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梓墨關心則亂,沒有注意到橘夕子,直到她開口問道:“梓墨,他怎麽了?”


    楚梓墨眼眶通紅,淚水打轉,自責道:“我,我見他修為漸長,又有天賦,就想著可以讓他化嬰,但他還是沉淪在識海裏了,都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


    橘夕子雖然對中華的修行方法了解不深,但也有所涉獵,知道修行人每提升一個境界都會承受巨大的風險,而作為鑄就金身的門檻,化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也就導致了這過程極為危險,有不少修行人就此淪為廢人。


    橘夕子見蘇晗眼見就不活了,顯然是在識海中迷失,當下定了定神,道:“梓墨,我有辦法試一試,能讓我來麽?”


    楚梓墨已經完全不能思考了,點了點頭,哽咽道:“要我做什麽?”


    橘夕子輕歎一口氣,搖了搖頭:“梓墨你先冷靜一下,你這樣幫不上我的。”說完,她整個人的氣場一下子就變了,口中念念有詞,小手抬起,輕輕一招,幾張符篆從她房間裏緩緩飄了出來,落在她手上。


    橘夕子深吸一口氣,道:“梓墨,別讓任何人打擾我,我要施法了!”


    楚梓墨擦了擦眼淚,道:“放心吧。”


    橘夕子不再言語,閉上雙眼,那些符篆接二連三地飄起,盤旋在蘇晗和橘夕子身邊,密密麻麻,足有二三十張。


    這些符篆發出暗紅色的光芒,漸漸釋放出極其細微的紅色絲線,如水中的發絲一般將兩人纏繞包裹,橘夕子體內有青色的光點順著這些絲線過渡到蘇晗的身體。


    楚梓墨看得入神,心中不由得稱奇,想不到巫女竟有這種秘術,能把自己的神識投射到對方的識海當中。


    橘夕子入侵蘇晗的識海,發現這裏鳥語花香,生機勃勃,她不由得皺眉,因為這並不是什麽好消息,蘇晗雜念太多,甚至誤入歧途,以至於識海一片混亂。


    橘夕子在識海中找尋許久,卻並沒有發現蘇晗的身影,這識海可大可小,大可到宇宙,小可到塵埃,在這裏尋人,有時候比大海撈針還要難。


    不過好在識海中的時間流逝很慢,即便橘夕子在這裏逗留數年,外界也不過瞬息而已,所以她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


    就這樣,橘夕子越過激流大河,翻過山川雪嶺,幾經寒暑,踏足數塊大陸,其中艱辛讓她心力交瘁,可她依然堅守著信念,她知道,如果自己放棄了,那麽外麵的蘇晗就會徹底死亡,從開始到現在,幾十年過去了,她還是那副少女模樣,因為外界不過是過了幾分鍾而已。


    橘夕子本來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瞳中帶著一些疲憊和滄桑,她知道,還有幾百年的時間,可這幾百年看起來漫長,實則轉瞬即逝,她不知道蘇晗的識海有多大,不知道哪裏才是盡頭,隻能憑著執念一直走下去,她每天都在祈禱,在下一個地方見到蘇晗,而這帶來的不過是一次次的失望……


    烈日當空,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一個瘦小的身影踽踽獨行,她眼中有一片綠洲,即便她知道那隻是海市蜃樓。


    橘夕子已經忘記了自己在這裏遊蕩了多少年,她見過太多人的生死,甚至見過一個人一生的起伏,有時候累了,她也會自暴自棄,找個角落獨自生存,十年、二十年,久到自己都忘了這隻是蘇晗的識海。


    可每當她將要沉淪的時候,總有一個聲音提醒她,這裏並不是她的歸宿。那聲音如同洪鍾,但偏偏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橘夕子的意誌不斷破碎,又不斷重塑,她背起行囊,再度踏上旅程。


    紅潤的嘴唇已經皸裂,粉嫩的皮膚已經粗糙,靈動的雙眼也已經蒙上陰霾,她長發打著結,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在沙漠中踉踉蹌蹌地走著,殊不知已經在這裏兜了無數個圈子。


    終於,她眼前一花,重重摔了下去,滾燙的沙子燙紅了她的臉頰,劇烈的唿吸卷起沙塵,又被吸入肺中,針紮一般的疼。


    但她卻沒力氣站起來,她從未像現在一般,覺得死亡也是一種美好的解脫,這種尋覓百年不得結果的日子,她此時也受夠了。


    她的眼睛慢慢灰暗,麵前的沙塵也漸漸消散,緊繃的身體一點點鬆懈,沾了塵土的睫毛輕輕顫抖著,慢慢合攏。


    終於……不需要再這麽走下去了……


    “嗬……”橘夕子結痂的嘴角向上勾起,滲出一絲鮮血,沙啞難聽的聲音成了這片沙漠中唯一的聲響。


    梓墨,宋君,對不起了……


    忽然,天空一下子變得陰沉可怖,寒風四起,俄頃,暴雨如注,雨水如同機關槍一般肆意鞭撻著橘夕子,洗刷她一身的業障。


    橘夕子渙散的目光一點點聚攏,她張開嘴,貪婪地迎接著臉頰上流下的雨水,她的身體開始冒出水汽,就像是一個燒紅的鐵塊被扔在雨中一樣。第五


    橘夕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被修複,這雨水如同天下間最好的靈藥,醫治了她身體的創傷,還滋潤著她早已經枯萎的心靈。


    天空漸漸放晴,那翻滾的烏雲中,慢慢破開一道口子,七彩霞光從天上傾瀉而下,籠罩著重獲新生的橘夕子。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夕子,這些年的苦你還沒吃夠麽?迴去吧。”


    橘夕子趕緊爬起來,仰頭看著霞光中那一道健碩的身影,幾百年來古井無波的心字在此刻終於泛起波瀾,她麵露狂喜:“宋君!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現在……”


    蘇晗卻搖了搖頭,打斷了她:“夕子,你迴去吧。”


    橘夕子呆呆地看著他猶如神祇的身影,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自願留在這裏的。


    橘夕子麵如死灰,緊接著便被憤怒填滿了胸膛:“你既然知道身在識海,知道自己已經迷失,為什麽不迴去!”


    蘇晗的眼神帶著俯視眾生的高傲和憐憫:“夕子,修行人的追求是什麽?”他環視這片天地,臉上帶著一絲滿足的笑容:“修行人楚駕於天地,在這裏我可以主宰任何人的生老病死,我就是真正的神!”


    橘夕子怒道:“這都是假的!”


    蘇晗微笑道:“假?你說什麽是真?在神靈看來,我們的世界也是虛妄,我們也不過是神靈的玩物,這世間的一切都是虛假,隻有我才是真的。此時此刻,我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它存在於我的身體,我能掌控它,對於我來說,它就是真的。”


    橘夕子呆呆地看著他,一時間竟是找不到話反駁。


    蘇晗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負手而立:“所以,既然萬物皆虛,我又何必在意我身在何方?為什麽我不選擇在這裏逍遙自在,反而要到另一個世界去受苦呢?”


    橘夕子張了張嘴,又慢慢閉上,有些憤慨,又有些喪氣。


    忽然,她低聲問道:“那梓墨呢?”


    蘇晗渾身一震,彌漫天下的威勢竟都弱了積分。


    橘夕子仰起頭,大聲問道:“那梓墨怎麽辦!是,這裏是你的識海,你可以隨便造一個梓墨出來,但她沒有靈魂,沒有意誌!你一直沉迷在虛幻中,你告訴我梓墨該怎麽辦!她還在外麵等你,等你醒過來!她眼裏隻有外麵那個將死的你,你要是死在這裏,你如何對得起她!”


    蘇晗啞口無言,半晌之後,方才喃喃自語:“是啊……梓墨,梓墨她還在等我……”


    突然間,籠罩天空的烏雲瞬間散去,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而這片荒蕪的沙漠竟也開始微微顫抖,從黃沙中開始生長出嫩綠的芽兒,整個沙漠變成了綠洲。


    蘇晗眼中的傲氣慢慢消散,他落在橘夕子麵前,溫和一笑:“謝謝你了,夕子,要不是你,我恐怕就死在這裏了。”


    橘夕子看著麵前熟悉的人,長舒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急道:“你怎麽醒過來?再耽擱一會兒,恐怕你就消散了!”


    蘇晗笑道:“不礙事,既然我已破除心魔,我的身體也應該會慢慢恢複,而這裏是我的識海,即便先前被心魔占據,但現在的主導權已經迴到我這裏了。”


    說著,蘇晗仰頭望天,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若隱若現。


    “喂!藏著掖著的,不難受麽?”蘇晗笑道。


    那天空開始扭曲,似乎有一個看不見的洞,將周圍的一切向裏猛吸,甚至連周圍的景物都吸了進去,這片剛剛變成綠洲的沙漠頓時消失無蹤,兩人又重新置身於無邊黑暗。


    橘夕子有些驚怕,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識海。


    蘇晗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別怕,它傷不了你我。”


    那虛空的黑暗中,有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你真的要放棄這裏的一切?你在這裏千年之久,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所有的一切都歸你掌控,經曆了風霜雨雪,你好不容易飛升成仙,如今卻要放棄這一切?”


    蘇晗哈哈大笑:“金仙?你可別說大話了,真正的金仙可不是我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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