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導師實在平易近人。


    怎麽還管她笑不笑?似乎在哪裏聽過。


    封易還保有一絲疏離。


    “哈哈哈,葉導師說笑了,我不過天生愛笑罷了。”


    “監正大人,可別裝了,我知道你沒死。”


    監正?


    封九悔?


    這樣叫“她”的人隻有葉十六。


    “朝雲”筆劃統共十六,怪不得……


    卻不像同一個人。葉十六肆意張揚,葉朝雲卻溫柔穩重,差別太大。


    容貌也改變了,孰真孰假?


    所以……


    葉朝雲把她當成封九悔了嗎?


    封易沉吟片刻,答道:“葉導師可是受七色荷花陣的影響,把我當成故人?”


    “我不是封九悔,我叫封易。”


    葉朝雲冷笑,繞著她轉圈。


    “故人?嗬!”


    “命繩在,則人在。”封易看她腕上所係紅繩,與自身有微弱聯係。


    “在這個世界,除了你,那個臭廚子還會對誰感興趣?”


    臭廚子?她隻能想到文夢瑤。


    “封九悔、花暮日、封易……名字倒挺多。監正在玩什麽把戲?三番兩次詐死,讓人白掉眼淚,又讓我好找!”


    信息量太大,封易腦子轉不過來。


    陸情空適時解救了她。


    葉朝雲同她待了許久,陸情空等得不耐煩了,兩人不隻是荒隊的導師。


    真是倒黴!同這人類共事!


    開了結界,也不知在講什麽私密話,不會是在撩撥學員吧?


    陸情空開始焦躁,坐立難安。


    為人師長,好歹要保護下學員的清白。


    “我還要等多久?”陸情空走近,皺著眉頭。


    正準備敲碎結界,葉朝雲撤掉了。


    “好了,情空,這便來了。”聲音輕柔,雙眼帶著笑意,隱隱的雀躍,想來牽手。


    切,裝的多高興,假模假樣,好似同她很熟。


    獨留封易,詫異地望著兩人若即若離的背影,逐漸遠去。


    葉朝雲最後留給她兩句話。


    “苦盡甘來,得償所願,便好好修你的陣道,遠離女主。”


    “我前妻來找我了,迴頭聊。”


    葉朝雲真的很怪。


    .


    接下來的日子,封易很忙,葉朝雲更忙。


    根本沒有再聊的機會,她隻能將種種疑惑壓在心底。


    葉朝雲的話實在令人費解。


    “苦盡甘來,得償所願。”


    在招搖山脈的過去也算吃苦嗎?


    還是,她所言為——更久遠的曾經。


    疑惑在心頭縈繞,偶然受人點撥,封易隱隱有感。


    似乎……從前一直有人在阻撓她,真的很苦呢。


    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又丟失了多少記憶?


    今日輪到雷雙雙教導修真通識課,主講的自然是武修相關內容。


    “武修之路,著重根基,煉體乃頭等大事。”正經講課時,很難聽出她是個東洲人。


    雷雙雙一身紫色練功服,背部寬闊如盾,脊椎兩側的肌肉條條分明。右手單執一柄黑刀,青筋若隱若現。


    上等身材!


    捏捏細白的手腕,封易對自己有些失望。


    “姐姐想要摸摸我的嗎?”小花湊到她耳邊輕輕說,嗬著氣。


    有點癢,封易懷疑地審視她。


    比她還矮半個頭,小不點,能有什麽肉?


    小花很敏銳,拿過她的手要證明自己。


    “別看不起人了,我也是有腹肌的。”


    小花憋著一口氣,隔著柔軟的布料,硬硬的,不像在騙人。


    “緊致而不失柔嫩,手感絕佳,上等好肉。”一本正經地誇完,還要拍兩下。


    小花半歪腦袋,眼神清澈。


    總覺得怪怪的。


    沒想明白,封易叮囑她要虛心學習,好歹也算個武修,瞧瞧別人個子多高。


    被戳到痛點,小花就要炸毛打人。


    偏偏在上課,不能耐封易何如,隻能暫落下風。


    “哼,矮個子也是卡哇一……”


    封易聽清了,沒聽懂,但聽見莫成器噗嗤一聲笑出來。


    不像好話,約莫是上網學壞了。


    前些日她們終於有了靈機,由煉器大師莫成器精心製作,一人一台,小花愛不釋手。


    吃飯也要同她留影,發到仙博上。


    她不理解,但順從。


    雷雙雙走到空曠地帶,大喝一聲,刀身嗡鳴,霎時將她扯迴神。


    “諸位且看我動作。”


    雷雙雙左手並攏雙指,指尖躍動著紫色電光。輕輕劃拉,遠處的木樁冒起黑煙,樁麵出現一道溝壑,像被斧頭深深砍了一刀。


    “別激動,諸位再看。”


    對準另一個完好的木樁,橫劈一刀,微弱的雷鳴聲,木屑紛紛揚揚。


    眾學院驚歎。


    “方才兩招,我用了同等的靈力。”


    差別竟這般大。


    “武修在鬥法時,習慣將靈力附著於武器或肉身,最終借助刀、劍、鞭子、琴音、乃至拳頭釋放力量。若能純熟使用本命武器,便是五扶耳的靈力亦可造成十倍於其的殺傷力。”


    武修隻需將靈力源源不斷渡到武器中,不斷練習招式,放大威力。


    而法修直接操控靈力形態,化火為球,化風為刃,化土為盾,不斷創造,其形式及威力總是出乎意料。


    這便是武修與法修的區別,武修借助外物放大靈力,法修直接操控靈力,各有所長。


    雷雙雙將刀收起,繼續說道。


    “若為刀修,便要人刀合一;若為劍修,便是人劍合一;有一日,爾等能達此境,便也尋得大道了。”


    莫成器舉手提問,是杜雨停的問題,人太多,她不敢說話。


    “導師,聽聞你修刀又修劍,可人隻有一個,如何能分成兩半呢?”


    莫成器是個煉器師,雷雙雙起初有些疑惑。


    而坐在煉器師身旁的杜雨停,渴求的光芒幾近要噴出火來,心下了然。


    杜雨停,這個水係刀修很搶眼。體魄練的不錯,刀功基礎也好,極其愛刀之人。


    卻不像尋常刀修那般勇猛暴躁,性格有些靦腆,又是水靈根,明明適合練劍。


    偏偏耍得一手柔刀,別具一格。


    雷雙雙細想片刻,試圖讓大家更容易理解。


    “初入道時,我也是隻用右手耍單刀的。二十幾歲時,與同門鬥法右臂重傷,而宗門大比在即,便練了左手使刀,此後竟能雙手使刀了。”


    “再之後入小秘境曆練,兩把刀都被吞金獸吃了,便隨地撿了把死人的劍當刀使。用劍使刀法終究不順暢,出了秘境也是閑著,又鑽研劍術,此後便能一手使刀,一手使劍了。”


    雷雙雙將一刀一劍拿出,左手使劍術,右手耍刀招,引人驚歎連連。


    “算是意外之喜吧,幼時太笨,話都難說利索,總是被罰抄許多書,隻好兩手上陣,或是左右各抄一本,倒是沒想到能抄來這般奇效。”


    雷雙雙的抄書事跡,引得哄堂大笑。


    有人懊悔自己打小就聽話,從沒被罰抄過,或許就此掩埋了自己的天賦。


    也有人感歎天才的成長經曆都這般離奇。


    “難道優秀竟是我的錯嗎?”


    “天道給你關了一扇門,就會打開一扇窗。”


    將近半千歲的雷雙雙並非要在小輩麵前炫耀自己的天賦。


    “道法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得玄關一竅,足以了道成真。”


    雷雙雙徐徐道來。


    “人各有其稟賦,稟賦即竅門所在。若能得其所宜而修行,發揮稟賦,持之以恆,則仙途必定坦然通暢。”


    有學員問:“怎樣才能‘得其所宜’?”


    雷雙雙答:“選擇你熱愛的,勤而精之。”


    “諸位尚年少,還要明白心之所向為何,再追自己的道呀。”


    .


    一上午,別的通識課,封易都沒認真聽。


    心思全然投入到雷雙雙的話中。


    從前在招搖山脈與猿猴吃桃戲水,吃飽了,或觀日升日落,或逗鳥上樹,閑暇日子過久了又無甚意思,渾渾噩噩,便下了山。


    到了凡界,凡人或為生計奔波,或一心考取功名,她在發財巷還租了間小院子,二十五年才能供完,靠手抓餅養活自己,閑暇時到書閣讀書,往後的日子便這麽過了。


    因變故踏足修真界,原來自個身上有數不清的秘密,鐵樹開花的對象也是迷霧重重,她還能過迴凡界的平淡日子嗎?


    在修真界,她要做什麽?


    要修煉嗎?她人修煉為了成仙,可“成仙”二字絲毫不能撩撥她的心緒。


    既不是為了成仙,為何要修道?


    封易好似跳入一個巨大的深坑,越想,越難逃脫,越挖越深。


    進一步,沒有方向。退一步,茫然無措。


    手背覆上涼涼的觸感,五指扣入指縫,輕輕用力,手被握得更緊一些。


    “不舒服嗎?發愣好久了。”


    仔細想來,小花總能在第一時間察知她的異樣,即便她沒有開口。


    清淺的薄荷氣息,如同無形的手掌,托住她,輕輕搖晃,像秋日清晨的陽光,像雨後濕潤的微風。


    本想說沒事。


    不自覺又改口。


    “就是,我不明白……若是有人不想成仙,為何要修仙?”她的嘴角略微下垂,目光遊離,聲音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小花緊緊捂住嘴巴,無聲尖叫。


    “誰允許你撒嬌的,這麽可愛,不要命了?”又伸手撓她的下巴。


    封易極不自在。


    果然,就不該問出口。


    她撇過臉,小花又強行扭迴。


    “哎呀,姐姐。”


    封易緊閉著嘴。


    “封易——別不理人嘛——”


    小花總愛拖長尾音,受不了一點。


    封易挑眉,示意小花可以胡說八道了。


    “這世間,大多數人修煉未必真想成仙,所修之道也不都是自己喜歡的。”


    “隻是到了五十歲,旁人都築基了。到了兩百歲,旁人也金丹了,也不甘於人後。如一根浮木,隨波逐流。”


    “金靈根大多煉器,木靈根大多煉丹,旁人都這般選道,後輩要借先人的智慧往上爬,懵懵懂懂,選擇了最輕易的,卻未必是喜愛的。”


    “更有世家中人,是不得不這般選,這般做,她的道途在出生那一刻便鋪好了,不容得半分偏差。千人訓誡她,萬人仰仗她,這是責任。”


    “情非得已,亦是命。”


    四目相對,聲音很輕,力若重錘。


    封易下意識道:“我向來是不服命的。”聲音有點幹。


    “嗯,我也是。”小花自始至終看著她。


    她繼續說:“修仙之途,有人渾渾噩噩,有人懵懵懂懂,有人情非得已,大多數人並非真心要成仙。”


    “至於為何要修道?不過是為了活得長久些,在此方世界,多賞些景,多遇些人。最重要的是,能同在意的人共度歲月,更久一些。”


    提及在意的人,小花粲然一笑。


    是她,是自己,是封易。


    “也是為了保護在意的人。”已想通大半,封易補充道。


    修士鬥法頻繁,將性命懸在褲腰帶上,強者的規矩便是規矩,勝者便為道義。


    夏流麵前,不曾保護她和自己。往後,不願如此。


    小花讚同點頭。


    “仙途縹緲,成仙之人萬中無一。倒不如忘卻成仙這個目的,追逐喜歡的,捂住耳朵向前跑,即便隻享百年陽壽,也是極快樂的。”


    ——苦盡甘來,得償所願,便好好修你的陣道。


    ——管它將來怎樣呐,隻求今朝有酒今朝醉。


    ——選擇你熱愛的,勤而精之。


    ——追逐喜歡的,捂住耳朵向前跑。


    一束光芒,穿透心中重重迷障,讓她豁然開朗。


    封易的眉頭漸漸舒展,眼神明亮而專注。


    與其說尋得答案,不如說,更堅定自己的答案。


    若是不喜,又怎會為了陰陽動靜陣,夜夜熬至三更?


    封易,要追逐自己的陣道。


    “能和你一起嗎?一起修煉,長長久久地活著。”小花舉起手掌。


    “想和你一起。”封易抬手,擊掌為誓。


    想和你在日落前穿梭無人的大街。


    想和你狂歡後再擁抱擠在人潮之間。


    想和小花一起,比世界活得更久一點。


    .


    巳時立下的誓言,未時已受打擊。


    封易看著來人,麵色不善。


    夏落晚站在房間門口,手裏還拿著一束紅豔豔的西域玫瑰。


    “花隊長,這是作為友人的一番心意。”小花再三讓她改口,夏落晚才改稱花隊長。


    “落晚,可是要追求我們花隊長啊?”封易單手撐著門檻,直白地問。


    以花表情,不同品種的花,情意自是不同。


    西域盛產的紅玫瑰,自是灼熱的愛意,非友愛。


    這些天她弄清楚了,夏落晚這家夥隻是搞曖昧,若即若離。


    不隻同小花,還有許多別人,她的cp可多了。


    “這是好友的小心意,希望花隊長能收下。”夏落晚當然不會承認。


    夏落晚哎呀一聲,一副內疚模樣。


    “在堂庭山,友人之間都是這般送花,今日見街上有賣,便想到了……”她看一眼小花,欲言又止,“卻不知……原來是在下唐突了。”


    抱著紅玫瑰就要走。


    留影小魚還在頭頂遊來遊去。


    小花沒動,封易強行接過花。


    “落晚,真是謝謝你了,原來你要把花送我,嗚嗚,好感動,迴頭請你吃手抓餅。”


    夏落晚cp這麽多,不差她一個。


    偏不給小花晚晚的cp粉發糖,嘻嘻,她好聰明。


    麵色不善的人變成了小花。


    “你什麽意思?”


    封易把花丟進浴房,嬉皮笑臉,湊上去邀功。


    “不要白不要,晚上摘花泡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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