是聖上早就看女學館不順眼,逮住個機會就給撤了,可巧這個機會就讓我給撞上了,她們不怨聖上卻來怨我?


    世上之人皆是如此,柿子盡是挑軟的捏。


    安丞炎道:“可不就是看你傻,才安排你去撞的。”


    我方恍然,原來聖上早就料到帝京那群草包小姐會向我發難,又早料到我不會像孫盛楠那樣忍氣吞聲,更料到王夫子惜才……


    難怪硬是將我塞到那女學館,真是環環相扣,聖上英明啊!


    我衝他豎大拇指:“果真是父子連心,知陛下者,煜王也。”


    他似十分不喜,扯出一個假笑,衝八皇子道:“丞睿,你嫂嫂餓了。”


    八皇子聞言端起一海碗白米飯便往我嘴裏塞。


    我:……


    三哥道:“煜王殿下,你自己家沒飯吃嗎?”


    安丞炎的臉一下垮下來了:“三少爺難道不知,本王這次因護妻不力,被陛下罰了三個月的俸祿。”


    三哥的小跟班宋越在前一天被允許入府,他在一旁哭喪著臉道:“大少爺也被罰了半年俸祿,少夫人正想著要去當掉嫁妝補貼家用呢。”


    ……果然,天下沒有白給的珍珠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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