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居,高陽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隻記得半夢半醒之時,一直有一雙手對他悉心照料,給她貼上降溫的毛巾,替她洗臉,給她喂藥,還隱約聽見一個女人低聲啜泣。


    這雙手一定是男人的手,那個哭泣的女子應該是彩雲。


    她睜開眼睛對上床前的大紅帷熳,東側一張刻著龍騰紋的貴妃榻上,一個她常睡的藥枕,西側一款北宋式樣的烏木腳香幾,上麵擺著一個赭色的瓷花瓶,花瓶裏麵插著明岱淩特意找人用黑玉雕刻的梧桐枝,枝幹腰中央鑲嵌一顆紅瑪瑙。


    梧桐枝正是高陽和明岱淩的定情信物!


    彩玉端了一碗白粥進來,高陽問她:“怎麽不見公子!”


    “姑爺一直照顧著小姐,方才三公子差人來問小姐是否醒了,公子說,估摸著一會就要醒來,三公子就說請他過去,有要事商量!”


    “噢……”她突然眼皮跳的厲害,讓她一瞬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明懷冰要和他說什麽,該不會是與她有關?但願……是她想多了。


    明岱淩來到明懷冰的間愁院,明懷冰在書房等著他,許由上了兩杯茶退下。


    明岱淩在明懷冰對麵坐下,他抬頭看著這間書房,這是一座園中之園,庭院為半封閉,形似亭,二麵借廊,隻伸開一角,窗前青藤蔓饒,古木翠竹襯以花,八仙桌,太師椅,棋盤,紅木琴桌上古琴一架,兩側牆上掛著名人所書對聯,還真是幽靜,秀美,典雅。


    倒是個十足文人墨客的書房,有時候明岱淩是真的受不了明懷冰,說他是書生,又有些功利之心,說他功利,又裝腔作勢幾分讀書人的風骨,真是不倫不類的四不像!


    明岱淩端上麵前的茶水抿上一小口:“何事?”


    明懷冰起身去一盤香爐點香。


    明岱淩叫住:“不用點了,趕緊說事吧,我還要迴去照顧你二嫂!”


    明懷冰放下手中青色釉的香爐,“我要說的正是關於二嫂之事!”


    “你要說什麽!”


    “二嫂其實不是玉竹!”明懷冰直接開門見山。


    明懷冰注意到二哥在聽見這話之後,握著杯子的手帶著顫抖。


    “她不是玉竹,那是誰?”明岱淩將手中的杯子重重砸在黃花梨木的書桌上。


    明懷冰沒有說話,如果不是玉竹還能是誰?二哥,你不是明知故問嗎?


    明岱淩不死心,他站起來拍桌子,一定要親口聽見明懷冰的迴答:“她到底是誰!你迴答我!”


    “是高瞻峋的親生兒晗月郡主!”


    明岱淩頹然坐下,“原來你們都知道,就我一個人是傻子!”


    “二哥,我知道這事是瞞不住的,我想找一個合適機會向你坦白,你親眼見了二嫂為高瞻峋衝動發瘋,你非但不責怪,還陪她一起遊行,在鎮離王陵墓前罰跪,你不會怪她的是吧,她是有苦衷,就算高瞻峋萬般不是,高陽是無辜的!這一切與她無關。”


    明岱淩隻是一直重複那句話:“你們都知道,就我一人是傻子!哼,傻子……”


    “二哥,你不會怪二嫂的是吧,你不會介意她是高瞻峋高賊的女兒!”


    “我不介意她是高賊之女,可我介意……”可我介意她是白芊畫之女,沒有人知道原因,我的妻子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白芊畫的女兒。


    明岱淩神情恍惚走出了書房,走出了間愁院,明懷冰追出來:“二哥!”


    “閉嘴!你不要跟過來!”


    明懷冰望著明岱淩離去的背影,二哥的反應實在奇怪!若是他不介意二嫂是高賊之女,那他還會介意什麽?


    二嫂呀,瞞不住了,這一關是你遲早要過的,經此一鬧,連穆將軍已經生出懷疑,隻怕除卻二哥被感情迷惑沒有想到,其他人早已猜到!


    該來的終究要來,那麽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彩雲喂高陽吃完粥,扶著高陽去院子外麵梧桐樹下坐。彩雲告訴她,明岱淩衣不解帶照顧她兩天,她說她知道,她在夢裏已經知曉。


    在梧桐樹下坐了一上午,依然沒等來明岱淩,她有些微微心慌,叫彩雲去間愁院請明岱淩迴來用午飯。


    彩雲從間愁院迴來迴稟高陽:“小姐,我去三公子那,三公子說姑爺早就離開,不知去了何處。”


    “他從間愁院離開,也不迴來看看我?他去哪了,明懷冰也不知道?”


    “小姐,三公子讓我轉告您,姑爺知道您……您是高瞻峋之女,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你說什麽?”高陽從椅子上起來,呆愣愣看著彩雲。


    彩雲支支吾吾道:“三公子在胡說什麽,您不是施老爺流落在外頭的女兒,怎……怎麽……突然成了高賊的女兒!”


    高陽頃刻哭出兩行淚水:“你給我閉嘴,你不準辱我父親!”


    彩雲跪在地上:“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實在不敢相信,這到底怎麽迴事!”


    高陽用手抹了一把淚水:“明懷冰說的沒錯,我就是高瞻峋的親生女兒,我是冒充的施府六小姐,你一直叫錯人了,你既已知曉,就迴去施府,免得被我這個欽犯的女兒連累!”


    彩雲哇地一聲哭起來:“我不迴去!”


    “施茗玉已經死了,沒有人會為難你!若是你怕喬穗欺負你,我可以讓你去二姐姐府裏。”


    “我沒讀過書,沒什麽見識,也不懂什麽道理,我隻知道我在施府被欺負的時候,是小姐要了我去燕名居做大丫頭,我娘教過我,一定要知恩圖報!如果小姐趕我走,我就去死好了!”


    “彩雲……”


    “況且姑爺這麽愛你,一定不會棄你,你要相信姑爺,他會幫你,侯爺也會幫你,您是南雄候的兒媳,誰敢動你。”


    高陽抬頭望天,碧空如洗,瑤夕萬裏,兩行淚珠再次劃下。


    她一直盼著明岱淩迴來,她會當麵於他解釋,她要把她的所有向明岱淩托盤而出,不管他是不是選擇原諒,是不是會休棄她,她無話可說,畢竟是她隱瞞在先。


    等到晚間,仍不見明岱淩的蹤影。


    直至夜深人靜,高陽躺在二人的床榻上獨守空房,他一天沒迴來,他真的生氣了?不久前在鎮離王的陵前,他的話仿佛還在耳邊迴蕩:


    “朱兒,無論如何,我不會負你。”


    “別怕,我與你同在。”


    “明岱淩,你到底想怎樣,至少給我個正經答複,你躲起來算什麽?”高陽垂淚自語。


    明岱淩在藏書閣裏翻來翻去,不知到底在找什麽。


    千禪看著幹著急:“公子,您從昨天一直在藏書閣找到今天,不吃不喝,拚命找,您到底再找什麽?我聽說少夫人昨天一直找您迴去,您好歹跟她說一聲。”


    明岱淩不應,手裏的動作不停歇。


    “侯爺的藏書閣大的很,您要不告訴我找什麽,我和你一塊找,多一個人找的快!”


    “父親的藏書閣不僅藏書過萬,還藏了許多機密情報,我要找的不是書,是一份資料,我記得父親偶然跟我說過,有一份關於白芊畫和高瞻峋的資料被夾在什麽書裏麵。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他當時說夾在哪一本,隻記得在什麽遊記之類的,父親又不在,不知道該問誰,隻能幹找了。”


    “白芊畫和高瞻峋?您是替少夫人找的?”


    “不,這一迴我替自己找!”


    千禪搞不懂,跟著明岱淩在那塊遊記類,一本本翻看。


    又找了一上午,毫無頭緒,千禪偶然插了一嘴:“公子,我記得芊畫夫人曾經在皇宮住過一段時間,當時有一位叫高縷姑姑的,貼身伺候芊畫夫人,也許她知道什麽呢!”


    “她知道也不會和我說。”


    “那不一定,高縷姑姑和賢妃的掌事姑姑如嬤嬤,從前是閨中密友,讓如嬤嬤替您去打聽,也許有結果呢,總比在這幹找好吧!”


    其實千禪並非是明岱淩的下屬護衛,他出身並不低賤,他的父親也是吏部從六品官員,隻因南雄侯對他父親有恩,後來千禪被父親送來明侯府當明岱淩的伴讀,他們一塊讀書習武,就像兄弟一般。


    千禪謙卑,又感念明侯府對自己有恩,總是喜歡自稱自己為屬下,有些不明白的下人還以為千禪隻是個普通護衛,實際上,下人們叫他一聲公子也是可以的。


    所以千禪對明岱淩,對明侯府一切都很了解,他出的這個主意解了明岱淩的燃眉之急。


    “好,此事由你去辦!”明岱淩終於肯放棄翻找。


    明岱淩不想迴高陽的房間,原本想迴書房,一想到書房也在梧桐居,高陽一定會找到他。


    於是他幹脆搬到他父親的書房住,他吩咐千禪:“去少夫人那裏把庫房鑰匙收迴來,交給周姨娘,從今以後府邸大小事宜,全部全由周姨娘打理,帶人把梧桐居看住,不準任何人出來,也不準任何人看望她們。還有林管家和馬伯三的下屬全部收迴,打發他們一個閑差!”


    “公子,少夫人犯什麽錯了……昨兒你們還好好的……”千禪十分不解。


    “別說了,我現在心裏很亂,我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你處理好梧桐居後,趕緊去找如嬤嬤,盡快打探清楚迴複我。”


    “是!”


    明岱淩一直在書房呆坐,下人過來送的飯菜原封不動地撤迴去。


    明岱淩就這樣七上八下等了一天,終於等來了千禪。


    千禪道:“公子,我看您心情不悅,我直接撿重點說!高縷姑姑和如嬤嬤說,當年芊畫夫人的確被皇上強迫,所以她嫁給高瞻峋之前,可能就已經懷上晗月郡主,晗月郡主很有可能是皇上的親生女兒!”


    “有沒有可能搞錯?”明岱淩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


    千禪搖搖頭:“不大可能,當年太皇太後十分喜歡芊畫夫人,她住在宮裏時,太皇太後害怕其他妃嬪暗害白芊畫,特意派了她的貼身女官去照顧白芊畫,這個高縷姑姑也是太皇太後的人,白芊畫的情況高縷要一一匯報給太皇太後!所以斷不會錯,再後來,芊畫夫人的悲劇,連太皇太後也無力救她!若是她選擇留在宮裏,而不是嫁給高瞻峋,也許她早就是皇後了!”


    “別說了,別說了,高陽啊,高陽,你是誰的女兒不好,偏偏是白芊畫之女,為什麽,為什麽上天要這麽作弄我們!”明岱淩幾近崩潰,他發瘋地怕打麵前的桌子!


    “啊?少夫人是……”不過千禪並沒有吃驚多久,憑他的聰慧,他之前就猜到半分。


    “公子,你介意的不是少夫人為高賊之女,你害怕的是:她是白芊畫之女!為什麽?聽說,皇上文書已下,隻要一迴京城,便要給白芊畫冊封皇後大典,當今皇後,是您的嶽母,不好嗎?”


    “出去,你出去!”明岱淩撕心裂肺喊著,似乎這個結果是世間至毒,他被這劇毒腐蝕髒腑,肝腸寸斷!


    “公子,這樣不正好,假若少夫人是皇上之女那她再與高賊沒有關係,她便是堂堂公主身份,誰還敢因為高瞻峋抓她?”


    “滾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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