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趙公公扯著嗓子喊道。


    我驚恐地看著爹爹和三哥:“我的臉怎麽了?”


    爹爹仿佛出乎意料之外,半天才反應過來,淒厲地叫道:“阿阿阿陌啊!怎會如此嚴重……”


    三哥眼神閃爍不敢看我,他強忍著淚水,聲音悲慟:“陛下,想是一路走來,打破了小妹體內的平衡,全麵爆發了。”


    “什麽病啊?三哥,”三哥向來比我要穩重,我從他眼神看到了慌張,就知道事情已經很嚴重了,我要哭了,“到底什麽病啊?”


    我竟然真的患病而不自知?我的臉到底怎麽了?!我真是要死了?!


    隻有聖上還是淡定的,他隻是表現出一些詫異,聲音如春日的暖陽:“阿陌,你休要害怕,留在宮中,朕讓太醫給你治,可好?”


    “陛下不可!”賢妃尖叫起來,“定遠侯,你明知她患病了,還將這怪物送到宮中,是想傳染給陛下嗎?簡直其心可誅!”


    大哥和大嫂衝過來,齊刷刷跪地,大哥道:“娘娘,此病並不傳染!”


    “你說不傳染就不傳染,你是太醫?”


    大嫂的聲音溫柔卻堅定:“娘娘,這兩日臣婦吃住都與妹妹一起,並未傳染。”


    沒想到一向小心謹慎的大嫂會這樣維護我,我感覺心裏湧起一陣暖流。


    不過,為什麽所有人都知道我身患絕症,就是不告訴我啊?是要我死不瞑目嗎?!


    “陛下,定遠侯一家如此包庇這怪物,真不知是何居心!”


    聖上理都沒理她,仿佛大殿裏隻有我一樣,眼神更是溫柔:“你留在宮中可好?”


    我福了一身,實話實說:“臣女不願。”


    聖上興致勃勃道:“為何?”


    “陛下年紀太大了。”


    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直白,殿中眾人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繼而議論紛紛。


    賢妃更是怒氣衝天:“遊紫陌,你好大的膽子,你怎麽不看看自己,就是個怪物!”


    我氣死了!剛剛還說我是“傾城國色”,現在說我是怪物!簡直欺人太甚!


    “剛剛娘娘賜酒給我喝的時候就沒有想過一句老話叫酒壯慫人膽嗎?我想什麽就說什麽,才不要人前笑人後刀!”我現在隻想趕緊迴去看看我的臉究竟怎麽了,更顧不得許多了,拿出在碧落城街上與人吵架的氣勢,“反正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不如娘娘這就把我砍了,一了百了!”


    “你!你你……牙尖嘴利,本宮,本宮……”賢妃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手指著我直哆嗦。


    “娘娘息怒!小女頑劣,請娘娘息怒!”爹爹跪下來直磕頭,又拉著我讓我跪,我不情不願地跪下。


    “愛妃與小孩子計較什麽?”聖上不悅道:“遊毅起來,你可從來沒有這樣跪過朕。”


    言外之意是責怪賢妃越矩了,賢妃臉嚇得蒼白,也趕緊跪下,委屈道:“陛下,臣妾是擔心您。”


    聖上根本看都不看她,又換了一副麵孔,好像三哥之前在逗炸毛的野貓般看著我:“恩,朕年歲是不小了,還有呢?”


    “宮中太悶了,帝京規矩又多,有話不直說非要讓人想,吃個飯,酒又不敢喝,飯也不敢吃……這不可,那不可,就像被人拿著繩索縛住了一樣,臣女不喜歡!”


    聖上竟露出小孩子一樣歡喜的表情:“恩,是這樣,朕也不喜歡。”


    “阿陌,不得無禮!”爹爹斥責我道,又向聖上,“陛下,這孩子自幼被臣慣壞,口無遮攔,任性刁蠻,實在不適合留在宮中啊!”


    聖上好脾氣道:“無妨,小孩子心性,率真可愛。”


    旁邊的太後冷眼旁觀著,臉逾發陰沉起來,卻還是帶著笑道:“是率真,不過規矩還是要學的,日後做了妃子還這樣,後宮都有樣學樣,豈不亂了套了。”


    “誰說朕要立她為妃的?”


    我聞言喜道:“陛下不要臣女做妃子了?”


    他哈哈笑道:“誰告訴你朕要立你為妃的?”


    我道:“他們都這樣說的。”


    聖上道:“有的時候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為實,你說是嗎?”


    “好像挺有道理,”我似懂非懂,又笑嘻嘻道:“不過,還是謝陛下不娶之恩。”


    聖上:“……不用謝。”


    爹爹在旁邊深深地唿了一口氣,不知是在慶幸什麽。三哥趕緊給我戴上麵紗,悄聲說:“你能不笑嗎?”


    我這又想起來,若是真如賢妃說的那樣,我這笑起來要多恐怖:“三哥,我到底得了什麽病?我的臉怎麽了?是不是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不是不一樣……”三哥沉吟了一會兒,“是毀容了。”


    ……


    那邊太後打了個哈欠,說天色太晚了,要麽早點散了,這正是群眾們的心聲,紛紛向聖上投去祈盼的目光。


    聖上並沒有一絲要散的意思,悠悠道:“適才定遠侯說要朕賜你一個乘龍快婿?”


    一句話將在場所有未婚男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爹爹已經完全忘了這茬,聞言微微一怔,麵帶尷尬:“小女這副模樣,臣看還是莫要禍害帝京的各位少爺了,臣帶她迴碧落城,隨便找個人家嫁了吧。”


    我仿佛聽到了眾人的心聲:多虧定遠侯還有點自知之明……


    “那怎麽可以?”聖上似乎發怒了,“定遠侯是國之棟梁,你的女兒怎可如此草率!遊紫陌。”


    我隻覺得頭疼欲裂,看聖上都有些模糊,想必是命不久矣了,我強忍著淚水:“臣女在。”


    “你看誰順眼,挑一個吧。”說罷便帝京未婚的男子們都站了起來,隱約中我似乎又看到有幾位夫人暈倒了。


    想想這些夫人真是不容易,個個都以接到聖上的邀請為榮,打扮得光彩照人的來參加筵席,一口飯沒吃就變成了大型審判現場,先是怕自己夫君被聖上的賬本選中,現在又擔心自己的兒子被一個醜八怪給選中,我不由得替她們掬一把心酸淚。


    “陛下,臣女眼睛有些看不清了,要不改天吧!”


    “擇日不如撞日,這可是你爹爹給你求的姻緣,快選吧,”聖上不相信我,不依不饒道,“選完了朕好迴宮休息,眾愛卿明日還要上朝呢。”


    我隱隱聽到了一陣哀嚎。聖上這個矛盾轉移真是用得極好,明明是他不願散席,反而怪我慢吞吞的。


    但我是真的難受,不知是寒氣還是瘴氣,亦或者是酒氣一起發作了,胃裏開始翻江倒海,眼睛越來越模糊,隻覺得眼前影影綽綽的,似乎人人對我如蛇蠍般避之不及,還有人用袖子掩住臉,生怕被我看上一眼。雖然我變成了醜八怪了,但也不屑看他們一眼。


    環顧四周,就見靠近第二根殿柱旁有一人,靜靜坐在那裏,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如一股清流一般。


    我欣喜萬分,隻想找個人交差,便跑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胳膊對聖上說:“陛下,臣女選他!”


    然後我就哇得一聲吐了,緊接著雙腿一軟掉進了一個溫暖有力的臂彎裏,想是大哥將我接住了,我終於忍不住眼淚簌簌地下來了,將頭埋到他胸前,甕聲道:“我好害怕,我要迴家。”


    暈倒之前,我聽到爹爹、三哥、大哥大嫂的驚唿聲,太後和賢妃的尖叫聲,各位大人的斥責聲……腦海裏卻響起碧落城說書先生王大嘴的名言:人隻有在墜落穀底時,才能看清這世間百態。


    王先生誠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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