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玲躲著友貴家的和大柱子,將要來的東西都一趟趟地都鼓搗進了柴房。長生看著趙大玲耗子搬家一樣把鍋碗瓢盆兒都搬了進來,藏在了柴堆後麵。接下來幾天趙大玲得空就往柴房鑽,倒蹬那些瓶瓶罐罐。

    趙大玲問長生,“你會雕刻木頭嗎?”

    長生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以前倒是胡亂雕刻過幾枚印章,不過用的是壽山石和雞血石,沒雕過木頭。”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以前,趙大玲沒敢細問,隻是眉開眼笑道:“雕木頭肯定比雕石頭簡單。麻煩你幫個忙,幫我刻幾個花模子。省得老用我娘那個蒸餅模子,萬一洗不幹淨可麻煩了,這種皂類是不能吃進肚子裏的。”

    趙大玲畫了圖形,遞給長生。長生接過來,翻過來調過去地看了半天,迷惑地問:“這是……”

    趙大玲畫工不好,隻能畫出個大概輪廓,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臊眉耷眼地指著幾個圖形告訴長生,“這個一團的是玫瑰花,這個是海棠花,這個五瓣兒的是梅花。我畫得不好,畫不出那種立體的效果,你將就看吧。”

    長生了然地挑挑眉毛。柴房裏有的是木頭,趙大玲找了三塊兒質地堅硬,方方正正,又大小合適的,拿出從三小姐那裏要來的刻刀、砂紙一並交給長生,“不用太精細,有個大概其的樣子就行。”

    第二天一早在院子裏,長生將幾個花模子交給趙大玲,羞澀道:“時間緊,晚上又看不太清楚,所以做得粗糙,你看能不能用?”

    趙大玲接過花模,吃驚地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簡直就是藝術品。模具內裏雕成立體的花朵的形狀,細細打磨過了,花瓣上帶著紋理,纖毫畢現,跟真花一樣。

    趙大玲撫摸著模具讚歎不已,這才明白,他之前所說的胡亂雕刻過幾枚印章肯定是過謙了。當然趙大玲不可能知道,長生確實隻雕刻過為數不多的幾枚印章。一枚被當今聖上私藏,一枚送給了聖上的三皇子晉王,還有幾枚流傳在民間,千金難求。

    天氣越來越冷,北風唿嘯著,柴房裏冷得跟冰窖一樣,柴房的牆壁本就薄,不過是用葦子杆兒和了黃泥做的,一道四處漏風的籬笆門,所謂的窗戶就是一個窟窿。但就是在這樣陰冷逼仄的柴房中,點一個小小的炭爐,架上一個銅鍋,在銅鍋裏熬上各種香料和花瓣,馨香的熱氣自銅鍋中升騰起來,這點些微的熱量仿佛能驅散嚴冬的寒氣,讓圍坐在炭爐旁的長生和趙大玲感受到了異樣的溫馨。

    兩個人探頭看向

    鍋裏的時候,一抬眼就會發現離得是如此之近,近得看得見對方瞳仁兒裏自己的倒影。長生會率先避開,低著頭,不知是不是被銅鍋裏蒸騰出的熱氣暈染的,一向蒼白的臉頰飛上兩抹紅暈。趙大玲喜歡看這個時候的長生,那一低頭的羞澀靦腆,美好如斯。

    在製作胭脂水粉的過程中,兩個人也不寂寞,曾經屋後空地上的對聯遊戲成了此刻麵對麵的考較。當然,出上聯的永遠是趙大玲,她可沒本事去接長生出的對聯。

    “鳳落梧桐梧落鳳。”趙大玲搖頭晃腦地拋出上聯,又多此一舉地提醒道:“迴文聯,正著念和倒著念是一樣的。”

    長生低頭隻想了片刻,“天連碧水碧連天。”隻有這樣的時候,他是舒展而輕鬆的,一向蹙著的眉頭也展開了,讓趙大玲不禁想起《詩經》裏的詩句“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版屋,亂我心曲。”

    “嗯,你這個真不錯,‘碧水連天’跟幅畫兒一樣。”趙大玲點點頭,“我爹告訴我的下聯是:珠聯璧合璧聯珠。”

    長生安靜用長柄勺攪動著銅鍋裏的糊糊,沒有拆穿趙大玲的謊言。

    趙大玲對自己的謊言早已穿幫毫不知情,依舊興致頗高,一抬頭看見牆壁上巴掌大的小窗戶外一輪明月清輝灑遝,便指著月亮笑言道:“就以明月出一個拆字聯,‘一明分日月’。”

    長生略略思索了一下,昏暗的光線下輪廓精致,眉目如畫,聲音清越似石上清泉:“五嶽各丘山。”

    “哇,你太厲害了!”趙大玲拍手讚道,“對得好!不行,我要出一個難一點兒的。有了,還是跟‘明’字有關的,‘誌士心明如日月’我提醒你哦,不但字麵上要工整,意境上也要跟上聯掛鉤才行。”

    長生琢磨著上聯,“‘誌士心明如日月’,士心為誌,日月為明。字麵要對上並不難,隻是上聯有襟懷磊落,心底坦蕩之意,誌士之心可鑒日月。若要契合上這種意境卻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他眉目舒展,神采飛揚,其人風華,積石如玉,列鬆如翠,跟平日裏沉默寡言時判若兩人。趙大玲不禁想這才是他以前的樣子吧,少年得誌,意氣風發。隻可惜命運將他從雲端拋到地獄,讓他受盡磨難。

    這一次長生想的時間比較長,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方眉頭一展,“‘吞天口信是人言’。心如明月,言而有信,可還使得?”

    這迴趙大玲是真的折服了,“這就是原對兒,沒想到你在這麽短的時間就對出來了。看

    來我今天是難不住你了。”她托著腮想了想,“你再聽聽這個:‘夜冷,酒熱,人未歸,一點,兩點,三點,四點。’怎麽樣,這個是不是很有意思?夜字上有一個點,冷字兩點,酒字旁邊三點水,熱字下麵是四點。下聯的字麵上,也要有這樣的數字。”

    這個還真是難住了長生,他下意識地用一根細木柴在地上勾劃著。趙大玲也不去打擾他,自己忙著煮花瓣,加蜂蜜。玫瑰花瓣的馥鬱香氣和蜂蜜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斥了小小的柴房。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長生不好意思地向趙大玲求教:“在下才疏學淺,這個對子還真是對不出來,還請姑娘賜教。”

    趙大玲微笑道:“你可不是‘才疏學淺’,是這個上聯太刁鑽,下聯也是個孤對兒,“晝暑,春曙,天已長,一日,兩日,三日,四日。”

    長生豁然開朗,粲然一笑道:“對得真妙,當真是一日,兩日,三日,四日,我怎麽沒想到呢。”

    趙大玲一下子看呆了,他的笑容如此美好,燦爛如春風拂過時滿園鮮花競相開放。銅鍋裏的花水溢了出來,她才手忙腳亂地去端銅鍋。

    長生幫她將銅鍋裏的花水倒出來,自然而然地囑咐她,“小心別燙到手。”

    手是沒有燙到,趙大玲的心卻被燙了一下。慌亂中,她結結巴巴道:“我……我還有一個上……上聯,‘狗牙蒜上狗壓蒜’。”

    長生一愣,隨即啞然失笑,“這也是對聯?”

    “嗯。”趙大玲指了指柴房角落掛著一辮子蒜,“那可是正宗的狗牙蒜,下聯要對得工整才行。”

    長生果真認真起來,嘴唇微抿,凝神思索的樣子簡直引人犯罪。過了一會兒,他投降認輸,“這個我對不出來。有下聯嗎?”

    “當然有!”趙大玲理直氣壯,“下聯是‘雞冠花下雞觀花’。”

    長生又笑了,“果然工整。”

    趙大玲心中哀鳴,他一個晚上笑了四次,還讓不讓人好好工作了。

    長生還沉浸在對聯中,“看來隻要有上聯,就沒有對不出的下聯。上次你說過的那個‘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頭麵。魑魅魍魎四小鬼,各自肚腸。’就是我見過的最孤絕的對聯,‘琴瑟琵琶’對‘魑魅魍魎’簡直讓人拍案叫絕。”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漢語文字更是博大精深,就我所知,還有一個更絕的對聯,堪稱是千古絕對。”趙大玲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寫下:觀海朝朝

    朝朝朝朝朝落。

    長生歪過頭來看,肩膀自然而然地和趙大玲的肩膀碰在一起,他詫異地問她,“怎麽有這麽多的‘朝’字?”

    “對啊!”趙大玲咽咽口水,盡量不去想他靠過來的肩膀,拿木棍一個字一個字點著,“‘朝’字通‘潮’,這個上聯可以念做:觀海潮,朝朝潮,朝潮朝落;也可以是:觀海潮,朝朝朝潮,朝朝落;或者:觀海朝潮,朝朝潮,朝朝落。總之有十來種斷字讀法。下聯是唯一一個,幾千年間從無其二。所以被稱為千古絕對。”

    正說著呢,就聽見外麵友貴家的聲音,“大柱子,去找找你姐,把她叫迴來。挺大的閨女,這麽晚了還在外麵貪玩!”

    趙大玲衝長生吐吐舌頭,湊近長生的耳朵小聲道:“別讓我娘知道我在這兒。東西幫我看好,別落了灰。你等著我,待會兒我娘和我弟弟睡著了,我再偷著過來。”

    趙大玲熄了火,小心翼翼地到門口探頭往外瞧,確定友貴家的沒在屋外,才趕緊溜出柴房,做出從外麵剛迴來的樣子,大模大樣地走進屋。

    長生在黑暗中咀嚼趙大玲臨走前說的話,耳廓仿佛還留有她說話時唿出的溫熱氣流,一時不禁紅了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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