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晚飯後,趙大玲帶著成品去了棲霞閣,在三小姐的閨房裏將香皂擺在桌上。三小姐眼前一亮,托起一塊來對著陽光細看。乳白色的皂塊兒裏嵌著粉色和紫色的玫瑰花瓣,聞起來也帶著玫瑰花的芬芳香氣。最主要的是香皂做成了玫瑰花的形狀,花瓣舒展著,又精致又可愛。再拿起一個梅花形狀的,半透明的琥珀色香皂,裏麵嵌著金黃色的桂花,梅花花瓣中央還有花蕊,活靈活現。那朵海棠花香皂非常嬌豔,整體是粉紅色的,猛一看好像真花一樣。

    趙大玲介紹著:“這個玫瑰花形的裏麵加了牛乳和玫瑰花瓣,用來洗臉可以美白。梅花的這個加了蜂蜜和桂花,比上次我給你的那個做得更精細,不但滋潤還有鎮定肌膚的功效。海棠花這個是我用玫瑰花瓣熬水又加了紅豆汁兒做的,可以消腫。如今是天寒地凍,手頭的東西還是不足,等到了春天,百花開了,好多花都可以來用,不但香味不同,功效也不一樣。”

    趙大玲又拿出幾瓶花露和幾罐香脂膏,“這是用玫瑰花瓣兒蒸過後又加水熬煮得到的花露,我用了古方裏提到的蒸餾的法子,與如今市麵上的工藝不一樣,做出來的花露也更澄澈純淨,敷在臉上可以護膚保濕。這個玫瑰香脂膏裏加了玫瑰花汁、蜂蜜,牛乳、茯苓粉和油脂,按一定比例同花露調和了,再用古方炮製。冬天用來抹臉是最好的,臉上不會幹燥,用來塗在手上,手就不會裂口子。最好的順序是先用香皂潔麵,拍上花露,最後再塗上玫瑰香脂膏,可以滋養一整天。

    三小姐一樣樣地審視著趙大玲帶來的東西,她舀了一點兒香脂膏塗抹在手上,細細地揉進肌膚裏,感受了一下指間的滋潤,又湊到鼻端聞了聞手上的香味兒,於玫瑰清香中帶了蜂蜜的香甜和牛乳的溫暖氣息,非常好聞。三小姐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確實不錯。現在咱們可以來談談合作一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要你手頭的古方。”

    趙大玲笑道:“三小姐爽快人,我也喜歡直來直去。我知道的古方很多,少說也有幾十種,從護膚的到修飾妝容的不一而同。我的意思是與三小姐長期合作,互惠共贏。你也知道鋪子的經營要一步步來,隔一段時間推出一樣新產品是最好的。隻有不停地推陳出新才能攬住主顧。眼瞅著快過年了,采購胭脂水粉的也多,咱們不如就這個時機推出一樣新東西來。”

    三小姐在桌上的幾樣東西中挑選了一下,最後拿起那塊玫瑰香皂,“就做這個香皂吧,我還存有一些玫瑰花瓣,夠做一批的。隻是……”三小姐沉吟了一下。

    趙大玲心領神會,“三小姐是不是擔心鋪子裏的經營?”

    三小姐冷哼了一聲,“賺得再多,也都是進了別人的腰包,我當然不甘心。”

    “所以,當務之急不是做香皂,而是收迴鋪子的經營權,換人來打理鋪子。不然的話,你我白忙乎一場,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趙大玲沉聲道。

    三小姐沒想到一個廚娘的女兒有這等見識,不禁看了趙大玲一眼,“沒錯。但是你也知道,我跟我娘沒有什麽信得過的人,就算讓我爹換人經營那鋪子,若是還跟蕊湘她老子娘一樣貪心怎麽辦?”

    趙大玲想了想,“掌櫃的人選,我向三小姐舉薦一人。”

    “哦!誰?”三小姐趕忙問道。

    “是五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蓮湘的哥哥。我聽蓮湘說過,她哥哥曾在綢緞莊打雜,為人忠厚又機靈,頗得掌櫃的賞識,有意在西市開一個分號讓他接管。隻是最近綢緞莊生意不景氣,西市的分號也沒開成。她哥哥閑在家裏,正找活幹呢。”這也是趙大玲在枕月閣聽蓮湘偶然提起的。蓮湘不是家生子,當初家境貧寒,十一、二歲時賣進禦史府裏做了丫鬟,外頭還有哥哥嫂子,隻等著哥哥嫂子賺了錢可以給她贖身。通過這幾個月的接觸,趙大玲對蓮湘的人品能力是信得過的,想來她哥哥也不會差。

    三小姐有些猶豫,“畢竟沒見過人,不知怎麽樣。”

    趙大玲向三小姐道:“隻要不是那種老油條,一門心思坑蒙拐騙就行。其實經營鋪子的掌櫃是否貪得了主子的錢財,除了跟掌櫃的人品有關以外,鋪子裏立下的規矩也十分重要。比如說,如何定價、誰來負責采買,還有財政大權,這些都應該由梅姨娘和三小姐來掌控,而不能撒手給旁人。這個規矩,我可以幫著草擬,明日拿過來給三小姐過目,您看看可行不可行。”

    趙大玲向三小姐要了筆墨紙硯和一盞油燈,迴到外廚房就鑽進了柴房。長生已經躺在床鋪上了,見柴房門“吱嘎”一聲打開,一個苗條的人影閃身進來,就知道肯定是趙大玲來做東西了。他趕緊起來披上棉衣,“你做吧,我去門口守著。”

    “我是有事兒要你幫忙的。”趙大玲上前攔住他,外麵雖然雪停了,但是幹冷幹冷的,就長生這身衣服出去,不凍死才怪。

    長生退後一步,麵容苦澀,“我也幫不了你什麽。”

    “這事兒非你不可。”趙大玲自己率先坐在長生的床鋪上。她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

    “你也坐。”

    長生站著沒動,垂著頭站在柴房中央好像一道黑色的剪影。那日友貴家的和趙大玲的對話他都聽見了。友貴家的說得沒錯,趙大玲不能跟他糾纏在一起。他寧可自己去死,也不願給趙大玲的人生帶來任何汙點。

    “我真的有事兒才來找你幫忙的。你過來啊,我又不會吃了你。”趙大玲鬱悶壞了,這個迂腐的家夥,搞得好像自己是個惡霸來占他便宜似的。無奈下她使出殺手鐧,“‘觀海朝朝朝朝朝朝朝落’,下聯你對出來沒有?”

    長生神色羞愧,老老實實地搖頭。

    “對不出來就對了!再給你半年的時間你也不見得能對得出來。”趙大玲毫不留情。長生在黑暗中紅了臉,這兩天這句上聯一直在腦海中盤旋,卻沒有絲毫的進展。

    “你過來幫我寫個東西,寫完我就告訴你下聯。”趙大玲拋出誘餌。

    長生掙紮了半天,終於耐不住想知道下聯的欲/望,一咬牙過來坐在了床鋪的一角,離趙大玲足有三尺遠。

    趙大玲把木墩子推到他麵前,擺上筆墨紙硯,又點亮了油燈放在旁邊給他照亮。“我要是自己能寫就不會來找你了。我說你寫啊,你就當我是皇上,要跟擬聖旨一樣,我隻說一個大概意思,你負責潤色執筆……”

    趙大玲還沒說完,就被長生的手掌捂住了嘴。她“嗚嗚”著抗議,兩隻大眼睛嘰裏咕嚕地轉。

    長生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麽,掌心下是她溫熱柔軟的嘴唇,小鳥一樣啄著他的皮膚。他猛地撤了手,臉羞得通紅,呐呐道:“不能亂講話,被人聽到,是殺頭的罪名。”

    趙大玲留戀他掌心的溫度,此刻竟有些悵然若失。她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兒,她平時說話辦事非常小心,不小心不行啊,這個時空裏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掉腦袋。隻有跟長生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完全放鬆下來,言語不經大腦地想說什麽說什麽。在他麵前她會忘了自己是趙大玲,忘了自己落在了一個等級森嚴的異世時空。

    柴房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長生拿起毛筆沾了墨汁,在硯台沿兒上靠了靠,提筆輕聲問她,“要寫什麽。”

    趙大玲舔舔嘴唇,感覺著唇上留著他的氣息,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來,“寫一個胭脂水粉鋪子的管理製度,還有經營項目的推進計劃。”

    她不自覺地又用上了現代詞匯,長生怔了一下,根據自己的理解在紙上寫上,“商鋪章程”幾個字。

    趙大玲將管理製度細分為財務、人力、采購、銷售等幾大部分,一邊縷著自己的思路,一邊講給長生。這可苦了長生,大多數時候他搞不懂趙大玲在說什麽,隻能連蒙帶猜地消化趙大玲的話,再按照自己的理解轉化成字句寫在紙上。

    實在聽不明白的就停下來,讓趙大玲換一種表達方式再解釋解釋。比如說,長生不明白什麽是人力資源,經趙大玲一解釋就明白了,說的是如何管人,掌櫃的有什麽職責,如何給鋪子裏的工匠和學徒定月錢,怎麽鼓勵他們多幹活,以及鋪子裏人員的去留要上報給梅姨娘和三小姐等等,趙大玲管她們兩個叫股東……

    中間,趙大玲還迴了趟自己的屋子假裝上/床睡覺,等友貴家的和大柱子鼾聲四起才又溜了出來。

    天色發白時,已經困得兩眼發直,一腦袋漿糊的趙大玲拿著長生寫的一疊稿子傻笑不已。長生真是聰明,自己說得亂七八糟,顛三倒四,又夾雜著好多的現代詞匯和理念,他竟然都領悟了,經過詞句的潤色寫得古香古色,有模有樣。

    她將稿子收好,一手捧著一夜未眠昏昏漲漲的腦袋,一手抓起木墩子上的毛筆,在空白的紙上用自己的狗爬字寫上: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將紙交給長生時忍不住辯解一句,“你別看我的字不好看,我是用不慣你們這種筆。我用我們的那種筆寫字,參加硬筆書法比賽還拿過紀念獎呢。”

    她往長生身旁挪了挪,肩膀自然地挨著他,長生渾身僵直,唿吸都變得清淺。趙大玲指著紙上的字念給長生聽,“‘長’通‘常’,所以這個下聯是:浮雲長,常常長,常長常消。厲害吧,絕對的千古絕對。”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口齒不清道:“我要迴去了,我娘馬上要起來做早飯,我得趕在她掙眼前躺到床上去。抱歉害得你也一宿沒睡,你抓緊時間歇會兒吧。”說完步伐踉蹌地溜了迴去。

    長生拿著趙大玲寫出的下聯,久久地看著那個“雲”字。雲字上麵竟然少了雨字頭。他覺得不應該是她寫錯了,剛才她一揮而就,倒好像是她本來就這麽寫這個“雲”字一樣。還有“硬筆”是什麽筆?她那一腦袋稀奇古怪的想法又是從哪裏來的?

    屋外漸漸有了人聲,陸續有仆役來領早飯了,長生仔細地將這張紙疊好,放進了懷裏貼著心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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