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廚房裏的打鬧驚動了柴房裏的長生,他拖著斷腿從地上爬起來,勉強掙紮到門口一看,幾個仆婦正在那兒一通亂砸。他心急如焚,扭頭看見牆邊立的拐杖,忙伸手拿過來。幸虧有這根拐杖才讓長生出了門,去找外賬房的馬管家過來解圍。

    等到趙大玲趕迴外廚房的時候,隻見屋子裏跟遭了災似的,除了張氏屁/股底下的凳子和跟前的那張破木頭桌子,已經找不出一件完整的物件。

    友貴家的披頭散發,被幾個仆婦架著,眼睛都直了。大柱子在哇哇地哭。長生臉色慘白滿頭冷汗,一身的土,勉強靠著牆壁和拐杖的支撐才沒有倒下。馬管家正焦頭爛額的平事兒,“你們說說,這是怎麽茬兒的?前幾天剛鬧了一通,打板子的打板子,攆出去的攆出去。你們怎麽還不消停?今兒又是為了什麽啊?”

    張氏這才悠悠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指著旁邊桌上的一個褐色的粗瓷碗,碗裏七、八個光溜溜的紅皮雞蛋,“馬管家,您老看看,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我內院廚房昨天丟了幾個雞蛋,二小姐想吃雞蛋羹都沒有材料。不成想卻是被友貴家的順手牽羊偷了去。”

    友貴家的嗓子都啞了,嘶聲道:“你胡說,我沒進過內院廚房,也沒偷過你的雞蛋。”

    張氏一臉的有恃無恐,“是不是我胡說,咱們可以到夫人麵前評評理。秦平家的親眼看見你進內廚房的,那可是有人證的。再說了,如今贓物都擺在這兒了,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友貴家渾身篩糠一樣,抖著嘴唇分辨,“雞蛋上也沒刻著你的名號,你叫它一聲它會答應是怎麽的?你怎麽就說是你的?這幾個雞蛋本來就是外廚房裏的。”

    “外廚房裏的?”張氏拿起一個雞蛋來到友貴家的麵前,手一鬆,雞蛋落在了地上,蛋黃蛋清灑了一地,“成,你既然咬死了說不是你偷的,我也不跟你爭辯這個。我隻問你,你剛還說這個月的雞蛋吃光了的,怎麽又跑出幾個來?而且這做飯的材料怎麽進到裏屋的櫃子裏了呢?我隻知道這櫃子是裝衣服的,還真不知道原來是用來存雞蛋的,還放在櫃子裏角用個破單子蓋著。你若是心中沒鬼,怎麽會把雞蛋藏著掖著的?若不是偷來的,就是借著當廚娘的便利給自己撈好處,克扣了大夥的嚼用。這府裏養了這麽一隻偷嘴的大耗子,夫人還蒙在鼓裏呢。”

    友貴家的愣了一下,不成想張氏在這兒堵著她呢。友貴家的好像鬥敗的公雞一下子蔫了,聲音都低了八度,“不是廚房份例裏的,那是我從牙縫裏省下來

    錢,找外頭人換了幾個雞蛋。你們也知道大玲子自打上迴的事兒以後身子一直不健壯,大柱子生得瘦小,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就想著換幾個雞蛋給兩個孩子補補身子。外廚房人來人往的,人多手雜,我才將雞蛋放在櫃子裏,怕被人順手拿了去。”友貴家的一輩子要強,從不在人前訴說家裏的窘迫,家裏一文錢不剩的時候,也咬牙挺著,在人前還要掙個臉麵。此刻被逼得實話實話,自是覺得現眼打臉,抬不起頭來。

    趙大玲一下子眼圈就紅了,鼻子酸酸的,她知道她這個半路得來的娘向來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兒,從來不吃虧的。此刻卻被人拿捏住,全沒了平日的威風。趙大玲寧可看到氣焰囂張,張嘴就罵人的友貴家的,也不願看到此刻她,好像老虎被拔了爪子。她叫了一聲“娘!”撲過去推開架著友貴家的兩個仆婦,將友貴家的摟在懷裏。

    張氏依舊不依不饒,“嗬,瞎話還編得真順溜!別人拍馬都跟不上你這節奏。眼見糊弄不過去,就開始做小伏低裝開可憐了。也行,就算是你自己花錢買的。可你有錢換雞蛋,就沒錢還債麽?幾個月前你家大玲子要死要活的又是請郎中又是買藥的,你可還向好幾家子借了銀子呢。如今有錢了,倒先吃起雞蛋來了,欠著一屁股債呢還吃香的喝辣的,你還要臉不要?我都替你臊得慌!”

    一旁的馬管家都看不過去了,“張嫂子,幾個雞蛋不至於吧!”

    張氏裝腔作勢道:“幾個雞蛋自是不值什麽,我講的就是這個理兒。”

    趙大玲擋在友貴家的前麵,向張氏道:“我娘是為了給我看病向方嫂借了銀子,這錢我們肯定還給方嫂的。但你也不至於為了我們家有幾個雞蛋就來興師問罪吧,還砸了我們家的東西,這筆賬又怎麽算呢?”

    “呦,這狐媚子丫頭倒跟我算起賬來了,自己一身騷,還有臉說東說西的。聽清楚了,咱們可不是來看你們家的家當來的,這不是找賊贓嗎?既然你娘死活不承認是偷的就算了,我姑且相信是你娘買的。唉,誰叫我這個人心腸軟呢!”張氏見差不多了,砸也砸了,罵也罵了,也知道見好就收,“再說了,難不成為了幾個雞蛋還鬧到夫人跟前去?夫人主持著一大家子的中饋呢,沒的拿這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讓她煩心。”

    張氏扭頭看馬管家,“馬管家您說呢?要不今兒就到這兒了,我隻當是吃了個暗虧。時辰不早了,我還得迴去想法子找幾個雞蛋出來給二小姐蒸雞蛋羹呢。”

    旁邊一個臉胖的跟發麵饅頭似的仆婦衝

    張氏討好道:“這不有現成的幾個嘛,咱拿迴去先救救急。”

    不成想馬屁拍在了馬蹄兒上,張氏順手將那個粗瓷碗從桌上嘩啦到地上,幾個雞蛋摔得散了黃兒,流了一地。張氏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誰要這窩裏出來的蛋,個個黃子都是黑的,沒得髒了手。”

    馬管家也隻能無奈地揮揮手,“走好吧您呐,迴去變雞蛋去吧,別變出個臭的來就好!”

    一群人散了去,友貴家的滑坐在地上,靠著趙大玲,不哭不鬧癡癡傻傻的。

    大柱子撲到友貴家的懷裏,小手握著友貴家的臉,嗚嗚哭著,淚珠子順著小黑臉兒往下滾,“娘,你怎麽了?不就是幾個雞蛋嗎,咱不心疼。我和我姐身子都壯著呢,不用吃那個。”

    趙大玲一陣心酸,自己的眼淚也差點兒掉下來。來到這個異世,她一直覺得自己像一個局外人,更像一個旁觀者。無論是丫鬟間的爭鬥,還是生活的困苦,都不能讓她這個擁有現代人靈魂的異世者真正走心。就像是在看場電影一樣,最多自己在其中客串一個小角色。電影演完了,散場了,自己也就可以迴家了。

    然而此時此刻,她心中的悲憤和感受到的屈辱卻是實實在在的。幾個月來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這裏的一份子,她不是在客串角色,這場大戲也沒有散場的時候。她是在過日子,過這個不是人過的日子。

    馬管家麵色不忍地勸了幾句,“大玲子,快帶著你娘和你弟弟從地上起來,你看大柱子哭得,沒的嚇著孩子。你也勸勸你娘,別往心裏去。”

    趙大玲扶起友貴家的,“娘,進屋躺會兒吧。”

    友貴家的夢遊似的跟著閨女走,走幾步又迴頭向馬管家道:“馬管家,那幾個雞蛋真是我自己掏錢買的,不是府裏采買來的。”

    馬管家揮揮手,“行啦,都是府裏的老人兒了,這點兒上信得過你。你放心,就是真鬧到夫人跟前,我也替你擔這個保。”

    趙大玲和大柱子把友貴家的扶到炕上躺下,心疼地看著她娘平日裏母老虎一樣剛硬的人,這會兒卻對著牆壁默默流淚。趙大玲從地上撿了一條褲子給大柱子套上,大柱子這大半天還一直光著呢。她留下大柱子照看著友貴家的,自己出來謝過馬管家,“今兒多虧您了,幸虧您來的及時鎮住那夥兒人,要不然我娘還得吃更大的虧,這房子也得讓她們拆嘍。隻是馬管家,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她內廚房的管事幹嘛跟我娘過不去?”

    馬管家歎

    口氣,“她那是誠心找碴呢。那天跟著黃茂到外廚房惹是生非的幾個小廝裏有一個是她的侄子,被夫人打了板子轟出去了。所以她今天來這麽一出,什麽雞蛋丟了,不過是隨便扯了個借口到你們家砸東西,撒氣來的。就算沒搜出那幾個雞蛋,結果也是一樣的。所以你看,她們砸完了東西就走了。她也不會把這事兒鬧到夫人跟前,夫人真知道了,她也沒臉不是。”

    趙大玲不忿道:“太欺負人了,我找夫人評理去。”

    馬管家忙擺手勸道:“大玲子,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她男人在老爺跟前很得臉,老爺當年出任江北荊州知府時,身邊就帶著她男人做跟班兒。夫人敬著老爺,不會輕易動他跟前的人。你們呀,直當是吃個啞巴虧。好好歸置歸置,迴頭我再找幾個小廝來幫著拾掇拾掇灶台。”

    馬管家搖著頭走了。趙大玲看著一屋子的狼藉心中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身為底層隻能任人欺侮的屈辱感。她垂頭坐在唯一完好的凳子上,用雙手捂著臉哀歎,“這是個什麽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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