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忐忑之中就到了將軍府,本來我縱身一躍就可跳下車,無奈爹爹之前就警告過,到了帝京定然要拿出大家閨秀的樣子,便攙住淺柔的芊芊小手,哆哆嗦嗦地下了馬車。


    皇帝老兒對我爹爹一向不薄,大哥中了狀元之後便將原來的將軍府賜予他做府邸,除了換了塊匾額之外,一切還是原來的麵貌。


    爹爹仰視著大門上當今聖上親筆所提的“福壽之家”的匾額,拱手拜了一拜道:“見字如麵,陛下安康。”


    我們遊家世代尚武,從我太爺爺的太爺爺開始便追隨曆代帝王,立下赫赫戰功,可以說是整個璟闌國沒有誰家有我遊家的軍功多了,但遊家後代從未像其他世家一樣一旦家大業大就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出現分家鬧獨立等等幺蛾子。個中緣由,除了遊家祖訓家戒立得好之外,就是遊家人丁太稀薄了——但凡是生了兒子就給送上了戰場,一將功成萬骨枯,戰場上誰管你是誰的兒子,皇帝老兒上了沙場也時刻被人惦記著腦袋,是以,爹爹可以說是八代單傳的一顆獨苗,還有了三兒一女,不得不感謝戰死的列祖列宗們九泉之下的細心嗬護。


    爹爹是不願再讓我的兄長們上戰場了,這些年四海太平也沒有戰事,大哥棄武從文,連中三甲,破了我們遊家隻出武夫的惡咒,消息從帝京傳迴西南碧落時遊府上下感動得痛哭流涕,那幾日爹爹處理軍政時而感懷流淚時而喜極而泣,其手下的將軍們一度以為他得了失心瘋。


    後來陛下賜婚,將禮部尚書的嫡女嫁與大哥,爹爹與二哥奉召進京參加婚禮,我與三哥在碧落城過了一陣逍遙快活的日子。


    這塊匾就是在那時賜予遊家的。據說當時聖上堅持民主地在朝堂上和顏悅色地詢問爹爹匾額上寫什麽字。


    爹爹道:“陛下,遊家世代為武夫,犬子是遊家第一個中了狀元的,這就像鯉魚躍龍門一樣,臣下請陛下賜龍門二字!”


    爹爹擲地有聲,朝堂之上一片嘩然,立馬有言官參了爹爹,說龍向來象征皇族,定遠侯簡直是大逆不道雲雲。


    爹爹當時就與那人吵了起來,讓他有那功夫嫉妒別人不如趕緊迴家個好兒子……


    這一說真是惹惱了一眾言官,朝堂上炸了鍋,我爹爹一介武夫以一當百與眾言官辯論,竟將他們辯得啞口無言紛紛吐血,可謂是人生巔峰。


    我與三哥非常後悔沒能見識到爹爹這一高光時刻,不過幸好二哥在場,迴來後一字不差地學與我二人聽。


    言官一:“陛下隆恩,封你遊毅為定遠侯是念在遊家世代忠心,沒想到你竟然妄稱皇族,簡直愧對遊家祖上軍功!”


    爹爹:“你沒有好兒子,建議迴家生一個。”


    言官二:“陛下,不過是長子中了狀元,這遊毅竟如此囂張跋扈,侮辱朝廷命官,是可忍孰不可忍……”


    爹爹:“你沒有好兒子,建議迴家生一個。”


    言官三:“遊毅!你以為這是碧落城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你想造反嗎?”


    爹爹:“你沒有好兒子,建議迴家生一個。”


    言官四:“陛下,定遠侯遊毅大逆不道,企圖造反,請陛下速速將其拿下!”


    爹爹:“你沒有好兒子,建議迴家生一個。”


    言官五:“陛下……”


    爹爹:“你沒有好兒子,建議迴家生一個。”


    眾言官:“噗……”


    聖上在龍椅上看了好一會兒熱鬧,最後大手一揮:“好了,都不要吵了,遊家世代出將軍,如今出了個狀元也實屬難得,就依定遠侯吧。”


    說罷命人上了筆墨,當場提筆寫下了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福壽之家。


    不得不說聖上真是有智慧,這一舉動既讓言官們閉了嘴,又保全了爹爹,更重要的是讓天下人都知道,定遠侯如此大不敬,依然深得聖寵,真是武夫不可怕,就怕武夫沒文化。


    文武百官忙跪下山唿萬歲。


    爹爹抱著這塊匾從皇宮一路迴到將軍府,真可謂是風光無限。


    二哥說雖然在朝堂上爹爹占了上風,但是這樣一鬧,大哥的仕途之路頗為坎坷了。爹爹迴去也自責了好一陣,深以為自己給大哥添了不少麻煩,為了能給大哥鋪路,這些年他沒少給皇帝老兒寫奏折,幾乎是每天一本地往帝京送,我與三哥有一段時間曾經偷看他的奏折:


    爹爹:“臣毅聞帝京春寒,望陛下保重龍體,臣甚念。”


    聖上:“朕安。”


    爹爹:“臣毅聞帝京將暖,望陛下保重龍體,臣甚念。”


    聖上:“朕安。”


    爹爹:“西南碧落百花盛開,煞是動人,此等美景不能與陛下共賞,臣心戚戚然。陛下龍體安否?臣甚念。”


    聖上:“朕安。”


    爹爹:“臣聞陛下喜甜食,日將暖,西南碧落有西瓜早熟,多汁且甜,臣欲令次子瓔呈於陛下,以備涼夏,不知可否?望陛下保重龍體,臣甚念。”


    聖上:“路途遙遠,不必送來,朕安。”


    爹爹:“臣聞陛下近日欠眠,西南碧落有龍眼、荔枝,可補氣血,不日令次子瓔北上呈於陛下,萬望陛下保重龍體,臣甚念。”


    聖上:“不必送來,朕安。”


    爹爹:“西南苗部日前有民聚眾起事,蓋受奸人之惑,臣於本月廿一攜次子瓔將賊首生擒,現拘於獄屋,望陛下發落。”


    聖上:“朕安。”


    我與三哥:“……”


    類似奏折爹爹一寫便寫了三年,即便是在迴京的路上,爹爹亦是筆耕不輟,送奏折的通政使們也是風雨無阻,爹爹的文筆雖比不上話本裏寫情書的書生,此等堅持精神真讓人欽佩不已。如今我們迴到了帝京,爹爹與陛下可時時見麵,那情書式的奏折也不必寫了,爹爹終於可以歇歇了,陛下也可以解脫了。


    通政使們卻不是很開心,做為聯係定遠侯和聖上感情的紐帶,他們覺得自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我隻好安慰他們將馬養肥一些,畢竟爹爹還是要迴到碧落城的。若是我進了宮,不知道能不能與爹爹這樣日日通信。


    想到在碧落城的大街上橫行的日子可能不再有了,我隻覺得那匾額上的字刺得眼發熱,說了一句時下話本裏最流行的煽情之語:“三哥,沒想到,兜兜轉轉我們還是迴到了原點。”


    三哥不為所動:“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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