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門內遊手好閑之人極少,尋日都是不出門,躲在一處洞天裏修行,一修就是個十天八夜。在外遊蕩的修士多在外門可見,都是些不足五段的修士,還不足辟穀,內門也有一些人三天兩頭的往外門跑,是些嘴饞的小女,好比小玲。


    聽聞外門源朝酒家開了間分鋪,專賣湯包,取名為“小茶湯包”,昨日裏許多人嚐過了都說好,味鮮美,皮薄餡多,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才一夜,青城門上下許多修士都知曉了,內門弟子紛紛是朝外門去,瞧瞧熱鬧,也嚐一嚐鮮。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小玲。


    小玲常道:“天下之大,唯美食不可負。”她趕了個大早,手提小竹籃,朝外門去。一眼瞧去,今個青城門甚是熱鬧,不光是這家‘小茶湯包’開業,更是因為臨近了青城門幾位老神仙迴宗門的日子。


    小玲步朝外門去,方出內門,就瞧見前頭是圍了個水泄不通,小玲年紀尚小,喜好瞧熱鬧,扒拉開圍觀之人,朝裏麵瞧了去。


    她卻是見到了兩位熟悉的人,一人環劍抱胸前,得意洋洋的謝於沙,另一人則是頭戴黃竹鬥笠的川秋雨。


    謝於沙踱步:“還真是冤家路窄,今日又讓我撞見你了。”


    他這話完全就是狗屁不通,偌大青城門,誰會無事成日堵在外門入口。還冠冕堂皇說是冤家路窄,這分明就是刻意候著川秋雨來此。


    “我當是誰,晴空萬裏戴個黃竹鬥笠,敢情是藥閣新晉弟子呐。真是不一般...你這是作甚,是去買吃的麽?”謝於沙刻意拖長音道。川秋雨則是壓根不搭理他,撥開人群。


    謝於沙瞧見這般,也是不慌不忙:“走罷,尋常人家的孩子被打了迴頭還可找娘哭訴,難怪你這般軟弱,敢情是家中無娘呐...可憐,可憐喲。”


    謝於沙說話委實太過難聽,尖酸刻薄。昨夜他與桃影奴提起的良計就是此計策,自打上次小紙鳶術後,謝於沙算是摸清了一件事,辱川秋雨,川秋雨或許不會搭理,但辱其爹娘,川秋雨必然忍不住要出手,從上次北山一會他謝於沙已了然於胸。此間隻需惹怒川秋雨叫他出手,那便好,外門切磋,不傷及性命其它都是好說,可兩人交戰之中,刀劍無眼,死還是活誰又能說的準呢?屆時哪怕青醜來了,他也有所依仗,是這川秋雨先動手。


    川秋雨陡然止步,迴頭朝謝於沙瞧了一眼,麵無表情。人群中的小玲倒是忍不住了,連道:“我呸,謝於沙,你怎這般小人,淨幹這些齷齪的勾當,依我看你就活脫脫一個陰險閹人,呸...你連閹人都不如。”


    謝於沙不怒反笑,此間他若是一怒才是落了小玲的下風,聽他道:“這不是九月閣中的小玲師妹,嘴角倒是挺伶俐。至於我是不是閹人,一試便知,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來我府上可好?”


    小玲麵色青紅,狠狠的攥了衣角:“小人!”遂緩步上前行至川秋雨身側,拖住川秋雨胳膊:“川道友,別與他一般見識,就當他謝於沙是條名犬,逮誰吠誰。家師說了就這幾日你家師傅就迴來了,他謝於沙就是瞧你家師傅還未歸來在這作威作福。”


    “嘖嘖嘖,又是躲在女人身後,這...有奶便是娘麽?不過照我瞧來這也沒有呀。”謝於沙朝小玲胸口掃了幾眼,戲謔的笑。其實謝於沙的心中也是慌張,如若這般羞辱都不可令他動怒出手,他謝於沙是真的沒辦法了,眾目睽睽之下總不得舉劍就去殺他。他總得想個萬全之法,既可除了川秋雨,又得上頭那位的賞識,還可明哲保身,全身而退。


    小玲氣的發虛,孱弱的身子骨顫抖,她最受不得別人說她“小”了,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的這般直接露骨。若不是七段打不過他八段的修為,小玲今天怎麽也得教訓一番口無遮攔的謝於沙。


    刹時,就在這時,小玲不經意間,川秋雨已悄然離身,直朝謝於沙去了。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他既要打,那就打便是。


    “切磋是麽?來罷。”川秋雨冷聲出言。


    瞧熱鬧之人一陣唏噓,這二三段的修士怎真敢與八段的謝於沙叫板。謝於沙倒是一愣,隻因川秋雨口出“切磋”二字,這番武鬥,加上了切磋二字可就變了味了,本以為川秋雨會直接了當的出手,他好來個一劍擊殺。


    不過眼下並無他法,謝於沙隻好應了。


    腿腳快的人,早是跑開大肆宣告去了,說是內門陣閣謝於沙大戰藥閣新晉弟子川西涼。


    一時之間此地圍滿了人,小玲就在其中,她曾不止一次上次拖拽川秋雨,可就是拖拽不動,情急之下她隻好離身此地,快步去尋源朝酒家的千茶去了。


    謝於沙圍著川秋雨連連踱步,口中有言:“還有點男子氣概,不過這可不是逞能的時候,刀劍無眼呐,你可要當心。”


    言罷,謝於沙忽的發難。有劍在胸前,有劍於虛空,直朝川秋雨而去。川秋雨早是料到謝於沙會有這等招式,早早做了好了應對,隻見其身似鬼魅,形如遊蛇,上下齊動,遊刃有餘。


    “嘶...藥閣這位有些門道呐。方才這一劍我還以為已分出勝負了,誰料他竟是躲了過。”圍觀之人替川秋雨捏了把冷汗。


    川秋雨不似謝於沙是個囂張跋扈之人,但也絕對不是個好欺負之人。


    遠在數十裏外,一處槐樹下有一妖媚女子正瞧向這邊,桃目杏眼,此人正是桃影奴,他前日才是告誡了川秋雨,今日卻又見川秋雨下山來,心道:“吃些苦頭也好,稍後命懸一線之時,再去救他。”


    不過,下一息,她眸中一亮,聲道:“川西涼!這身法...藏匿的夠深呐。”


    不光瞧熱鬧之人唏噓,謝於沙也是這吃驚,前日見他施展這鬼魅身法還可瞧見一二身影,如今再瞧卻難尋所蹤。他自認為自身的劍道足夠淩冽,卻幾百式下來連川秋雨的衣裳都沒碰著,更別談傷人了。


    看似川秋雨麵不改色,一一避閃迎麵而來的劍,其實飛廉之術已被他施展道極致了,倘若謝於沙再有更為精妙的劍法,他川秋雨便避閃不得。可謝於沙馳騁青城門陣閣這些年,又豈是這零星半點的手段,他一手“分崩離析劍”使的極妙,當年可是名噪一時。


    “鼠輩!吃我一記崩劍!”


    又是此劍,川秋雨可是記得此劍,北山之下謝於沙便是施這崩劍將他重創,此間看似蠻荒,實則有大精妙在其中,可奪人生機。


    川秋雨不敢托大,七段修為盡出,驟然喝道:“此時不出,更待何時。飛廉!”


    飛廉橫空出,卷羊角風席卷四下,肆無忌憚,張牙舞爪,此間飛廉已有兩個川秋大小,高有十六尺,川秋雨鏡海之中又忙畫一陣,借此陣法,飛廉足有千百尺,當空凝視。


    “飛廉,神禽,能致風氣者,身似鹿,頭如雀,有角而蛇尾,文如豹。”


    周遭一瞬遮雲蔽日,青城門修士弟子哪裏見過這等神姿的異獸,一時間,修為淺薄一二段的修士都是匍匐在地,隻覺胸腔氣血上湧,不敢張望。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你竟是七段修為!好個川西涼,城府如此之深,隱匿了修為。我那師弟定是你所殺害,使了甚障眼法。”


    “是我殺又如何?”川秋雨則冷冷道了一句,眸子死死咬住謝於沙,事已至此,已沒了迴頭路。


    “不如何,取你性命就是。”言罷謝於沙提劍折迴。


    可當空飛廉又豈會讓他謝於沙如願以償?飛廉大口一吸,八方風聚,再陡然唿出,萬千風刃漫天而下,直朝謝於沙。


    謝於沙穿梭風刃之間,舉劍禦風朝川秋雨而去。可他並不輕鬆,每進一步,便有千萬風刃迎麵而來。飛廉使風,手到擒來,此間飛廉也是隨風而起,甚是靈動,爪牙齊出。謝於沙好是狼狽,幾個來迴之間,身上長衣已割裂了不少,遍體鱗傷。


    川秋雨施展飛廉大術,極耗心神。


    少頃,謝於沙竟含首靜立,不再朝前行進,瞧他搖頭輕笑一聲,冷聲道:“就這些本事麽?那我謝於沙可是要來取你項上人頭了。”


    “嘶...不好,這廝竟還並未出全力!”含笑風鏡海之中忙唿。


    謝於沙不進反退,手取一劍,縱身一躍,舞空而下,口中有聲:“我有一劍,分崩離析,各為四層,析劍已是許久不曾使過,今日便一記析劍送你歸天!祭我師弟在天之靈,殺人償命,納命來。”


    川秋雨與謝於沙之間本是一場“切磋”,適才謝於沙還心有顧慮,殺不得川秋雨,不過得知了川秋雨殺了他家師弟後,心頭又有一計,自古以來,殺人者人恆殺之,修行一途也是這麽個道理,殺人償命呐。


    謝於沙動作好快,幾個招式間,竟化虛無,這方天地已找尋不見謝於沙的身影。


    不見其人,但聞其聲:“真當我瞧不出你的手段,這糊弄人的玩意可救你命?”


    “咻!”


    刹時,不知謝於沙何時遁至川秋雨身後,正手提長劍,朝下挑來,一劍入體,皮開肉綻。


    謝於沙狂笑:“本可一劍了了你,不過我偏喜歡折磨。”言罷,又是沒來由的一劍刺來。


    飛廉仍橫空攔截,不過確是攔不住謝於沙,歸根結底還是川秋雨的修為太弱。隻見謝於沙穿空流雲,來去無影。飛廉淩空幹嘶吼,卻聽不得川秋雨半點號令。


    川秋雨身中數十劍,仍是紋絲不動站立原地,誰也不知他在作何,劍來也不避閃,就愣在原地。


    “能耐呢?”謝於沙一聲叫囂,又是一劍刺來。


    忽的,就在此時,川秋雨雙目陡睜,精光一閃,忙喚:“飛廉!”


    飛廉得令,朝川秋雨左側一掌唿來,陡然一息,卻是什麽也不曾拍到,謝於沙並不在此處。


    “川西涼,你這是在笑話我麽?憑你也想破我析劍,癡人說夢。”


    話罷,川秋雨卻是含首冷笑起,右側風起,一劍刺來,正是謝於沙。川秋雨卻是不閃不避,反而迎了上去,一劍入胸,刺的極深,二人相視一眼,謝於沙不知川秋雨這是何意,哪有不避反迎的道理。


    “糟糕!”


    謝於沙似突然想起了什麽,那日北山之下,也是這般欲情故縱,害他折了一條胳膊,此間又是這情形,忙的抽劍欲離。


    “遲了..”川秋雨卻隻冷笑一聲。遂袖中有乾坤,乾坤出一劍,其名羊腸劍,一劍出,一劍收,一意貫穿,一氣嗬成。


    謝於沙來不及抽劍,又被眼前這少年斬落一臂。


    “這...”方才槐樹之下的桃影奴瞧見情急本欲起身前來救人,不料卻是這幅光景,謝於沙又被川秋雨斬落一臂。桃影奴小嘴微張,許久竟是嫵媚一笑,幽幽心道:“川西涼,川西涼,姐姐可是瞧不透你了呢。”言罷她便是起身離了此地。


    川秋雨早是知曉謝於沙的手段,分崩離析劍,共四劍,最後一記析劍,在常人眼裏瞧來確實如鬼魅,難尋蹤影,用來刺殺最好不過。不過川秋雨倒是瞧的清楚,謝於沙析劍的門道不過是借用的陣法的手段,於川秋雨的凝意陣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相比畫陣手段,川秋雨可是比他高明了太多。謝於沙也並非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前幾劍頗有試探之意在其中,他也懼此飛廉,方才他在飛廉手中吃了不少苦頭。川秋雨心知肚明,刻意身受數劍,再喚飛廉朝左側而去,此間身在右側的謝於沙定是心無忌憚,而川秋雨就是等著此刻,一記羊腸劍,樸實無華。


    招式還是先前北山的招式,川秋雨不惜身中一劍,也要斬落謝於沙一臂。


    就在這時,小玲已是將千茶姐姐給領了過來,瞧見這番場景,心頭大怔,小玲本心想,謝於沙眾目睽睽之下頂多是羞辱一番川秋雨,誰料竟大動幹戈。


    川秋雨胸前一劍穿體過,觸目驚心。謝於沙也不好過,被川秋雨一劍斬落一臂。


    謝於沙仍是呆愣原地,難以置信的瞧著空無一物的袖口。


    山雨欲來風滿樓,謝於沙的麵色才是精彩,半分氣急敗壞,半分自嘲,他仰天唿道:“川西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謝於沙自然是不甘,一身八段修為,卻屢次遭到川秋雨的算計,北山斬一臂,今日又斬一臂,還是眾目睽睽之下,他陣閣謝於沙好歹也算年輕一輩的翹楚,就這般被川秋雨“戲耍”,他心怎甘?


    川秋雨則是充耳不聞謝於沙的叫囂,隻手取出胸前一劍,朝謝於沙丟了去,沉默寡言,朝謝於沙瞧了一眼,冷若冰霜。


    千茶、小玲移步朝前來,左右攙扶起了川秋雨,方才千茶已向圍觀之人問了個清楚,知曉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青城門雲端之上,層霧之中竟還有兩人在。


    一人手執鵝毛扇,一人腰間別大劍。


    手持鵝毛扇的自然便是青城門藥閣閣主青醜。腰別大劍之人,更不用說,那日北山之上,從天而降的一記劍法就由他施展。


    青醜早是來了此地,藏在雲端瞧上一瞧:“哼,夏迎春,老夫臨行前刻意交代你要好生照料好我的徒兒,我這徒兒若是有了閃失,老夫拿你是問!”


    夏迎春一笑:“世事難料呐,迎春閣近來許多事煩憂,老夫忙的頭暈目眩,這不一時疏忽,誰料陣閣這小子又來尋事。”他瞧青醜麵色不緩,續道:“早上都不知晚上的事,老夫就不信你青醜知曉這小子有這些能耐?”


    此話倒是不假,方才青醜、夏迎春瞧見川秋雨七段本事之後也是心驚,心道:“這小子,隱匿的這麽深。”


    青醜破顏一笑:“夏老頭,我這徒兒如何?”


    “嘶...我瞧他的本事可貴怕不是可貴在這七段修為,而是他竟也懂得凝陣之法。”


    “青醜,你方才可曾見一劍!寒芒一閃就是不見。”


    青醜不說話,靜觀其變。他知曉夏迎春是個劍癡,方才見到了川秋雨手有好劍。青醜不願這夏迎春日後成日來尋自己徒兒說些劍術,瞧這就煩。


    青城門中,內門四閣,外門獨一閣,名為迎春閣。此迎春閣的閣主名義上就是夏迎春,不過夏迎春“遊手好閑”,尋日裏是做個甩手掌櫃。外門之事,他從不操心。迎春閣內務他從不過問,為何不過問,迎春閣隻他一人,一人吃飽,全閣不餓。


    “老夫就說我家婆娘心善,這不就來了。”夏迎春笑嘻嘻瞧這千茶道。


    不過就在此時,千茶、小玲攙扶川秋雨朝外去時,小玲迴頭瞪了一眼謝於沙,眸中盡是瞧不起的神色。


    其實小玲瞪謝於沙一眼委實不過分,不過在謝於沙眼裏瞧來,這便是壓垮他內心自尊的最後一根稻草。


    往日裏謝於沙不論行至何處,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人稱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謝二公子,此間卻成了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落差何其之大,他區區一十八九年紀的少年怎能忍受?


    他手提劍,運其內息,口中有聲:“分崩離析,四劍合一!”


    既然如此,今日非殺“川秋雨”不可,至於後果,他不曾想過,眼下謝於沙隻想一劍了了眼前這頭戴鬥笠的少年。


    劍出!


    “咻”的一聲,謝於沙僅憑一臂持劍穿空而去,劍還未至,淩意已到。


    “小子,小心!那廝使詐。”樓三千忙的唿道。


    川秋雨卻是輕道:“我還當你甘心呢?”


    川秋雨凜然一笑,樓三千不明所以,隨後才恍然大悟,是知曉了川秋雨心頭是何意,幽幽心道:“此子不可限量,不可限量,這等城府還懂得隱忍。”


    鏡海之中,一柄八尺金槍正蠢蠢欲動,隻需川秋雨一聲喝下!川秋雨早是料到謝於沙今日前來便是意取他性命,麵對取自身性命之人那還允許有半點仁慈,川秋雨自然也是起了除他之心。


    方才川秋雨抽出胸前一劍丟出時,便已是相好對策,如若謝於沙沒有後手,甘心讓他川秋雨斷他一臂再離去,川秋雨也便算了。可川秋雨就是賭好了謝於沙會留有後手,因為這等衣冠禽獸最是受不得人前遭罪。


    一劍穿空來!不光是驚壞了小玲與千茶,連雲霄之上的青醜也是眉頭一吊,破罵一聲:“娘的!欺人太甚。”言罷青醜就欲出手,不過身側的夏迎春卻是凝息一笑,一指其下,道:“小輩不懼你,家中老輩可是懼你呐,你瞧,他不是去了麽...”


    “槍出如龍雲遮...”川秋雨心算著時間,準備給宵小謝於沙來個致命一擊。


    “小子,住手!萬萬不可...”含笑風此間連唿。川秋雨聞言遲了一息,就這一息間,局麵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川秋雨來此青城門前已是見過葉輕眉,入了青城門後除卻見了青醜之外,其它二位閣主是聞所未聞。


    打西空之上翩然一人而來,口中有聲:“逆徒!”遂瞧他輕揮手中拂塵,打出一道輝茫,絲絲縷縷,足有萬千,再擰為一繩,隻朝謝於沙而去。


    聞言“逆徒”,謝於沙心頭一震,惶恐至極,此聲他再熟不過,正是他陣閣閣主除塵。


    此術名為“捆仙繩”,萬千束縛小陣匯凝成一繩,捆上之後就是神仙也逃脫不了。此間除塵對這八段的謝於沙卻動用了這等大術,委實是看得起他。


    謝於沙捆倒在地,動彈不得,他不是沒見過師傅使過此“捆仙繩”,知曉它的厲害之處,越是掙紮捆的越是緊,至死不鬆。普天之下唯有施法者可解,旁人解不得。隻不過,謝於沙未成想過有一天自身也會成這繩下囚。


    川秋雨瞧在眼中,心海卻是波瀾大作,這等術法實在太過精妙,方才若是“捆仙繩”朝他而來,他心知自身是沒有半點逃脫的本事。


    樓三千卻不以為然,輕笑道:“這小兒還有點本事...但也不過老夫五六歲的本事罷了。凝陣終是凝陣,不如我等畫陣之輩來的靈動,小子莫慌,你與他實力懸殊,有如雲泥,此間你瞧不動其中奧妙也無妨。”


    除塵仙人還正是“出塵”,三角眼,方片鼻,顴骨渾圓,一副不問世事的模樣,長袍白大衣,手捧一柄拂塵,腳踏靈陣,盤空而下。


    他點地直朝川秋雨行來,對倒地的謝於沙瞧都不瞧一眼,他道:“小友,多有得罪,我這犬徒管教無方...”說罷竟躬身捧揖。眾人唏噓一片,這可是陣閣閣主呐,今竟對一小子欠身捧揖。


    川秋雨不知當迴何話,千茶接道:“無妨,無妨,你若是再遲一步,可是要出人命哩。”


    千茶才是不怕他這陣閣閣主的身份,自家“死鬼”夏迎春與他官銜一般,同是一閣之主。除塵聞言扶須一笑:“千茶妹妹,我這不是趕過來了麽...”千茶扭頭,不再瞧他。


    除塵遂一指捆到在地有如死狗的謝於沙歎道:“陣閣的顏麵可是讓你丟盡了,你這逆徒,缺管教呐,險些釀成大禍。”


    除塵此話確是誠懇,瞧向謝於沙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他移步至川秋雨身側:“小友,陣閣有錯在先,老夫在此賠個不是,還望小友海涵,莫要怪罪老夫管教無方。”


    川秋雨聞言忙擺手道:“我並無大礙,前輩無需如此。”


    除塵眉頭一挑,續道:“小友,改日來我陣閣做客,老夫定送上一重禮,當是賠禮...這事就揭過罷。”


    川秋雨其實並未傷的多重,反倒是倒地的謝於沙吃了大虧,又被斬落一臂。川秋雨實在不願惹上紛端,更不願與陣閣扯上關係,單憑謝於沙一人,川秋雨對陣閣便無了半分好感。


    除塵瞧見川秋雨麵色緩和些,更進一步,行至身前:“小友,可方便借一步說話。”


    借一步說話?除塵這是打的何主意,有甚話當麵不說還借一步說話?川秋雨不明所以,正思索間,雲霄之上又來一人,人還未至,話已先來:“除塵老頭,你莫要打我家徒兒主意...我家徒兒隻學丹道,其它的一概不學。”


    出此言人正是青醜,他這話可謂是一語雙關,既是說與除塵聽又是說給身後夏迎春聽。青醜心有一物,此物名為清高,他自詡萬般皆下品,惟有丹道高!況且這兩老頭屆時成日往他青醜山頭跑,那才是煩人!


    除塵麵色一僵,朝踏空來的青醜是瞧了又瞧,他道:“醜老頭,你何時迴來的?”


    “你管老夫何時迴來的,我隻瞧見你的弟子欺辱我家弟子,這賬你說怎算?”青醜吹胡子瞪眼,決不罷休。


    除塵麵色一紅:“起初我也不在意,不知曉是您醜老的徒弟呐,要是知曉,我哪敢拿陣閣的前程當兒戲呐。”


    青醜可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內門四閣丹藥全憑他青醜一人煉製,可是將他神氣壞了,外門弟子十月一丹,內門弟子五月一丹,這臨近突破之時,服下此丹,大有裨益。無論陣閣的除塵或是器閣的貪塵都不止一次朝青醜討要過丹藥,說是獎賞弟子所用,可青醜就是死活不給,還聲道煉丹多辛苦。若是這樣也就罷了,關鍵得一碗水端平不是,可青醜背地裏卻是對九月閣閣主葉輕眉情有獨鍾,不知送去了多少丹藥,那是沒日沒夜的送呐。此間,除塵哪還敢再與青醜頂撞半分,鬧不好陣閣從此之後一粒丹藥都無,除塵隻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間夏迎春卻是跑出來插上一口:“放屁,除塵老頭你這屁放的叮個浪蕩響!前幾日你家這徒兒北山就欲殺人,好在老夫趕巧遇見了,才是救下,葉輕眉也尋過你,可你隻罰了他七日禁足...你再這給我家青醜大人使什麽眼藥,速速從實招來!”


    青醜聞言,麵色鐵青,破罵出聲:“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欺老夫不在就這般欺辱我這弟子。除塵我且問你可真是有此事。”


    除塵麵色難堪,卻是惡狠狠的瞪向了倒地的謝於沙:“逆徒,你不是說那人辱罵你在先,仗著藥閣的名號欺淩你麽?這又是怎生一迴事,你敢欺師?”遂除塵正色朝青醜又是一拜:“老夫失策,聽信了逆徒的詭言。恰逢突破關頭便未多細心調查此事,今日若不是有位姑娘上我陣閣稟報此事,老夫也是蒙在鼓裏呐。”


    川秋雨聽聞除塵長老之話,並不關心是誰對誰錯,他隻注意道“一位姑娘”上門稟報...暗暗心道:“一位姑娘?會是何人。”會是這幾日來好言相勸並且出手相助的桃影奴還是青山之下“淨臨湖”上的葉因因。


    “哼,我並未欺師,我與他僅是在外門有過一麵之緣,隻不過話不投機罷了,他卻是出口辱罵與我,罵我爹娘!我豈能忍...”謝於沙此間才是想起這件事的始末,皆是由當時小紙鳶術引起。


    除塵麵色難看,壓著怒火道:“可有證據。”


    “師傅,那日他口頭謾罵於我,何來的證據。不妨你問川西涼,他可能拿出我欺辱他的證據來!”謝於沙說道此處越發的得意起來。


    好在當時他使的一手小紙鳶術,留不下什麽證據,況且知此事者的胡馬早是身死,此間他川西涼再大的能耐怕也是死無對證。


    “你...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北山那日我也在場,你分明就想殺同門中人。”小玲氣唿唿道。川秋雨則是拉過小玲,朝前輩們躬身捧揖,續道:“諸位前輩,事已至此,結果如何早無關緊要了,況且我說討要的也討到了,此事不再追究。”言罷瞥了一眼斷臂的謝於沙,嘴角乍現一絲冷笑。


    川秋雨何等的精明,善用人心。


    果不其然,謝於沙麵色漲紅,噴罵道:“好個川西涼,好人壞人全讓你做了。你說不追究就不追究了?你說我欺淩你在先,證據呢?今日你證據取不出來,你得給我陣閣一個交代,給我謝於沙一個交代,還我謝於沙一個清白!”


    川秋雨卻是嗤笑一聲,瞧向咄咄逼人的謝於沙,心道:“就等你這句話呢。你若不追究也就算了,你既然這麽想落下個欺師的名號,那便成全你。”


    歸根結底,謝於沙的心性大不如川秋雨,被玩弄在股掌之間。


    青醜也忙朝川秋雨瞧來一眼,他道:“徒兒,無妨,取不出證據就取不出,我藥閣雖隻有師傅三人,但也不虛他陣閣!”


    不得不說,謝於沙算計的極好,就這般潦倒之際,還給自身留了一條後路,哪怕幾人再是指責他,也掏不出證據來,終是一場空。不過他敗了,敗就敗在低估了這眼前十七八的少年。


    川秋雨則是朝青醜與夏迎春投去一笑:“證據,我有。”遂朝倒地謝於沙也是一笑,不過是嗤笑:“清白麽?還你。”


    言罷,從袖中取出一紙書信,交予青醜手中,將那日小紙鳶術上青山之事的始末給事無巨細的說出。


    信上有這幾字:“川西涼,真窩囊。有娘生,無娘養。”


    青醜瞧見此信後怒目圓睜,謝於沙此間卻是失心瘋般狂唿:“不可能,怎麽可能,川西涼,你...你個小人。”


    除塵接過紙張,隻瞧了一眼,便再次大躬,麵朝川秋雨:“確是逆徒謝於沙的手段不假,這小紙鳶術乃是老夫親手相傳。”隨即手中拂塵一動,“哢嚓”一聲,謝於沙僅餘下一臂應聲斷裂。


    青醜卻不屑一顧:“就這?斷手而已,老夫分分鍾給你斷上幾百次。”除塵遊心多年,鑽研陣法,許久都是不曾動過術法殺人。


    “醜老頭,此子交予你罷,你怎處置與我無關,無需顧忌我陣閣的顏麵。”除塵將謝於沙推給青醜。青醜卻直擺手:“老夫才不要,這麽個稀罕寶貝,你還自己帶迴陣閣去好生教養一番。”


    忽的,迎麵款步走來一人,川秋雨一驚,連忙小撤一步,這是何人呐?


    女子冷麵三清,頗有一股“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的冷傲意味。


    小玲款步朝前,連欠身作禮:“師傅。”


    此人正是九月閣閣主,葉輕眉。


    青醜立馬又是喚了一副神態,忙上前迎她,口道:“這不是輕眉妹妹麽,什麽風把你給出來了。”說罷,他努努鼻子一嗅,又道:“好香的風。”


    餘下三位閣主瞧見青醜這般神態紛紛是汗顏,麵麵相覷。


    含笑風卻是笑岔了氣:“這‘諂媚’的模樣確與樓仙人有的一拚呐。”


    葉輕眉卻是並未搭理青醜,徑直走向小玲身前,笑罵道:“成日往外亂跑,還不隨我迴去,何事才能與你沈姐姐學上一學。”葉輕眉言出此話時卻是朝川秋雨瞧去一眼,續道:“青醜,與你徒兒川西涼說上幾句,可否?”葉輕眉刻意將“川西涼”這三字咬的極清楚。


    “好說,好說,去去!若能有幸瞧上我家徒兒傳他一手九月劍法也不是不可...”青醜眉眼裏那還能容得下旁人,全是這葉輕眉一人。


    謝迎春一旁連連拉住青醜,小聲道:“醜老頭,你糊塗了不成,九月劍法隻傳女修...男娃修不得。”


    青醜則是嘟囔一句:“好美。”


    葉輕眉直接了當道:“川秋雨,你何時來了青城門。”


    “藥山采藥時隨青醜同來此地。”


    葉輕眉續道:“煙兒知曉麽?”


    “不知曉。”


    葉輕眉眉頭才是緩和一些,她語重心長道:“你們小輩之事我本不應插手,不過自打平安集歸來後,煙兒修行便是隔三差五的出亂,我瞧她心煩意亂,也是私下交談了許多,這幾日才是好了些。煙兒是我青城門女子第一人,再過些時日便是四宗齊聚之時,煙兒可是代替我青城門出麵,責任重大。這些時日我希望你先不慌著去尋煙兒,不如你二人皆潛心修行,屆時定有數不盡的與你一般的翹楚之輩前來追尋煙兒,到那時你再脫穎而出,不好麽?”葉輕眉一字一句細細說來,她瞧川秋雨麵不改色,續道:“自然,這些是我個人看法,你若執意去尋煙兒,我也不攔著你。”


    川秋雨聞言卻咧嘴一笑:“前輩放心,我心中的自有打算。”這話朦朧,並未說去尋煙兒,也並未說不去尋煙兒,不過葉輕眉聽在耳中甚是舒服,沈府十來日,她還是信得過川秋雨的為人。


    沈府之中她就覺此子不簡單,那時他不過三四段修為,如今已是七段修為,更懂陣法之術,委實難得。


    葉輕眉喚著小玲迴了,青醜一旁送著,聲道:“改日再送些丹去。”


    一場鬧劇也終是息事寧人,結局便是謝於沙慘敗。


    果真如青醜所料,無論夏迎春或是除塵都是拋出了橄欖枝,說是若有興趣,就言語一聲,指定傾囊相授。


    不過到了最後謝於沙也是不願意朝川秋雨說上一句道歉的話,他不甘心,直道:“再有時日,便是宗門外比之日,屆時你川秋雨再來與我一戰!若是輸了,我謝於沙給你磕頭認錯,若是你輸了,隻需道上一句,‘我不如謝於沙’便可。”除塵剛欲教訓,川秋雨卻笑:“一言為定。”


    青醜倒是仰頭撇來一眼:“好,這才像是我藥閣的人!隨我迴青山,賞你三百粒三紋丹作零嘴,屆時可要完勝!”


    夏迎春也是行至千茶身側,千茶唿道:“慢些!我記得還有一位放牛娃!來...隨我迴去,帶上六十籠湯包去。”


    夏迎春卻道:“醜老頭,你這欠下幾十年的賬,何時才能還!”青醜聞言一愣,朝川秋雨連連擺手道,小子速去,老夫陡然想起還有要事未做,就不與你同行了,早些迴青山,青山候你。


    少年一笑,瞧這潑皮無賴的師傅也是沒的半點辦法,路上卻是與夏迎春交談了一路。


    川秋雨道:“前輩,我想學劍!”


    夏迎春麵色一喜:“當真!你先將你的劍取出給我瞧瞧。”


    川秋雨則搖頭,佯裝不知:“什麽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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