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東移,蟬鳴星爍。


    清涼的晚風順著半遮半掩的窗扉流轉在室內,蟲鳴聲此起彼伏不過須臾便逐漸消弭,幽藍夜色與濃重墨色交融重疊在一起,在天幕上形成深深淺淺的墨藍色,彎月如鉤勾住了一襲墨藍色的華衣,卻又倏爾隱歸於浮雲後。


    雲鸞躺在病床上將自己裹成蠶寶寶,她將頭埋進被子裏拱啊拱,修飾在容顏上的珍珠桃花粉都盡數蹭在了被子上。看著雲鸞孩子氣的撒歡動作,南征頗感無奈的搖了搖頭,倒是南默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還甚是貼心的將雲鸞身側一處還未遮掩好的被角往裏折了折。


    南征:……


    “我去給羅教官打個電話,問問訂好的晚餐怎麽還沒到。”南默為雲鸞掖好被角後,轉過身走向門外撥打起電話。


    南征環顧了醫務室內一圈,發現靠牆處有一張可以折疊的,款式較為老舊的用餐圓桌,他彎下腰將那張圓桌搬到醫務室未央處的空地上,然後又尋來了一塊髒兮兮的抹布放在水盆裏搓揉洗淨後,將圓桌落滿灰塵的桌麵擦拭幹淨。


    聽著被子外傳來的叮叮當當,嘩嘩啦啦的聲音,雲鸞難掩好奇的探出頭,睜大美眸望向正在低頭擦拭桌麵的南征。隻見南征將桌麵擦拭的幹幹淨淨過後,又取來醫務室內的消毒液滴了幾滴在抹布上,將桌麵又擦了一遍。


    雲鸞凝視著南征的舉動,實在不敢想象當飯菜與消毒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時,自己究竟還能不能吃下飯……


    消毒液的味道漸漸浸染在空氣中,雲鸞吸了吸鼻子,美豔姝麗的容顏頓時皺成了一團:“你這樣擦桌子雖然可以消毒,但是待會兒用晚餐的時候味道會非常不好聞。”她目光控訴的望向南征,頗為委屈的開口提醒道。


    南征聞言驀然停頓住手下的動作,他抬眸望向床上的雲鸞,隻見一條白白胖胖,裹著被子的蠶寶寶正在笨笨呆呆的蠕動著,一雙波光瀲灩的美眸此時此刻睜的如同晶亮瑩潤的貓瞳一般,一邊滴溜溜的轉了半圈,一邊隱含控訴的凝視著自己。


    看著眼前這樣可愛的雲鸞,南征隻感覺自己的整顆心髒都要化開了,他難掩不自在的輕咳一聲後,柔聲詢問道:“那現在應該怎麽補救,消毒液的味道已經散開了,就算開窗戶開門揮散……時間恐怕也來不及了。”


    言即此處,南征望向正從門外走進醫務室內的南默,南默攥握著掌心裏的手機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忽然被縈繞鼻端的詭異氣味給熏得屏住了唿吸。


    “這是……消毒液的味道?”南默隔斷了鼻子處的唿吸,抬眸疑惑不解的望向南征和雲鸞兩人。方才他出去打電話時醫務室內的空氣還算清新,怎的不過片刻就充滿著一種消毒液的難聞味道?


    難道是消毒液灑了?


    南默一邊皺眉思索著,一邊走向擱置消毒液的藥櫃處。他打開玻璃拉門的藥櫃,隻見消毒液依舊完整無損的整齊擺放在櫃子的隔層上,他困惑不解的拉上玻璃櫃門,轉身望向擺在醫務室中間的那張式樣古舊的折疊圓桌。


    南默順著氣味來源走到洗漱台上的水盆邊緣,他垂眸瞥了一眼盆中散發著消毒液味道的灰黑色的髒水,又抬眸瞥了一眼南征手裏攥握著的抹布,忽然感覺手有些發癢:“你用酒精擦桌子消毒,也比用消毒液擦桌子強啊!”


    實在是難以忍受這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南默幾乎是火燒屁股般狂奔到窗戶那裏,將原本半遮半掩的窗扉一下子全部敞開。當清涼的晚風迎麵吹拂而過時,南默這才深深吸了口氣。


    “抱歉,我看這桌子隻用水擦不幹淨,這才滴了幾滴消毒液,要不我再用酒精擦一遍?應該就沒味道了。”南征蹙起斜飛入鬢的修眉,他垂眸看著手裏的抹布,略微思慮後,從藥櫃裏取出一瓶酒精在桌麵上傾倒了一些。


    南默:……


    居然聽起來很有道理是怎麽迴事?


    雲鸞睜大波光瀲灩的美眸好奇的凝視著南征的動作,隻見南征在桌麵上傾倒了一些酒精後,又徒手將那一灘酒精均勻塗抹在桌麵上,然後靜靜等了片刻後,這才用抹布將那些殘留還未完全揮發的酒精擦拭幹淨。


    經過他這樣一番折騰後,浸染在空氣中的消毒液的味道確實淺淡了許多,緊接著南征又將水盆裏的髒水倒掉,重新將手中的抹布搓揉洗淨,然後掛在晾衣架上放到醫務室外的樹枝上,免得消毒液的味道再次揮發在醫務室內。


    南默默默注視著南征的一係列動作,又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才感到唿吸順暢的坐在皮椅上。作為一名軍醫,他總是少不得要和消毒液打交道,久而久之,他十分厭惡消毒液那種難聞腥澀的味道,恨不得安裝個空氣淨化器在醫務室內。


    處理完手中的活計後,南征目光歉意的望向南默和雲鸞兩人:“抱歉,消毒液的味道很快便會散去,之前是我考慮不周了。”話音未落他流轉目光凝視著將自己裹在被子裏的雲鸞,心中儼然十分忐忑雲鸞對自己的看法。


    他也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居然腦抽拿消毒液擦桌子,幸好隻是滴了幾滴消毒液,若是倒多了,恐怕醫務室內就不能待人了。


    絲絲縷縷的墨發淩亂纏綿在潔白的被單上,雲鸞頗為費力的從被子裏鑽出來,目光期待的望向南默:“晚餐還沒好嗎?”她微微蹙起黛眉,胃裏除了一杯融化著藥劑的溫水,便再無其它,饑餓的滋味兒屬實不太好受。


    “晚餐已經好了,羅教官正在趕來的路上,估計不到五分鍾就會過來了。”溫潤如玉的眉目在燈光下浸染著淡淡柔輝,南默走到床邊將雲鸞扶起,然後又倒了小半杯溫水遞給雲鸞:“先喝點溫水緩解一下胃部的饑餓感,免得待會兒用餐時會感到胃痛。”


    雲鸞接過水杯乖乖的喝下溫水,這才感到饑餓的胃部好受了許多。南征和南默兩人搬來凳子放置在圓桌周圍,南征尤為細心妥帖的將一個天鵝絨的墊子放置在凳子上,然後小心翼翼的攙扶起雲鸞坐在圓桌邊緣。


    “不用這樣照顧我,我沒有你們想象的那樣嬌貴脆弱。”雲鸞坐在凳子上望向南征,語調柔和宛若碧波春水。看著南征和南默兩人皆是將自己當做易碎水晶娃娃般的愛護寵溺,雲鸞感到萬分的不適應。


    雖然她的頭痛症發作之後會導致身體孱弱,精神不濟,但是隻要稍作休憩便會很快恢複,更何況今天的後遺症消失的很快,所以雲鸞如今隻感到身輕如燕,神清氣爽,就是胃部因為饑餓而感到抽搐不已。


    “那也要小心一些,身體是屬於自己的,若是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以後可怎麽辦?”南默開始陷入往常一樣的絮絮叨叨裏,他對於雲鸞的關懷照顧可謂是鐫刻在了骨子裏,所以一旦絮絮叨叨起來便會……沒完沒了。


    雲鸞聞言軟趴趴的趴伏在桌麵上,神情萎靡的聽著耳畔南默的絮絮叨叨。南征看著雲鸞蔫兒蔫兒的模樣,難免有些心疼,但是南默卻說的並沒有錯,若是自己的身體都不去愛護,那以後可怎麽辦呢?


    天資早慧的孩子本就身體孱弱,每每思慮到這一點,南征都會感到頭痛不已。


    這是雲鸞與生俱來的---致命的缺陷。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謝謝你南默。”雲鸞眨了眨眼睛,抬眸望向南默柔聲說道:“雖然你有些時候真的很嘮叨,但是你的嘮叨我若是聽不見,便會感覺身上不自在,仿佛缺少了什麽一樣。”言即此處雲鸞將杯中剩餘的溫水一飲而盡。


    聽到雲鸞這樣說,南默輕輕歎了口氣。


    謝謝……


    這個詞語,他真的不希望聽到,但是卻又不得不聽到。


    如果可以,南默真心希望雲鸞能虧欠些自己什麽,仿佛隻有那樣,他與雲鸞兩人之間的關係才能更近一步,而不是像如今這般隔著一道無形無跡的屏障,亦或者一道永遠不可跨越的藩籬。


    朋友這個定位,令南默的心愈發千瘡百孔,他卻為此感到無能為力。人與人之間的喜歡,並非是一廂情願,他曾經無數次嚐試著去追逐在雲鸞的身邊,但是卻都被雲鸞的輝耀給映照的黯然失色。


    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又哪裏會有跨越友情的愛情存在呢?


    雲鸞是至尊至貴的雲氏嫡女,軒市裏獨一無二的大小姐,而他南默如今不過是一名小小的醫生,而且家族早已衰敗,徹底退出了軒市這個舞台。她的容貌,他的身份,都徹底否定了曾經的那名世家子弟---郭雲的存在。


    若是放在以前,作為郭氏世族裏嫡長子的郭雲,自然有著足夠與雲鸞並肩前行的資格,可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名叫做‘南默’的軍醫罷了,背後既沒有顯赫的家族,也沒有尊貴的身份地位,就連他的身體也因為當年的傷勢而無法再進行任何武技訓練。


    簡而言之,如今的南默不過是一名普通男子,往年那名意氣風發,風流倜儻的郭雲,早已經被時光洪流以及傷痕累累等徹底掩蓋住。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實力,身份,地位:更加失去了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一張臉。


    南默微微垂下眼睫,凝視著雲鸞趴伏在桌麵上抬眸望向窗外星空的美好側顏,這樣一名璀璨輝耀的女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屬於他,更不會主動向前邁進一步。


    因為他早已失去了追逐的資格,又怎能再繼續奢望擁有呢?


    不過是白日做夢,醉酒空談罷了。


    像雲鸞這樣的女子,與生俱來便擁有著數不勝數的追逐者與仰慕者,南默將目光停留在南征的身上,隻見南征正坐在雲鸞的身側,凝視著雲鸞的眼眸裏溢滿了柔情,乍然看去一點兒都不像昔日裏老成持重,沉穩肅穆的南征。


    雲鸞的美豔姝麗與南征的俊逸非凡仿佛生來契合,南征是軍營裏當之無愧的雄獅,可當他靜靜坐在雲鸞的身側,並且柔情似水般凝視著雲鸞時,昔日裏威風凜凜的雄獅仿佛忽然間便化身成為一隻溫順軟萌的大貓。


    現如今這隻溫順軟萌的大貓正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雲鸞,雲鸞在欣賞窗外撲朔迷離的星光,而南征在欣賞凝望向星光的雲鸞。他的表情亦是十分柔和,沒有一絲半毫的肅穆端莊,就連抿緊的唇線都不由自主的上翹些許。


    正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雲鸞本就美豔絕倫,在南征的眼中她便是這凡塵裏舉世無雙的存在。


    南默並沒有坐在雲鸞的身側,而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在皮椅上,眼前恰巧正對著一麵穿衣鏡,他抬眸望向鏡子裏的自己,裏麵那張溫潤如玉的容顏是經過無數次手術修補後所得到的優秀傑作。


    他複又抬眸望向南征,心底裏逐漸蔓延上冰冷諷刺的笑。


    他在心底裏這樣對自己說道:南默,你看看如今的自己,不過是一個頂著假臉的,傷痕累累的怪物罷了。既沒有顯赫家族,也沒有尊貴身份,又有什麽資格能與雲大小姐並肩前行,又有什麽資格能與南征等人公平競爭呢?


    你早就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


    辦公桌上鋪散著淩亂的紙張,上麵書寫著優美流暢的字跡。那些皆是對於雲鸞每一次頭痛症複發時,南默認認真真記下的檢查記錄,每一頁紙上都擠滿著密密麻麻的字跡,足以可見南默對於雲鸞的用心。


    隻是這份用心同南征的用心到底是不同。


    南征對於雲鸞的關懷並非是關懷,而是---寵溺。


    南征可以細心周到的為雲鸞考慮到一切事物,之前他為雲鸞擦拭掉唇釉的細微舉動,讓南默感到自愧不如。如今細細想來,昔日裏南默分明有著那樣多的,同雲鸞相處的機會,隻是那些細微之處的小事兒,他終究是沒有仔細考慮,認真想到過。


    對於這一點,南默輸的心服口服。


    如果未來南征真的同雲鸞走到了一起,並且結婚生子,攜手到老,那麽南默會微笑著送上祝福,哪怕他的心髒正在淅淅瀝瀝的淌著鮮血。除了祝福,他再也做不出什麽旁的舉動,因為他沒有那個資格。


    更沒有那份無微不至的用心。


    思慮至此,南默悄無聲息的低歎,他闔上酸澀的眼眸,腦海中反複播放著昔日裏同雲鸞在一起相伴的畫麵。他們曾經一起去追蹤調查,一起去吃飯遊玩,更一起去軍營內蟄伏探查。


    有過美好溫暖的相伴迴憶,也有著深入險境裏的驚心動魄,其中唯一的一個缺點便是,當遇見危險時,南默隻能做到盡量不給雲鸞添麻煩。


    因為他再也不是當年實力非凡的郭雲了。


    身軀上至今都傷痕累累,數不勝數的舊傷在陰雨天氣裏會隱隱作痛,手臂以及腿部的骨骼因為受到了嚴重的創傷,所以此生都無法在做出任何高難度的武技,就連一些簡單的武技招數都會令他感到吃力澀滯,疼痛不已。


    似乎除了日常生活裏的行為舉止,以及在實驗室中那些單調重複的動作,南默便再也做不到任何事情了。


    更可怕的是,南默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四肢逐漸沉重澀滯起來,對於這種情況,那些教導他的權威醫師以及專家們皆是相同的說辭。


    因為當年那些熱武器和冷武器等交錯替換所造成的傷害,南默的四肢骨骼皆是受到了不可逆轉,且不可治愈的傷害。尤其是南默的腿部骨骼和左手手臂上的骨骼,因為被紅外線激光狠狠切割撕裂過,就連慘白的骨骼上都留下了深刻的凹痕。


    對於那兩道深刻的凹痕,權威醫師們費盡心力的在手術中采取了一種特殊材料為南默受傷的骨骼進行修複與填補。


    但是效果甚微。


    陰雨天氣時的骨骼疼痛足以令人發狂,但是南默卻並不為此感到痛苦,因為肉體上的痛苦於他而言,不過是一種忍耐的煎熬罷了。


    肉體上的煎熬痛苦,同精神上的煎熬痛苦相比,當真是算不得什麽了。


    每每午夜夢迴間,夢見當年戰友們鮮血淋漓,扭曲可怖的死亡畫麵,南默都會感到恐慌心悸,更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與積壓沉重的憤怒。他實在很極了張途和蝴蝶那些喪心病狂的屠夫,若不是因為那些人的冷血殘忍,當年的戰友以及郭雲,又怎會被徹底葬送在那條暗道裏。


    如今的一營不再是一營,如今的南默也不再是當初的郭雲:就連羅教官都失去了昔日裏的熱情洋溢,雲鸞也失去了往日裏的天真活潑。


    南默迴憶起當年一營內繁榮生機的景象,隻感覺痛如刀割。


    生者痛苦的苟活於世,逝者至今還未得到安息。


    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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