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目光如炬,見三人都是年輕女子,穿著裁剪合身的衣裳,頭上也隻簪著水晶珠花,明顯的無處藏匿匕首武器。


    屋裏的友貴家的聽到外頭的動靜,放下繡了一半的帕子走了出來,見到蕭晚衣趕忙行禮,“呦,這不是淑寧郡主嗎!”因為上次淑寧郡主願與趙大玲共侍一夫卻遭拒絕,友貴家的一直覺得對不住人家姑娘。友貴家的想法很樸實,人家可是堂堂的郡主,皇上的親侄女,願意跟自己閨女平起平坐,怎麽說也是給自己閨女長臉,結果卻哭著走了。今日一見,這姑娘都瘦得快沒人了,一張巴掌大的臉,光剩下一雙大眼睛,衣服在身上都顯得空曠,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憐惜和愧疚。


    蕭晚衣上前一步,扶住她,“趙伯母不必多禮,晚衣本是晚輩。”


    蕭晚衣絲毫不計前嫌,還是這樣謙和有禮,友貴家的越發覺得這個郡主可親可愛,趕緊道:“那哪兒行,您是皇親國戚,皇上是您的親叔叔,給您行禮那是奴婢的榮耀!”友貴家的又奴婢上身了,堅持行了大禮方問道:“今兒什麽風把您吹來了,我們這窮門破戶的,您別嫌埋汰。”


    蕭晚衣笑容如和睦春風,“晚衣早就想來祝賀趙伯母與靈幽妹妹的喬遷之喜了,無奈府裏一直事情多,今日得閑了,便過來看看。”


    翠衣丫鬟和紅衣丫鬟兩人合力從馬車中抬出一個樟木箱,抬到院子中央,打開抱出一個一米多高的紅珊瑚樹,蕭晚衣道:“這是從南洋尋來的紅珊瑚,就當給新屋子添個擺設物件,您別嫌棄。”


    友貴家的不料蕭晚衣一位郡主,卻對自己如此客氣,再看那紅珊瑚樹,通體瑩潤,閃閃發光,即便她不懂行也知道肯定是個好東西,於是搓著手呐呐著,“瞧您這話說的,王府裏隨便拿個痰盂出來,都是您的一番心意,這個盆景一看就不是便宜貨,擺在古鋪子裏怎麽也得賣幾十兩銀子吧,咱這兒小門小戶的,可擺不起這麽貴重的東西。”


    友貴家的說得粗俗,蕭晚衣卻不以為意,翠衣丫鬟嬉笑道:“您老可著京城找去,還沒有哪間古董鋪子有這樣的物件呢。”


    紅衣丫鬟也歪頭道:“這個紅珊瑚樹夠買下京城中任何一間古董鋪子了。”


    友貴家的聽了越發地不敢收,還是蕭晚衣道:“你不用聽紅裳、翠羽這兩個丫頭渾說,這個並不值什麽的,再說了我本就是來賀喬遷的,總不能空著手進門。您再不收,我可要惱了。”


    “別惱,別惱!我收下便是了。”友貴家的隻能收下,何氏和蔡氏想過來幫著搬進屋裏,紅裳和翠羽一閃身,“還是我們來吧,這紅珊瑚最是怕磕怕碰的,掉下一枝來,就壞了品相。”說著抬著紅珊瑚進了正廳。


    何氏和蔡氏對望一眼,見友貴家的與這位郡主十分熟稔,便也沒阻攔。何氏關院門時不著痕跡地衝外麵打了個手勢,意思“安全”,侍衛又隱到了暗處。


    友貴家的往屋裏讓蕭晚衣,“您進屋裏坐坐,我家大玲子去太清觀找她師傅修道去了,算算時辰一會兒也該迴來了。”


    蕭晚衣跟著友貴家的進屋,見到大柱子又是一番誇獎。友貴家的不無得意,“這孩子得他姐夫教導,比以前出息了許多,如今整本的書都能念出來。”


    蕭晚衣目光一黯垂下頭,“顧公子親自教他,他自然錯不了的。”


    友貴家的暗自懊惱,好好的提長生做什麽,又惹人家姑娘不開心,趕緊打岔道:“呦,說了半天話了,郡主渴了吧。奴婢給您倒碗茶去。”


    蕭晚衣緩緩揚起來臉來,黑水銀一樣的瞳仁中帶著一絲複雜和愧疚,“趙伯母,您是好人,我也是身不由己。”


    友貴家的剛想說郡主這是哪裏話,卻忽然覺得仿佛置身於春日的百花園中,一股股花香味兒直衝鼻端,渾身懶洋洋的好似飄在水中,接著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的蕭晚衣幻化出兩個腦袋,四隻眼來。旁邊的翠羽冷冷地看著她,唇邊的笑容凝結如染霜的花朵,眼中有銳利如刀鋒的寒芒。友貴家的也察覺出不對勁兒,強撐著去看大柱子,就見柱子已經趴在了桌子上,打翻的硯台染了一身的墨汁。


    猴崽子,又弄髒了衣服……友貴家的模模糊糊地想著,身子往下一滑,徹底地人事不省了。


    屋內的友貴家的和大柱子,屋外的何氏和蔡氏都失去了知覺。蕭晚衣向紅裳和翠羽點了點頭,她們兩個並非瑞王府的丫鬟,而是太子府養的一對雙生殺手,猶善使用迷香,隻需輕輕揮揮衣袖就能將迷香散布出去。而她們三人都是提前吃了解藥的,因此不受迷香的幹擾。


    紅裳、翠羽將院子裏的何氏和蔡氏抬到廂房中去,又從珊瑚樹的底座處抽出兩把長二尺,寬不過一寸的刀。蕭晚衣靜靜地垂頭坐在正房裏的客座上,陽光透過雕花窗扇,在她的臉上投下明暗的陰影。


    趙大玲拎著一油紙包的肉包子進院門的時候,習慣性地喊了一句,“我迴來了。”卻意外地沒有人迴應。她有點兒納悶,又喊了一聲,“柱子,我給你帶裕德樓的肉包子迴來了。”還是沒有聲音,更沒有預想中的大柱子歡唿雀躍地撲出來。更奇怪的是何媽和蔡媽也沒在院子裏。


    院子裏□□靜了,安靜得詭異。趙大玲本能地覺得不對勁兒,將手裏的油紙包一扔,轉身就往院門跑,剛跑兩步就見院門在她麵前無聲無息地關上了,門後出現一個穿著紅色衣裙的姑娘,麵容嬌俏,帶著天真燦爛的笑意,眼中卻是一片冰冷,好像在一張生動至極的臉上嵌了一雙別人的眼睛。趙大玲剛想張嘴唿救,那紅衣姑娘手腕一翻,手裏多了一把窄長的刀,刀尖比著趙大玲的胸口。


    紅裳用刀逼著趙大玲進到屋內,趙大玲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友貴家的和大柱子,“娘,柱子!”她驚唿一聲想撲過去,旁邊一個穿著翠綠衣裳的姑娘用手裏的刀比著地上的兩個人。趙大玲生生止住了腳步。


    坐在椅子上的蕭晚衣幽幽道:“我若是你,便不會做傻事。”


    趙大玲憤而迴頭,“蕭晚衣,我一直敬你有情有義,卻不想你如此卑鄙。”


    “卑鄙?”蕭晚衣冷哼一聲,“你明明是個妖孽,卻魅惑顧公子,鼓動他假死遁世,害他見不得天日,真正卑鄙的是你!”


    “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妖孽,又有什麽道理?你是親眼看見我青麵獠牙了,還是看見我吸人血吃人肉了?”趙大玲怒道。


    蕭晚衣一滯,勉強道:“禦史府中的仆婦齊媽和你的師姐丹邱子都說你是妖孽,可還冤枉了你不成?”


    趙大玲怒極反笑,“我若是妖孽,我師父還能收我為徒嗎?她老人家的道行不比丹邱子深厚?她都證實了我是常人,你卻隻願意相信你想聽到的答案。究其根本,從你本心來說,你希望我就是個妖孽是個狐狸精,這樣你就可以安慰自己長生對我情有獨鍾,要娶我為妻都是因為受了我的妖術和蠱惑,這樣是不是能讓你好受一點兒?”趙大玲一邊說,一邊焦急地計算時間,她迴來時是未時三刻,她答應了長生申時正點去找他一起吃晚飯。如今已近申時,她隻要再拖一會兒,長生見不到她自會起疑,屆時會讓晉王府的侍衛來一探究竟。


    蕭晚衣麵色蒼白,顯然是被趙大玲說中了心中隱秘,隻是這個事實是她自己都不願麵對和承認的,她死死握著梨花木椅子的扶手,不敢去看趙大玲的眼睛,慌亂道:“不,你胡說,丹邱子說過你貫會洞察人心,再施以妖法,玉陽真人就是這樣被你騙住的,顧公子也是這樣被你騙住的,你休想再騙我!”


    假話說多了,自己也會相信,蕭晚衣念叨了好幾遍,又有了底氣,“我不能讓你再害顧公子,隻有除掉你,他才能得救。”


    旁邊的紅裳有些不耐煩,提醒蕭晚衣道:“郡主不用跟這妖人多說什麽,太子殿下吩咐了一旦得手就盡快把她弄出去,免得夜長夢多。”


    趙大玲感到絕望,她悲哀地看向蕭晚衣,“你看,蕭衍並不是要殺我,他隻是想利用我對付蕭翊和長生,今天你把我交給太子,就是害了你最在意的人。”


    紅裳嬌嗬了一聲,“你閉嘴!”同時用刀柄砸在趙大玲的肩窩上,趙大玲半邊身子都麻了,吃痛地倒在地上,她喘著粗氣,直直地看著蕭晚衣,“你說你愛他,為了他不惜做任何事兒,可是你可曾顧及過他的感受?他不會原諒你的。”


    蕭晚衣神色掙紮,緊張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紅裳紅色的衣袖拂到趙大玲的麵頰上,“就你話多,老實睡一覺吧!”


    一股花香襲來,好像周圍有無數鮮花綻放,清香中卻又帶著一絲悶悶的甜膩,趙大玲下意識地屏住了唿吸,可還是抵不住腦子一陣陣地眩暈,眼前的事物都變得模糊。她掙紮著看向友貴家的和大柱子,就見那個翠衣女子揚起了手中的刀。“不!”她撕心裂肺地喊出來,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蕭晚衣的裙角,斷斷續續道:“不要……讓嫉妒……蒙蔽了你的心,失掉你本來的善良……”


    蕭晚衣一下子愣住,冷汗浸濕了身上的紗衣,她勉強揮手,向紅裳、翠羽道:“不要節外生枝,傷及無辜。快把趙大玲帶上,我們馬上離開這裏。”


    趙大玲心裏一鬆,徹底墮入黑暗之中。


    紅裳翠羽二人將趙大玲抬起來放進剛才盛放紅珊瑚樹的碩大木箱內,兩個人臂力過人,抬起裝了一個人的木箱毫不費力,好像在抬一個空箱子一般。蕭晚衣打開院門,二人將箱子抬到馬車上。蕭晚衣站在院門口向院內揚聲道:“趙伯母,趙姑娘,你們不必相送,晚衣改日再來拜訪。”說著帶上了院門,在紅裳的扶持下上了馬車,放下車簾。趕車的車把式衝著馬屁股甩了一鞭子,馬車緩緩駛出了貓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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