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幾日,便到了帝京一年一度的落紅節。


    璟闌原先是沒有這個節日的,前朝有幾個詩人在這個日子相約去爬山,一路上看到暮春時節百花落敗莫不感懷傷春,便寫詩留念,相約來年這個時候再來。作詩的隊伍逐漸壯大,久而久之人多的山上已經容不下了,於是人們就在城中傷春。


    商戶們看到了商機,紛紛在此時打出促銷活動,比如寫一首詩就能免一道菜錢,做個對子就能送一瓶好酒,青樓的花魁免費陪一晚等等福利,這大大激發了文人騷客的創作熱情,在這一天文思泉湧,金句頻出。先帝聽聞龍心大悅,覺得這個活動不錯,既能顯示百姓們知識水平日益提高,又可促進帝京的經濟發展,於是大筆一揮將每年立夏的前一天定為落紅節,民間也叫辭春節。


    這一天,聖上會在承乾門宴請百官及城中文采比較好的才子,宴會上若是得了金句,便會貼出來,還會給看熱鬧的百姓們一些賞錢。


    據大嫂說她原本不願嫁與大哥,後來就是他在承乾門上一連作了五首詩,贏得了滿堂彩,也將她的芳心采摘迴去了。


    我告訴她我從來不知道大哥會作詩,他以前最討厭這些文縐縐的玩意兒了。


    大嫂嬌羞道:“夫君果然是為了奴家才強迫自己展露才華的。”


    大嫂,你戀愛是靠腦補的嗎?


    作為前任狀元郎大哥依舊被邀請到承乾門去赴宴,不過我不明白為何爹爹一個大老粗也在邀請之列,可能是因為爹爹聲洪如鍾,喝起彩來更喜慶。


    傍晚時分,又有人到府上遞帖子邀請三哥過府一敘,三哥不情不願地跟我抱怨:“這些人就是貪圖我的美貌。”


    我讓他趕緊滾。


    我正準備與淺柔出門,卻見大嫂帶著她的丫鬟過來,邀我一起上街看雜耍。


    我奇道:“你不是要赴王禦史夫人的局嗎?”


    大嫂擺擺手道:“那些夫人虛偽得很,與其將時間浪費在那些虛與委蛇上,倒不如去街上淘淘寶貝。”


    我自從我來了帝京,大嫂開竅了許多。


    出了門我見大嫂未戴帷帽,便問她為何。她說這落紅節在民間實際上是相親節,這時候大家都默認不帶帽子了,趕緊在夏天來之前為自己為兒子女兒物色對象,我覺得有趣,便也不戴了。


    淺柔擔憂道:“小姐,您不怕別人說您……”


    我不在意:“反正小姐我已經臭名昭著了,就讓流言來得更猛烈些吧。”


    關於名人效應這個概念,我二哥曾經向我普及過。他認為聲名遠揚與臭名昭著在生意場上所取得的效應的一樣的。


    這就好像我傾國傾城碧落城人人皆知,墨輕染心理變態也是人人皆知,我們兩若是一同在街頭推廣他新設計的廣雲簪,相同的說辭,最終的效果是差不離的。


    我不信這個邪,便約墨輕染到二哥的鋪子裏去比賽賣廣雲簪,墨輕染不願,我便承諾幫他試毒一個月。


    墨輕染欣然前往。


    二哥非常激動,提前三日便在城中散播消息:


    震驚!侯府小姐與杏林高手將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多年好友為何反目成仇?男子沉默,女子落淚……


    不來會後悔!為了它,侯府小姐走出深閨,鬼醫聖手離開山林……


    ……


    最後算下來,我竟以一支之差,落後於墨輕染。


    輸了比賽還要上山試毒一個月,我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墨輕染道:“你我都輸了,真正的贏家是你二哥。”


    那日二哥的鋪子空前火爆,不僅廣雲簪大賣,就連其他的首飾也是平常走貨量的三倍。


    當賬房先生喜笑顏開地捧著賬本大讚二少爺英明時,我才發現著了二哥的道。


    “四小姐,後來呢?”大嫂的丫鬟秋水遞給我一個蜜三刀,好奇地問。


    “後來小姐就被墨大夫帶到山上去了,侯爺去搶的時候小姐手上還滴著血呢。”淺柔帶著恐懼總結道,“墨大夫是真變態。”


    大嫂幾人聞聲俱顫抖了一下。


    我將蜜三刀扔進嘴裏,白了淺柔一眼:“少見多怪,我喝了一點毒藥,那是放血療法。”


    她們顫抖得更厲害了。


    “這個墨大夫也太可惡了,為何要用活人試毒?”冬雪憤憤道。


    我說:“一開始他是拿自己試的,但是發現自己服毒並不能準確地觀察到這個毒藥發作時的症狀,也無法提筆記錄,便就找人試毒了,他自己也有分寸,不會給毒死,能救迴來。”


    墨輕染還會付錢給這些試藥的人,所以他雖然收入不菲卻總是一貧如洗,經常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到侯府來討飯吃。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惡寒,大嫂轉移話題道:“沒想到妹妹的生活這樣多姿多彩,這樣一比,帝京真是乏味極了。”


    我見她神情落寞,忙道:“我那也是苦中作樂,不管是漠北還是南疆,都沒有這麽好吃的蜜餞。”


    淺柔也附和:“是呀,上迴二少爺從京城迴去就帶了一點,都不給小姐吃,全部高價賣了。”


    “二弟的腦子轉得快,”大嫂由憂轉喜:“不知二弟設計的廣雲簪是什麽樣的,這京城的分店好像沒有賣的呀。”


    我道:“就讓匠人製了一批,後來爹爹發怒,不讓他賣了,那簪子是用的是一批品相不太好的墨玉,墨玉原本是全黑的,但那批玉裏雜了一些白色,二哥便命工匠們按照白玉紋理的走向雕刻成雲的形狀,每一支都不一樣,很是特別。”


    “二少爺還命人在每個簪尾綴了個……”


    “綴了個葫蘆?”大嫂問。


    “你怎麽知道?”


    “四、四小姐……”大嫂與她的三個丫鬟同時後退了兩步,指著我的背後道,“那那那……”


    我與淺柔轉身,便見一個白布幡子上書四個大字:鬼醫聖手。


    我欣喜道:“墨輕染?”


    淺柔驚恐:“墨大夫?”


    但見那幡子後一張清秀的臉綻開笑容:“歡迎光臨,客官是看病還是買藥?”


    ……


    “這位客官,醜是天生的,在下無能為力,”見我不語,他依舊笑如春風,“不過在下這裏有一款藥叫煥顏散,可使皮膚光潔白皙,煥發迷人光彩,最適合你這種……”


    我冷笑一聲,恨不能兩眼射出刀子來,開口道:“那不知大夫這裏可有一種藥,讓人不知不覺容顏盡毀?”


    “哪有這種藥啊……”他看著我若有所思,突然合掌大笑,“哈哈哈!原來是遊紫陌!你變得好醜!醜得我都沒認出來!”


    我該謝謝你嗎……


    “你來得這樣快?收到我的信了嗎?”沒道理那麽快啊。


    “信?沒有信啊?你們走的第三天我便也出發了,我本意讓紫阡兄幫我記錄你這毒發情況的,但想想不放心,便親自來了,誰知道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耽擱了好久,這不盤纏也用完了,隻好重操舊業了。”


    “那你為何不到遊府來找我?”


    “我怕侯爺打我。”他又道。


    額……這個反應很真實了。


    他看著我手中的麻花兩眼放光:“你吃的什麽,給我吃點,我兩天沒吃東西了,餓死了。”說著就要來搶。


    就聽得大嫂一聲嬌喝:“大、大膽!不可對妹妹不敬!”


    墨輕染這才注意到我身後的眾人,問我:“這是?”


    我將麻花扔給他道:“這是我大嫂。”


    墨輕染忙抓著麻花往嘴裏塞,看來真是餓壞了,卻不忘作揖道:“原來是梓珞的夫人,失敬失敬,在下墨輕染,是一位江湖郎中。”


    大嫂倒不怕他了,柔聲道:“墨大夫好,不知妹妹的臉上的這個毒何時能解啊?”


    墨輕染說:“快了快了,等她體內的蠱蟲死了就解了。”


    什麽?!


    “你給我下了蠱毒?!”我隻覺得五雷轟頂。


    大嫂原來放鬆的表情全無,看墨輕染如魔鬼一般:“你、你你……竟給妹妹下了蠱毒,好惡毒……”


    “怎麽了?”墨輕染卻一臉無辜,甚至開始絮絮叨叨大吐苦水,“紫阡兄要見效慢,還要不知不覺無色無味,又不能傷身體……這哪是藥啊?分明是補品嘛!我跟他說這種要求的起碼得半年,一天下一點毒,一天一點毒,一般的毒藥哪有超過三日不發作的,除非是蠱毒。”


    他的眼中露出了我熟悉的狂熱:“這個蠱毒真是妙極,就那麽一點小蟲子,給它喂點藥,它就乖乖聽話了,如魚得水般快樂地在人的血管裏遊來遊去……”


    我隻覺得胃中翻騰,渾身惡寒,對他道:“打住打住!求求你別說了……”


    大嫂她們已經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了,淺柔的反應還好一些,她用手背擦著眼淚道:“墨大夫,你怎麽這樣對小姐?”


    墨輕染道:“沒事,這個蟲子不同於苗疆那些害人的,它就在你體內玩一圈兒,所到之處就會讓血管暴起,你看到的這些紫脈隻是你自己的血管而已,等蠱蟲死了就消下去了,不要害怕啊。”


    聞言我有些放心了,又問:“你確定嗎?”


    “我自己養的蠱蟲我還不清楚?”墨輕染非常在意別人質疑他的專業性,不悅道,“再說了,阿陌可是我未來夫人,我怎麽會坑她呢?”


    你坑我坑的還少嗎?未來夫人?!你就是想找個免費的藥人而已!


    “放心吧,”見我麵色不好,他道,“隻要不受刺激它就會像小貓咪一樣溫順的。”


    大嫂衝過來,聲音微顫:“什麽叫受刺激?”


    “像飲酒、服用五石散、動用內力之類……”見我們麵色有異,他的神色亦漸漸凝重,“你不會……喝酒了吧……”


    “還用了內力。”我欲哭無淚。


    “阿陌,你不要怕,”墨輕染擠出一絲笑容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墨輕染解不了的毒。”


    “我怎麽覺得你現在有些心虛?”我沮喪地蹲在地上,雙手抱臂,感覺生活沒有了盼頭


    “是我疏忽了,你別怕,”他也在我身旁蹲下,摟住我的肩膀,故作輕鬆道,“明日我就去跟侯爺提親,我不嫌棄你醜。”


    ……我是要謝謝你全家嗎?


    淺柔欲言又止:“那個墨大夫,我們小姐……”


    “定遠侯之女,果然是朝三暮四,毫無廉恥之心。”就在這時,頭頂上傳來涼涼的嘲諷,我抬頭看見兩個身著華服的男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個滿臉厭惡,一個神情淡漠。


    我正煩得要死:“你誰啊?憑什麽管我?!”


    “對啊,”墨輕染附和道,“你誰啊,憑什麽管她?”


    “在下自然沒有資格管,”那男子嗤笑一聲,指了指旁邊的那個男子道,“不過他有。”


    大嫂在旁邊用眼神示意我將墨輕染的手拿開,我沒有心情理她,反正我現在都這樣了,還管什麽男女之別,我不耐煩道:“他誰啊?憑什麽管我?”


    墨輕染:“對啊,他誰啊?憑什麽管她?”


    “安丞炎,”那神情淡漠的男子向我作了一揖,聲音溫潤如涓涓細流,“四小姐可還記得陛下的賜婚?”


    我蹭的一下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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