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禦史一見麵若金紙的顧紹恆也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才三兩天的功夫,怎麽就這麽一副一隻腳邁進棺材的模樣了呢。他對於蕭翊將奄奄一息的顧紹恆送迴來覺得誠惶誠恐,多年在官場上打滾,早已讓柳禦史有了敏銳的政治嗅覺。他感覺自己已經被拖進混水裏,非常無助無辜。

    先是慶國公世子潘又斌將顧紹恆帶走,後是晉王蕭翊來找人,然後朝廷上鋪天蓋地的奏折彈劾蕭翊延誤接旨,慶國公又哭訴蕭翊打傷了自己的兒子,以至聖上讓晉王閉門思過。現在朝中還沒有牽扯到自己,但是柳禦史知道這也是早晚的事兒,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聖上遲早會知道晉王延誤接旨,是跑到自己府中喝茶來了。

    所有這一切的源頭就是麵前半死不活的顧紹恆,也是自己運氣背到極點,顧紹恆竟然被作為官奴送到自己府裏。柳禦史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現如今晉王不能出王府,潘又斌又受傷臥床,都是一時騰不出手來找他這個禦史的麻煩就是了。他急得團團轉,跟夫人商議道:“這人眼看著是不行了,若是死在咱們府裏,隻怕晉王和潘世子兩邊都是不好交代的。”

    夫人勸道:“晉王不是也指明了讓趙大玲照料他嗎。之前我請到府裏做法的道長丹邱子就說那趙大玲不是凡人,我看那丫頭多多少少是有些邪門的,要我說不如就將顧紹恆交給她,說不定她真能救活他呢。即便死了,也可以說是謹遵了晉王殿下的安排。”

    柳禦史想想也確實是如此,遂讓人將長生抬到府中。趙大玲得到消息趕過來,雖然隻有兩三天的時間沒有見到長生,但是她覺得已經有兩個世紀那麽長。屋子裏站了許多人,但她的眼裏隻有長生,她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慢慢走近床邊,隨行的軍醫攔住她,“姑娘小心,這位公子不喜歡別人靠近。尤其不喜別人的觸碰,每次換藥都會掙紮。”

    趙大玲置若罔聞,來到長生身邊。軍醫吃驚地睜大眼睛,因為床上的人竟然沒有絲毫的掙紮,依舊安靜地閉著眼睛。趙大玲拉起長生瘦骨嶙峋,遍布傷痕的手,眼淚劃過麵頰落在他的手上,她努力地微笑,輕聲道:“長生,我知道你一定會迴來的。”

    在趙大玲的堅持下,長生被送迴了自己的柴房裏。因為趙大玲知道,長生會願意身處熟悉的環境中。柴房裏,長生躺在鋪板上,雖然麵色依舊蒼白如紙,卻神色安詳。

    友貴家的也想過來幫忙,“呦,好好的孩子,怎麽兩天功夫打成這樣?”

    未等她靠前,長生忽然掙紮起來,好像被

    一直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軍醫趕緊攔住友貴家的,簡單說了一下長生受了刺激,不讓人靠近。

    友貴家的聽得心驚肉跳,馬上聯想到當日若是大玲子被那幾個畜生帶走……友貴家的出了一身冷汗,後怕不已。怎麽說都是長生替趙大玲擋了一災,友貴家的心中感激,一拍大腿,“我給他熬粥去!”

    趙大玲謝過軍醫,仔細詢問了長生的傷勢,又問明白所有藥物的療效和使用方法。便遣走了所有的人,隻有自己留下來照顧他。

    人都走幹淨了,她關上柴門,迴到長生的身邊。揭開長生身上的被子,又脫掉鬆鬆垮垮地套在他身上的裏衣。他身上纏著細棉布的繃帶,趙大玲一圈圈地動作輕柔地打開繃帶。上一次給長生換藥的時候,趙大玲還是遮遮掩掩的不好意思觸碰他。而這一次,長生好像初生的嬰兒一樣坦誠在她眼前,趙大玲第一次如此直麵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體,卻沒有羞澀的感覺。在她的眼裏,長生如此幹淨聖潔,麵對他,不會有一絲褻瀆之心。

    他身上的傷口細密,卻沒有上次那樣損傷嚴重,傷筋動骨的重傷。那些折磨他的人果真很小心,所有的施/虐都避開了他的要害,左肋部和大腿上有兩處撕裂的傷痕,傷口周圍有燒焦的痕跡,肯定是當時怕他失血過多而在傷口處烙燙過的。

    麵對著長生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趙大玲沒有哭泣,她冷靜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一處處地審視他的傷痕,又仔細地用清水擦拭他身上每一處的創傷,從傷勢最重的胸膛一直到他修長筆直的雙腿。然後按照之前軍醫的指示,在破損的地方塗上金瘡藥,燒傷的部位塗上獾油,又將幾處嚴重的傷口用幹淨的細棉布纏上。

    整個過程,長生都一動不動,睡得像個孩子一樣安穩,由著趙大玲為他療傷。趙大玲拿出一身幹淨的細布衣服,輕輕套在長生的身上,她知道,長生總是害羞的,喜歡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處理完他身上明顯的傷痕,趙大玲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指紅腫,指尖都破損發烏,有幾個手指的指甲也翹了起來,她用清水為他洗了手,塗上金瘡藥,又用布條纏繞上。然後將他包紮好的手放在身體旁邊,再去拉他裏側的那隻手。

    他的那隻手露出來的時候,趙大玲也是一怔,他的手裏握著一張紙片,紙片已經破損了,但是他握得很緊。趙大玲輕掰他的手指,柔聲道:“長生,鬆開手好不好?你這隻手的手指也有傷,不塗上藥膏會感染的。”

    緊握了兩天的手終於

    打開,露出一張被捏爛的紙團,好像一團紙糊黏在他的掌心上。她費力地將紙團從他掌心剝離下來,小心翼翼地展開,紙片零零碎碎,上麵的墨跡已經暈成一團一團的,還沾染著斑斑血跡,幾乎將字跡全部蓋住,但她仍認出那是自己寫的字,“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當時她讓長生幫她寫店鋪的章程,就是以這幅對聯利誘他的。熬了一個晚上,章程寫完了,她拿過筆在紙上寫下了這幾個字,當時一時大意,還把“雲”字寫成了簡體字。沒想到這張字條被長生珍藏起來,一直留到現在。

    剛才在看到長生一身傷勢的時候,趙大玲沒有哭,此刻卻撲在長生的身上哭得肝腸寸斷。“哦,長生,長生,”她叫著他的名字,恨不得將自己揉碎了,注進他的骨血裏。

    在趙大玲的精心照顧下,長生的身上的傷口漸漸結痂,隻是人還沒有清醒過來。他一天要睡將近十個時辰,醒著的時間很少,即便醒著也不言不語。趙大玲捧著他的頭,看著他的眼睛,看得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卻看不到他眼中本來的神采。他的眼神渙散而空茫,原本清澈如水的雙眸此刻好像被一層迷霧遮蓋住了。這迷霧遮住了他的視線,也遮住了他的心神,和跟外界的聯係。他好像是迷失在了心靈的迷宮中,無法走出來。但是他很乖,很聽話,趙大玲給他吃的他就吃,給他喝的他也乖乖地喝下,安安靜靜、不言不語。隻是有一樣,他不許別人靠近他,連友貴家的和大柱子也不行。隻有趙大玲可以待在他身邊,給他換藥療傷,甚至是喂飯擦身。

    友貴家的看不過去,“玲子,雖說老爺讓你照顧他,可也沒讓你給這麽貼身伺候他呀,你一個大閨女,整日跟個男人待在一個屋子裏算怎麽迴事兒呢?這以後可怎麽辦啊?”

    “不怎麽辦。他好了,我嫁給他。他不好,我伺候他一輩子。他要是先走了,我就絞了頭發當姑子去。”趙大玲打了一盆水,將長生的頭搬到自己的膝蓋上,他的頭發從她的腿上垂下來漂浮在水盆裏,好像一匹黑色的錦緞。趙大玲將清水淋到長生的頭頂,細細地把香皂抹在他發根上輕輕揉搓。

    友貴家的倒吸一口涼氣,“可了不得了,你給他擦洗上藥就算了,怎麽還讓他躺你腿上了,你還要不要做人了。”說著就要衝過來。

    趙大玲一邊用清水將香皂沫洗去,一邊告訴友貴家的,“你別過來啊,你一靠前長生就會亂動,他一動可就真滾我懷裏了。”

    友貴家的生生止住腳步,拍著大腿哀鳴,“作孽啊,你這孩子也太拗了,哪

    有大閨女上趕著摟著爺們的。”。

    “娘,你別勸我了,都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把他的字跡流露出去,也不會引來那些人。當時是他挺身而出救了我,不管是因為贖罪,因為報恩,還是因為我本來就喜歡他,我都跟定他了。再說本來大夥就都說我是狐狸精,頂著這樣的稱號也沒人敢娶我,如今照顧長生,更會讓府裏的人說三道四,幹脆你讓我嫁給他得了,也好名正言順。”趙大玲一邊說著,一邊用幹布巾輕擦幹長生濕漉漉的頭發。她知道長生愛幹淨,所以總是把他打理得幹淨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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