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風言風語傳得多了,五小姐也有些坐不住,找來心腹蓮湘商議,“那黃茂欺辱她的事兒還沒過去,又傳出來她娘克扣雞蛋的事兒,這大玲子終究是個惹是生非的,你說夫人若是知道了,會不會指摘我管不好底下的人啊?”

    蓮湘愣了一下,為五小姐寬心道:“奴婢倒覺得大玲子自打重新來上職後為人警醒了不少,比以前也穩重了許多。黃茂的事兒怪不到她頭上,夫人不是發配了黃茂他們,沒有牽及她嗎?這說明夫人心裏通透著呢。至於克扣雞蛋事兒,沒憑沒據的,不過是府裏下人閑得難受嚼舌根子罷了,五小姐當不得真。外院廚房窮得叮當響,可不比內院大廚房有油水,即便真有克扣的事兒,要奴婢看內院廚房比外院廚房的可能性大多了。”

    五小姐歎了口氣,“話雖如此,終究她是我這院子裏的,旁人說她時,難保不會捎上我幾句。”

    主仆二人在迴廊一角兒的閑話,正巧被在樹後拾掇花草的趙大玲聽個滿耳,對蓮湘又多了份感激。隻是這位五小姐可真不是個可以依靠的好主子。

    這天傍晚趙大玲從枕月閣迴到外廚房時,發現屋外堆了一堆兒劈好的柴火。有的塊兒大,有的塊兒小,參差不齊的,還什麽形狀都有,都能給大柱子當積木玩了。趙大玲問坐在門檻上端著一個破碗吃蠶豆的大柱子,“這是誰劈的柴?”

    大柱子嘴裏嚼得“哢吧”響,向柴房那裏努努嘴兒,“長生哥劈的,他拖著一條腿站不穩,差點兒劈了自己的手咧。我還笑他來著,還不如我姐劈得好!”

    趙大玲一驚,他不要命了!快步進了柴房,長生像往常那樣坐在鋪板上,靠著冷硬的牆壁。見她進來,隻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頭,悄悄把手藏到了背後。

    趙大玲虎著臉過去,“把手伸出來!”

    長生不動。趙大玲蹲下來扯他的手臂。長生再瘦也是男人,臂膀繃著勁兒,趙大玲自是拉不動。她盯著長生的臉,放緩了聲音,“給我看看!”

    許是她的語氣太溫柔,長生慢慢泄了胳膊上的力氣,讓趙大玲將他的兩隻手臂從身後拉了出來。趙大玲用手指輕輕掰開他握著的拳頭,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兩隻手的手掌都有大片的血泡,血泡又磨破了,一雙手慘不忍睹。

    趙大玲來不及埋怨他,匆匆用銅盆打來一盆清水,又取了金瘡藥和幹淨的布巾。浸濕了布巾,扳著他的手擦他掌心的傷痕。他縮迴了手,低聲道:“我自己來。”

    趙大玲白了他

    一眼,握著他的手腕又把他的手拽到自己麵前,沒好氣兒道:“放心吧,這裏沒有外人,不會損了您的清譽。”她敲了一下他修長的手指,“把手攤開!”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緩緩打開蜷起的手指。趙大玲湊近了仔細看才發現,不但血肉模糊,傷口中竟然還嵌著細小的木刺。她一手托著他的手,一手拔下頭上的簪子,用簪子的尖頭小心的將木刺挑出來。紮進指縫的那根大木刺被挑出來時,一股血跟著湧了出來,他明顯抖了一下,趙大玲馬上低頭湊過去衝著他的手吹了幾口氣兒。

    長生隻覺得指尖一暖,有溫熱的氣流拂過,鑽心的疼痛竟然減弱不少,他下意識地蜷起了手指,想要留著那絲暖意。趙大玲又拍拍他的手,“別動別動,忍忍哈,就這根紮得最深,終於出來了。”

    從長生的角度,隻能看見她低垂的頭頂,因為拔下了簪子,她一頭秀發都傾瀉下來,帶著清新的香味兒。兩個人離得近,她的頭發垂到了他的膝蓋上,就如一匹閃著微光的黑色錦緞。柴房裏光線暗,她不得不將整張臉都貼到他掌心近處,專心致誌地尋找著傷口中細小的木刺,近得他都能感覺到她唿出的氣息蝴蝶翅膀一樣撫過他的掌心。那股香暖的氣流順著指尖流到了心裏,讓他不禁心神一蕩,心湖中如落入一顆石子,濺起層層漣漪。

    腿上傳來的一陣劇痛將他拉迴現實,也提醒了他自己是什麽樣的身份處境。他眸光一暗,將頭別到一旁。

    趙大玲挑完了兩隻手的木刺,又忙活著清洗、上藥、包紮,“記著,這幾天可千萬不能沾水啊!”

    等到把長生的兩隻手都裹成了粽子,趙大玲才鬆了一口氣,也有閑心開始抱怨他,“你到底有沒有劈過柴啊,兩隻手應該虛握著斧頭把兒,而不是實打實地抓緊嘍。那個斧頭木柄是新換的,上麵都是毛刺兒,你就不知道墊一塊布?還有,你腿還沒好呢,怎麽就跑外頭站了這麽長時間?郎中都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你的腿骨整個都折斷了。現在不在意,迴頭骨頭長不好,以後陰天下雨的有你的罪受。”

    趙大玲發/泄完了,發現長生一直不說話,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推推長生的肩膀,“你倒是說話啊!”

    長生抿了抿嘴,方輕言道:“我隻是想做點兒力所能及的。第一次劈柴,劈得不好。本來想挑水的,沒找到桶。”

    趙大玲想起了剛見到長生時,為了刺激他活下去曾說過的話:我這兒的柴還沒劈,水還沒挑,你好歹應該等你好了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報答我,然後再去尋死覓活吧!

    她一下子沒了脾氣,拿起木簪胡亂綰了頭發,才向他道:“做這些也不用著急,慢慢來。尤其挑水是萬萬不能去的,你的腿傷沒有長好,還不能吃力。若是你嫌待著煩悶,又願意做點兒什麽,就幫我娘擇菜吧。好幾十人的菜量,這可是費工夫的活兒,我娘腰不好,不能老彎著腰擇菜。”

    “嗯。”他痛快地點頭應了。

    第二天趙大玲一迴來友貴家的就向她抱怨,“小祖宗,你可別讓那個敗家子兒擇菜了。我這二十多斤的青菜,他擇完了隻剩下五斤,夠誰吃的?扔的比留的還多,我還得從他扔的那堆兒裏再一根一根地往迴撿。”

    趙大玲勸解友貴家的,“好了娘,人都有個第一次,您仔細教給他不就行了。”

    友貴家的一摔門簾進了裏屋,“算了吧,我可教不了那個敗家子兒。這以前指不定是哪個富貴人家府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呢!擇個菜跟寫毛筆字似的,先舉到眼前仔細端詳著,然後一手托著一手揪。我都怕他把我這些菜梆子甩出副墨寶來。這我還沒讓他幫我切菜呢,還不得給我切一副山水畫出來!”

    趙大玲一下子想起那天黃茂幾個在屋外說過的話,三歲識字,五歲作詩,十六歲就被皇上於金鑾殿上欽點了探花郎……

    那才是他本來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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