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慈沒料到趙大玲自不量力地發聲,調轉頭來狠盯了趙大玲一眼,不屑道:“你能有何事?”

    趙大玲佯裝沒有看到柳惜慈能夠在她身上戳出兩個窟窿來的目光,自顧自道:“本朝一向要求女子遵循‘三從四德’,‘三從’是‘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是……”她拍拍自己的腦袋,露出苦惱的模樣,“哎呦,‘四德’是什麽來著,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柳惜慈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果真是燒火丫頭出身,即便被真人收為徒弟又如何?麻雀終究不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她仰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趙大玲,“告訴你,你可記住了,免得以後在外麵被人問起來‘四德’是什麽,你答不出來丟玉陽真人和禦史府的臉。‘四德’指的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哦?何為‘婦德’?”趙大玲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柳惜慈侃侃而談,“‘婦德’既為守節操,女子第一要緊是品德,能正身立本。”

    “那何為‘婦言’?”趙大玲接著問。

    柳惜慈不屑地掃了趙大玲一眼,搖頭晃腦道:“‘婦言’指與人交談要會隨意附義,能理解別人語意,並知道自己什麽該言,什麽不該言。”

    趙大玲不緊不慢地問:“‘婦容’又指何意?”

    柳惜慈見周圍的人都看著自己,越發得意,“‘婦容’自然指的是容貌,女子應愛惜容顏,不能麵貌粗鄙……”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趕緊頓住。

    趙大玲笑得雲淡風輕,“既然如此,我們剛才討論‘婦容’之事,又有什麽不妥呢?難不成你覺得女子不應愛惜容貌?不應遵循這‘三從四德’的禮教?”

    這個不尊“三從四德”的名聲若是坐實了傳出去,柳惜慈也就別想嫁出去了。她隻能慌亂道:“不是,我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忽然明白過來,前頭趙大玲裝傻不過是給她下套等她往裏鑽呢,登時氣得柳眉豎起,渾身發顫,手指趙大玲,“你……”

    趙大玲隻做沒看見,低頭整了整衣擺,退到人群後,深藏功與名。

    丫鬟們端過來菊花茶給大家,正好緩解了現場的尷尬氣氛。五小姐端起一杯茶剛要喝,二小姐跟前的染墨接到二小姐的眼神示意,故意用手肘撞了五小姐的胳膊一下,五小姐杯子裏的熱茶全都潑了出去。

    染墨誇張地“哎呀”了一聲,拿帕子趕緊去擦五小姐的衣裳,“奴婢該死,沒想

    到碰到您了,您沒燙到吧。”

    二小姐佯裝嗬斥染墨,指桑罵槐道:“沒眼色的丫頭,隻配做掃地燒火的粗使活計。這是什麽場合,哪容得你大唿小叫,還不退到一邊去,免得在這裏惹人生厭。”

    趙大玲冷眼看著二小姐和自己的丫鬟演戲。那杯熱茶根本沒有灑在五小姐身上,而是一點兒都沒糟蹋地都潑在了她的身上,還好她穿著好幾層衣服,茶水也不是滾燙的,所以她隻感受到了熱度,並沒有被燙到,隻是手上濺了幾滴,燙出幾個紅點兒來。

    三小姐趕緊走過來,“你沒事兒吧?”

    趙大玲緩緩搖搖頭,自己兩世為人,加在一起活了四十多年,這種十幾歲小丫頭的伎倆,她還真不屑去跟她們計較。

    三小姐看到趙大玲衣襟和裙擺都濕了,茶水淋漓而下,淺紫色的褙子上被暈染出一團團的深紫色,還掛著幾瓣兒殘菊,便讓紫鳶迴棲霞閣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趙大玲到旁邊的耳房裏將紫色的外衣脫下來,換上這件淺綠色繡著幾朵白玉蘭的褙子,顏色素淡,也不紮眼。二小姐見到終於沒有礙眼的人跟自己撞衫,自己這一身淡紫色錦衣一枝獨秀,臉上才露出笑容來。

    四小姐柳惜桐一向唯二小姐馬首是瞻,眼見二小姐臉上由陰轉晴,忙招唿眾人,“今日是二姐姐召集的詩會,自然是以詩詞為首。”她轉向二小姐,伸手搖著柳惜慈的衣袖,巧笑道:“妹妹記得二姐姐前兩天說起做了一首詩,‘閑雲公子’的雅號誰人不知,姐姐的文采放在京城裏也是出類拔萃的。好姐姐,快念來聽聽,我都等不及了。”

    王若馨幾人也適時地恭維了一下,迫切地表達出想欣賞柳惜慈佳作的願望,柳惜慈這才作扭捏道:“什麽詩?不過那日看到滿園的菊花盛開,想起了冬日寒梅,隨口胡謅了兩句,說出來倒讓大家笑話了。”

    大家自然又是一番吹捧,柳惜慈方矜持道:“盛情難卻,那小女子隻有獻醜了。”於是45度仰望天空,悲悲戚戚地念道:“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眾人紛紛喝起采來,“好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真如一副畫一般,而且透過詩句,我們連梅花的清雅香味兒都嗅得到。”

    剛換好衣服出來的趙大玲在人群後麵張大了嘴巴,這明明是宋代林逋《山園小梅》其中一首的前四句。去年冬日大雪紛飛時她偶然說給長生聽的,不想柳惜慈剽竊了《愛蓮說》不算,又再接再厲連

    梅花詩也據為己有。趙大玲有些苦惱,不知自己嘴快說了多少,長生又記了多少,這點兒家底二小姐還要炫耀到什麽時候,難不成能用一輩子嗎?趙大玲非常鄙夷柳惜慈的這種做法,這麽明目張膽的拿來主義,還大言不慚地說是自己做的,實在是讓人不齒。她冷眼望過去,就見柳惜慈抻著脖子好像驕傲的孔雀,抑製不住的一臉得色,偏偏還要拚命壓抑著得意,裝出一副低調謙遜的樣子接受著眾人的恭維。

    感受到趙大玲的目光,柳惜慈在百忙中給了趙大玲一個警告的眼神,目中徒然兇光一現,繼而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繼續跟幾位官家小姐寒暄,她自然是有恃無恐的,她根本不相信那些詩詞是趙大玲從話本子上看的,這不是明擺著胡說呢嗎?肯定是顧紹恆做的,而顧紹恆一個戴罪的官奴,此刻還在廚房劈柴呢,不可能跑過來說出詩詞的出處。至於趙大玲,不過是通過顧紹恆認得了幾個字,即便見過這些詩詞,知道的也有限,所以柳惜慈篤定趙大玲不敢當眾揭穿她抄襲。再說以趙大玲的身份地位,即便說點兒什麽,眾人也不會相信。

    趙大玲對於奉承二小姐的文采毫無興趣,不禁後悔參加這個無聊的詩會,此刻離席顯得沒有禮數,落了小家子氣幹,況且大家隻會覺得她是自慚形穢,偷偷溜了。走又不能走,留下來耳朵又受折磨,趙大玲幹脆把目光投向盛開的秋菊。

    偏偏四小姐見先前二小姐在趙大玲這裏吃了虧,這會兒為了巴結嫡姐,替她出氣,便斜睨著趙大玲嬌笑道:“看來大玲子是悶壞了,也是,二姐姐說的這些,她一個燒火丫頭自然是什麽都不懂的,當然覺得無趣。”

    柳惜慈自然樂見有人奚落趙大玲,裝模作樣地向眾人告罪:“這次詩會是我之前思慮不周,竟然讓不相幹的人出現在這裏壞了氣氛,我給大家賠不是了。”

    李柔萱不解地向二小姐低語,“我隻是納悶,玉陽真人怎麽會收了這麽個弟子,且不說京城中這麽多的大家閨秀,單單你們禦史府裏就有四位小姐,你又是嫡出又詩名遠播,誰料真人千挑萬選的竟然選了一個上不得台麵的丫鬟,這不是有辱真人的一世英名嗎?”

    王若馨上前勸慰,“閑雲公子不必自責,我們也是有幸見到了真人的弟子,隻是一見之下……實在是……”她用團扇遮著嘴笑道:“會不會是真人當時選錯了?

    其他幾個人也都露出深以為然的神情,世族女子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倒是蕭晚衣神色始終淡淡的,隻維持著禮儀喝茶賞花,既沒有追捧柳惜慈,

    也沒有奚落趙大玲,帶著遺世獨立的疏離,跟周圍的人群很是格格不入,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的做派,喜怒不形於色,心中不管是怎麽想的,麵上永遠溫雅矜貴,讓趙大玲不禁對她生出幾分好感。

    她們的話讓二小姐十分受用,“當日真人來府中,隻說要收弟子。結果不知這丫頭使了什麽手段,竟然蒙蔽了真人。”

    趙大玲本來就想當個透明人,奈何她們一個個的沒玩沒了,光說她自己也就罷了,竟然還連累了玉陽真人。趙大玲這會兒也明白過來,自己一味忍讓並沒有讓這些人收手,反而讓她們變本加厲,於是當下笑道:“慈兒說得是,我當時也心存疑惑,可是師尊說她豢養的翠羽鳥找到了我,我便是道家的有緣人。”

    一聲“慈兒”,讓二小姐登時變了臉,這是長輩對小輩的昵稱。眼見眾人一臉的茫然不解,趙大玲貌似不經意地慢悠悠地道:“老夫人收了我做義女,這真是我想都想不到的福分。”

    柳惜慈氣得嘴裏發苦,卻偏偏無法反駁這層輩分的關係,隻能咬牙切齒道:“祖母收你為義女也不過是看在雲陽真人的麵子上,如若不是祖母出手相助,就憑你的卑賤身份,如何能舔居真人弟子之位。”

    趙大玲勾勾嘴角,無聲地笑了笑,神色淡漠懶得再理她,反正自己這個姑母的輩分是過了明路的,說什麽也是白搭。三小姐有心推波助瀾,隻要給二小姐添堵,她都樂意做,當下虛扶了一下趙大玲,“小姑姑小心腳下,昨夜秋霜霧重,今早地上還是有些濕滑。”

    眾人啞然,被柳惜慈挽著的李柔萱不著痕跡地推開她,似笑非笑道:“原來還有這麽段淵源,咱們之間稱姐妹,這個輩分倒不好算了呢。”

    二小姐臉皮紫脹,神色尷尬,卻也隻能忍氣吞聲地吃這個啞巴虧,心中更是將老夫人埋怨了千百遍,讓她唐唐一個禦史府的嫡出小姐管一個燒火丫頭叫“姑姑”,真好像吃了一隻蒼蠅一樣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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