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一直很清澈,像一麵銅鏡,鏡中的自己在不斷縮小。


    “封易……封易!”小花叫了她好幾聲。


    小花也有一雙如清潭一般的瞳孔,無論是北冥太女,還是九尾狐,都是她。


    祝斜青為什麽會在這裏?


    或者……她應該問,葉朝雲為何要將其中一位肉人安上祝斜青的臉?


    這裏都是陣法,都是假的。


    祝斜青怎麽會經曆過這些呢?


    不可能,更不應該。


    封易反複地暗示自己。


    .


    眾人擠進拐角那道小門,小門內為僅供十人站立的空間,壁上有兩塊玉石,分別刻著“上”“下”二字。


    小花的掌心覆蓋於“上”字玉石。


    石台突然上升,封易被震得歪七扭八,拉著小花的手才站穩,直至又看見一扇門才停止。


    推開門,場麵之恐怖,令人見之驚悚。


    一張長長的骨桌,桌腳由人族腿骨支撐,腳趾骨像鐵鉤一樣扣入地麵,暗紅色和黑色的汙漬交叉點綴於慘白的桌麵。


    長桌正中擺放著一具完整的人體骨架,頭顱低垂,四肢折疊,呈趴伏姿勢,如同被享用的羔羊。


    樣貌奇形怪狀的生物圍繞長桌而坐,頭部以下還是人族的特征,腦袋卻是妖獸形狀,有羊頭、狗頭、魚頭……


    栩栩如生,他們在享用一場饕餮盛宴。


    或是張著獠牙、嚼著骨頭、起身去拿菜……


    他們似乎被永遠暫停在此刻。


    坐在主位上是一位豬頭人,衣衫整齊,穿著十分體麵。他始終保持著愉悅的微笑,露出汙黃的獠牙。


    封易早先便猜到了,肉人和肉妖隻是食材。


    如今,更是直觀地看到這場食人盛宴。


    可不少隊員此刻才意識到,背過身去幹嘔。


    “喪心病狂……”


    “這、這些吃人的是、是妖嗎?”葉上人意識到說錯話,立馬捂住嘴。


    “妖族沒有這般食性。”小花爭辯道,“也沒有這般醜陋。”


    為貫徹人妖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封易有必要解釋清楚。


    “不是妖族,這些人身妖首的怪物是魔族。”


    魔族已經消失五十年了,在場的學員都是二十左右的青蔥年華,人妖兩族聯手擊退魔族大軍已成了修真史上潦草的一句話。


    比起魔族,修真界更關注人族和妖族的和睦關係。


    封易眼尖,一眼便看見了豬頭人脖子上懸掛的紅繩。


    她知道這些魔物隻是陣法幻象,甚至動不了,頗為膽大上手將紅繩提出。


    紅繩上串著一根鑰匙,封易輕輕一拽,便把紅繩從豬脖子上取下來。


    一雙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往下壓。


    豬頭人的眼珠在轉動,正是他的手將封易牢牢鎖住。


    自見了那肉人一眼,封易的狀態一直很不對,心事重重,神思恍惚,小花一直留意著她。


    豬頭人伸手的那一刻,小狐狸的手化為利爪,直取豬頭人命門。


    豬頭人如同泥像一般碎裂,化為虛無。


    小花順從心意,爪子一把錘在長桌上,長桌哐啷一聲四分五裂。


    “真煩。”小花確實情緒不佳,隻說了兩個字。


    又把近處的狗頭人和鳥頭人踢爛。


    其她人好似得了旨意,將魔物一一砸碎,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但心裏都暢快了。


    地麵劇烈晃動,屋頂有石頭和粉末墜落,此處馬上就要塌陷。


    “快!離開這裏!”不知誰喊了一聲,又迴到了門內擁擠的小空間。


    離開之前,藍鬱放了一把火。


    封易仰著頭,火光也漸漸看不見了。


    就讓那場熊熊烈焰,燃盡此處的罪惡吧。


    .


    她們再次迴到那條狹長的走道。


    那把鑰匙還緊握於封易掌心,方才被豬頭人這麽一嚇,手心早出了一層冷汗,把紅繩浸得微微濕潤。


    鑰匙上有個“盒”字。


    她想了想,從儲物袋中拿出那個被遺忘已久的木盒。


    鑰匙順利插入,向右可以擰動三圈半,發出哢噠聲響,鑰匙開始自己緩慢向左複位。


    木盒中彈出一幅留影畫麵。


    畫麵中正是她們方才踢爛的魔族。


    “金丹期肉人吃多了,滋味也一般啊。”羊頭人用手抹幹淨嘴角的血跡,意猶未盡。


    “聽聞牛魔大人那邊抓了不少凡人,雖是沒什麽靈力,可極致恐懼再燒熟的肉質相當緊致,比後廚裏那些肥胖的肉人要美味多了。”


    “那些凡人可是比魔族還要心狠手辣,餓得能吃起同族人來了,哈哈哈!見他們互相殘殺也分外有趣!”


    “是啊是啊,豬魔大人,什麽時候也整些凡人來給兄弟們開開胃!”


    主位上的豬頭人開口道:“莫要心急,前些日子正抓了隻皇族。”


    “還有這等好事!聽聞皇族身負龍氣,對魔族可是大補之物,比起天階妖獸也不差,對我等可是大補之物!”


    “三日後便將這絕品肉人洗涮幹淨,送上魔祭台,讓兄弟們都享享口福!”


    豬頭人突然低聲道:“肉人隻有這麽一個,可不要走漏風聲,隻有在場的人知曉她的代號,喊出她的代號才能進入魔祭台。”


    眾魔振臂歡唿。


    “先說好了!膀子歸我,這次輪到老魚出手,定是烤得金黃酥脆,外焦裏嫩……”


    “我要大腿肉!”


    “我要心……”


    影像戛然而止,封易握著盒子,木盒堅硬的角硌在手心,留下紅紅的印子。


    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眸低垂,不說話。


    “封易,鬆手。”


    冰冰涼涼的手覆蓋在手背上,熟悉的薄荷氣息在鼻尖縈繞,很舒適。


    封易鬆了力氣,任由小花把木盒拿走。


    小花接過木盒便丟到一邊,並不是要那木盒,隻是想握住封易的手。


    “你還好嗎?”她的眼中滿是擔憂。


    陣法都是假的。


    小花還在她身邊,這才是真實的。


    “沒關係,你牽著我,我就好了。”


    小花笑得很甜,更是牽緊她的手,十指相扣。


    “好啦,那我可不會放手咯。”她抬起相握的手,晃了晃。


    “嗯,不許鬆開。”


    .


    鑰匙向左轉完三圈半,哢噠一聲複位。


    石壁碎裂的聲音,刺耳的吼叫聲。


    兩邊石壁上生出無數道裂紋,裂紋加深化為溝壑,從溝壑處裂開,碎石散落一地。


    封易完全看清了被儲存的“食材”。


    最先見到的“傻胖子”約有六尺高,比她和小花加起來還要寬。上身光裸著,肥肉層層堆疊下垂,如同白白胖胖的蠶蛹。


    下半身隻用一塊髒布圍起,直立時需要承受非人的重量,因此腳掌肥厚粗大,似乎能一腳踩碎別人的胸膛。


    她們如同一群螻蟻,而傻胖子是一座山,穿過蝴蝶骨的粗黑鎖鏈是細軟的葦草,隨時要被扯斷。


    還有一隻雪白的狐妖,已完全妖化,巨獸趴伏在地麵,毛發上是暗紅血漬,尾巴是最慘烈的地方,隻剩下三條,還有六處平直切口。


    封易下意識去找祝斜青,那裏已經沒有她的身影。


    困住肉妖和肉人的鎖鏈斷開了,他們發了狂,向她們靠近,地麵也要裂開了。


    “嗬……嗬嗬……魔族……死……”


    “殺了……你們……”


    他們的眼裏全然是對魔族的恨意,不妙的是,怒火衝她們來的。


    “壞了,我們成魔族了。”


    眾人圍成小圈,溫冰蜜凝成冰盾在前開路,杜雨停和小花站在兩側,藍鬱高舉著手,燃起一團明亮的火焰。


    “食材”似乎對火很是畏懼,一時不敢靠近。


    等她們走到魔祭台旁邊,“食材”不管不顧衝上來。


    “你們快想辦法開門!我們擋著!”


    能出力的都出力了,除了荒隊四位最強戰力,付織學也捏著符咒往前砸,手速飛快。


    於水悠把阿梅也召喚出來,可憐巴巴的梅花鹿還在草原上吃著草,隻好奶兇奶兇地威脅。


    [請念誦密碼解鎖魔祭台。]


    密碼……密碼……


    密碼是什麽……


    “……喊出她的代號才能進入魔祭台……”豬頭人的話躍入腦海。


    代號,有龍氣的凡人。


    封易睜大了眼睛。


    怎麽會是……


    “怎麽辦?我不想不起來了,那個有龍氣的肉人代號是什麽來著……”唐芝急得原地跺腳。


    是她,說的就是祝斜青。


    [甲三,肉人,無修為,絕品。龍氣大補。]


    “甲三,代號是甲三。”封易的語氣很低沉。


    唐芝沒注意到,隻想立刻開門。


    鐵籠上的鎖果然消失了,鐵門應聲而開。


    “進來!進來!”


    幾人邊打邊退,一直退入魔祭台內。


    門可以開,肉人自然也能開,杜雨停幾人抵在鐵門上。


    “喂……能不能、出去啊,真的頂、不、住、啊——”杜雨停的臉都漲成紫紅色了,手臂上青筋暴起。


    .


    迴神!


    封易掐自己的手心,疼痛讓她清醒。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離開這裏。


    她們在比賽,她還有隊友。


    葉朝雲明晃晃地告訴她們,魔祭台的另一扇門,就是出口。


    手剛觸到門上,果不其然,又是陣法。


    葉朝雲的虛影顯現在半空。


    “荒隊,可真快呀,你們可是第一個。”葉朝雲嘴角勾起,挑眉看著眾人。


    她當然知道荒隊隊員都火急火燎,可她還是悠哉遊哉。


    “可不要讓他們進來哦,不然,會把你們吃掉。”她還有閑心說笑。


    “葉導師,求求你快說吧,要怎樣才能出去呀?”唐芝手抖得不行,一麵和葉朝雲說話,一麵又擔心自己的隊友。


    葉朝雲也不再逗她們,一本正經道:“還記得我說最後的考驗嗎?隻要七個問題迴答正確,就能破陣而出。”


    “聽說你們隊輔助很多,我可是有針對性的哦。”


    “快問吧。”封易催促道。


    “第一,蒸籠中草籃子的花是什麽?”


    “熱夢花。”唐芝毫不猶豫地迴答。


    “嗯——小丹師,有幾分見識。”葉朝雲讚賞道。


    “第二,陣靈為何是人身狗頭?”這個問題顯然是衝著封易來的,封易也顯然被問住了。


    為何?


    為何殷商是狗頭人?思邪卻總是戴著鬥笠?


    陣靈之間的差異這般大。


    “他自己幻化的模樣,他喜歡。”


    “錯啦,再想想咯,想不出來你的隊友就要一直撐著咯。”


    封易想罵她,還是忍住了。


    狗頭人身,妖獸人身,為何陣靈和魔族樣貌相似,而工周陣的景象又與魔族相關,兩者究竟有何關係?


    而思邪是戴著鬥笠的漁婦,七色荷花陣又是祝斜青和封九悔的往事……


    思邪曾言,嘔心瀝血,自有靈。


    陣主極為用心才有可能產生陣靈,這陣靈定是寄托了陣主製陣的初衷。


    封九悔製陣的初衷應當是讓她不要遺忘這段過去,其名思邪,為思念祝斜青。


    鬥笠下的麵容,極有可能……同祝斜青相似。


    若是葉朝雲,定是恨極了魔族,定是懷著對魔族的恨意創製此陣,這陣靈亦衍生出她最憎恨的模樣,魔族的模樣。


    所以,殷商也如陣法中的魔族一般,總是愛吃。


    封易篤定道:“你恨魔族,陣靈才是這般模樣。”


    “對啦!”


    除了封易和葉朝雲,沒有人能理解。


    “怎麽會……若是恨,又怎麽會有靈……”唐芝不可置信道,“難不成我要恨丹爐,才會產生爐靈……”


    愛成執,恨成執,思也成執。


    有執念的人,才會嘔心瀝血呀。


    “第三,臘腸是什麽肉?”


    “人族和妖族的肉。”


    幾個吃了臘腸的人麵色劇變,挖自己的喉嚨。


    “哈哈哈,放心,那都是尋常的家禽肉,莫要慌。”


    眾人這才安心。


    “第四,還魂草生長於何處?”


    “北洲,幽山深穀。”葉上人迴答。


    葉朝雲蹙起眉頭,“勉勉強強算你對吧。”


    “下一個,魔族為何要吃人肉?”


    “魔族天性如此。”


    “不對。”


    “吃的不隻是人肉,是靈力,魔族還吸食妖力。”


    因此才會按照修為高低將“食材”分為上中下品。


    “正是如此。”葉朝雲點頭。


    “第六,那個死豬頭是誰?”


    “豬將,魔將。”


    “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封易絞盡腦汁,也沒發現線索。


    “豬兩日!兩百年前的魔將豬兩日!”莫成器很激動地說。


    “小莫,修真史學的不錯嘛。”葉朝雲很滿意。


    “好了,最後一個問題,不為難你們,魔祭台是幹嘛用的?”


    魔祭台,乍一聽便是祭祀。


    魔族也有祭祀之禮嗎?


    封易低頭思索,腳下是方格狀鐵網,一直專心答題,這才注意到鐵網下的駭人物件。


    堆疊的白骨,無盡的骷髏。


    黑灰都是火烤的痕跡。


    肉人和肉妖被捆在魔祭台的鐵柱上,眾魔歡慶,白骨成炭,伴隨魔焰燃燒著鐵柱上的祭品。


    祭品殘餘的骨架被遺棄到鐵網之下,伴隨魔焰再次慶賀新一輪的魔族祭祀。


    魔族們隻會大喊著“火再大些”“再燒肉就老啦”。


    將祭品烤得金黃酥脆、外焦裏嫩。


    “這是……燒烤台,魔族的燒烤台。”


    工周陣的出口應聲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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