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管家從門口伸頭向裏看也嚇了一跳,生怕這時候死個人驚動了夫人會怪罪下來,趕上前伸手到長生鼻下試了試,驚歎道:“呦,這孩子還活著呢!命可真大!”

    友貴家的鼻孔出氣,“您知道是個要死的孩子還往我這兒送,打量我這兒是醫所呢!我這做飯的地界還得兼管著救死扶傷不成!我是要個能劈柴送飯的小廝,不是要個一腳踏進棺材的廢物。”

    馬管家有些訕訕,“柱子他娘,今天幸虧是這孩子救了你家大玲子不是。要不是他拚死抱著黃茂那畜生的腿,你家大玲子還指不定出啥事兒咧,你這會兒哭都來不及!”

    友貴家的想想也是,“還算是個有良心的,不枉我們娘兒幾個這些天救治他。”

    馬管家點頭稱是,“您這是好心有好報呐。看這孩子傷得挺厲害,待會我讓小廝去找個郎中給他看看吧。花多少銀子從外府的賬房裏支。”

    眾人散去。黃媽幾個被攆出府,但府裏的日子還得照舊過。友貴家的罵罵咧咧地張羅飯,你們家是遇上事兒了,可這府裏好幾十口子還等著吃飯呢。

    趙大玲和大柱子把長生搬迴鋪板上,趙大玲讓大柱子打了盆溫水,輕輕蘸去長生身上的血漬。他身上原本的鞭傷剛剛結痂,此刻又都裂開了,身上更是多了很多新傷。一身的傷痕累疊,慘不忍睹。

    不一會兒,小廝果真領過來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郎中。趙大玲不方便進屋幫忙,隻能站在門外看著郎中一通施針用藥,包紮傷口,又重新固定了長生的斷腿,最後交給隨行小廝一副草藥方子才出了柴房。

    趙大玲見那郎中診治當中頻頻蹙眉,便站在門口輕聲問那郎中,“還勞煩您說說,他的傷勢如何,何時能痊愈?

    郎中也是歎了口氣,手撚長須道:“這後生傷勢過重,又反複多次,能撐到此刻已是常人所難。好在他尚且年輕,身體根基又好,好生將養著,過了明年夏天倒也能恢複個十之*。隻是他憂思過重,氣結於胸,長此以往恐難享常人之壽啊!”

    趙大玲默然,身體上再嚴重的傷痕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好轉,而內心的創傷又如何醫治呢?長生那樣的人,肉/體上的痛楚他可以咬牙忍耐,隻怕他心中的傷痛要遠勝過任何的鞭傷斷骨之痛吧。

    趙大玲謝過郎中。小廝引郎中去外院賬房支取診費,並拿著方子到外麵的藥房抓藥。趙大玲轉身迴到了柴房,屋裏光線昏暗,隻在一麵牆上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個一尺見方的透氣孔

    ,此刻陽光從那裏照射進來,光束正好打在長生的臉上,照得他的臉白得近乎透明。他緊閉著雙眼,連唿吸都是微不可查的,長長的睫毛羽扇一樣覆蓋在眼簾上,在下眼瞼的地方投下一小片淺黛色的陰影。雖然身處破舊雜亂的柴房,身上不過蓋著一條看不出顏色的舊棉被,但是趙大玲覺得他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人都更加幹淨。滿身的傷痕、落魄的境遇都掩蓋不住他渾身散發出的水晶一樣剔透的光芒。

    趙大玲放輕腳步來到他身旁,伸手替他掖好了被角,又用手背輕輕搭在他的額頭上。謝天謝地,他沒有發燒。簡單的動作驚動了長生,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一時間仿佛天地間所有的光亮都匯聚在他眼中。

    趙大玲知道他失血過多,肯定口渴,便端起地上的一碗水柔聲道:“喝點兒水吧!”

    長生嘶啞著聲音問:“他們沒有再難為你吧!”

    趙大玲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醒過來第一句是問的這個。到目前為止,長生隻說過兩句話,卻都是為了她。

    趙大玲笑笑道:“沒有,我好著呢。夫人處置了黃茂他們幾個,打了板子攆出府了。你好好養傷吧,我剛問了郎中,他說你底子好,好生修養著過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長生緩緩點頭,屋裏一時沉寂下來。今天的事兒確實令人尷尬,趙大鈴無法去細想作為一個男人,長生這個時候心中會有多麽的屈辱難言,屋裏的氣氛挺壓抑,趙大玲想勸長生想開點兒,別往心裏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能默默地出了柴房。

    臨到門口時,趙大玲聽到背後長生輕聲道:“謝謝你!”

    趙大玲心中一窒,知道他這聲謝謝包含了太多的含義。

    這麽一折騰早就過了飯點兒,來領飯的已經堆在廚房門口。趙大玲趕緊幫著友貴家的把早飯分發下去。府裏人多嘴雜,已經知道了早上發生的事兒,雖然夫人發話了不能嚼舌根子,但架不住大夥實在心癢難忍,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投向趙大玲的目光也帶著審視,有些不厚道或者跟友貴家的有過節的甚至帶上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四小姐跟前的齊媽上次和友貴家的因為互相牽扯出對方閨女的糟心事兒而結下了梁子。打那兒以後,齊媽就沒來外廚房領過飯,都是讓小丫頭來。今天齊媽起來後打發小枝子去領早飯,見時辰還早,四小姐又去二小姐那裏繡花去了,便睡了個迴籠覺。不知睡了多久,她被餓醒了,這才發現已經是日上三竿,小枝子的早飯還沒取迴來。齊媽罵罵咧咧地喝了

    一碗白水填肚子,一直等到日頭都快升到正頂了才見小枝子拎著食盒迴到沐霜苑。

    齊媽一個巴掌唿過去,“死妮子,一把子懶骨頭,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耍滑。讓你領早飯去的,這端迴來都能當午飯了。你也不抬頭看看都什麽時辰了?領個早飯領了一上午,你跑哪兒鬼混去了?老娘肚子都餓癟了!”

    小枝子被打得一趔趄,捂著臉眼淚汪汪道:“您老這話兒說的,我哪兒貪玩兒來著。今兒個外院廚房裏出了事兒,分飯分晚了,我這還是排前兩個,排後麵的還真能跟午飯一塊兒取呢,還能少跑一趟。”

    聽說是外廚房出事兒了,齊媽一下子來了精神,也顧不得肚子餓了,耳朵豎得老長,兩眼冒光道:“哦?出什麽事兒了?說來聽聽。”

    小枝子委委屈屈地放下食盒,“我也不大清楚,就聽說今天一早夫人發作了翟姨娘跟前的黃媽,和黃媽的兒子黃茂並幾個小廝。打了板子轟出府去了。”

    “那跟外院廚房的有什麽關係?”齊媽耐心地問。

    小枝子十一、二歲了,已經到了提及男女之事知道臉紅的年紀,眼見四下無人才小聲道:“聽說是黃茂看上了大玲子,趁著她娘不在,帶著幾個小廝去調/戲,他還誇大玲子長得俊,要娶大玲子過門做媳婦呢。大玲子不樂意,那幾個下作胚子就動了粗,兩廂廝打起來,都掛了彩,結果驚動了夫人。”

    齊媽一拍大腿,開始後悔自己睡的迴籠覺,去看看熱鬧也好啊,生生錯過了這麽勁爆的戲份,集合了淫/亂、械鬥、臭不要臉等諸多元素,簡直比話本子還精彩。友貴家的這是現世打臉啊,一個黃花閨女被幾個大小子占了便宜去,看她還敢嚼自家二丫的舌根不。

    齊媽精神抖擻地把早飯從食盒裏拿出來,胡亂扔在一邊,“我領午飯去!”言罷拎著空食盒頭也不迴地往外走。

    小枝子在後麵追著喊,“您老先墊巴一口,這剛分完早飯,午飯還沒下鍋呢。”

    齊媽哪兒還顧得吃早飯,這會兒早已歡脫地越過了沐霜苑的門檻兒,跑得無蹤無影。及到了外院廚房,領早飯還沒走幹淨呢。齊媽站在外頭粗聲大氣道:“我說友貴家的,這都到午時了,你怎麽還在分早飯?稀粥爛飯的誰吃得飽?我這一碗稀飯下去滿肚子晃蕩,不頂事兒,隻能自己跑來領午飯了。”

    友貴家的因著今天一早的事兒正不自在呢,見齊媽那一臉興奮勁兒,更覺得膩歪,“夫人今天早上交代的事兒多,自然耽擱了些時辰

    。大夥兒有的還沒吃上早飯呢,偏你一頓不吃就能餓死?再說了,早飯裏不是有蔥油卷子嗎?誰讓你光喝稀的不吃幹的。你若是沒吃飽,就再拿兩個卷子走,別在我這兒瞎嚷嚷。”

    “嗬,我稀罕你那兩個卷子?你也少拿夫人來說事兒,夫人讓你晚發早飯了?夫人讓你把早飯當中飯吃了?你這廚房就是做飯的,到點兒不發就是你沒當好差。”齊媽又鼓動旁邊的幾個人,“你們幾位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漿洗房的李嫂子跟友貴家的關係不錯,常在一起打牌,替友貴家的解釋道:“二丫她娘,這誰也有個特例兒不是。公雞天天打鳴還有睡過頭的時候呢。少吃個一頓半頓的也不是大事兒。您啊先迴去等等,過一個時辰再打發底下的小丫頭過來看看,那時候午飯也就出鍋了。”

    齊媽依舊不依不饒,“又沒讓她外院廚房做什麽山珍海味,頓頓飯不過是蒸個饅頭煮個粥的,怎麽就還得耗費一個時辰?早上那幾個卷子我都給院子裏的丫頭分了,自己就喝了一碗清粥,這會兒餓得兩眼冒金星兒,哪兒有氣力等那麽老久。你們說說,她這個廚娘是怎麽當的?占著茅坑不拉屎啊,沒那金剛鑽兒就別攬瓷器活兒,幹脆向夫人去迴稟,說她幹不了這廚娘的差事,讓賢得了。”

    李嬸子都看不過齊媽那囂張的做派,向友貴家的說:“友貴家的,快給二丫她娘拿兩個卷子吧,真把她餓暈了,還不得一輩子賴上你了。”

    友貴家的知道齊媽就是來找碴的,她本來就是個火爆脾氣,抓過兩個卷子衝齊媽扔過來,“吃不死你個老貨!”

    齊媽捂著腦袋咋咋唿唿地嚷嚷,“哎呦,砸死人啦!來人啊,救命啊!友貴家的要殺人啦!一家子黑心肝的玩意兒,就會下黑手。自己是母老虎,養個閨女也跟母夜叉似的,那幾個大小夥子在你們手裏都占不到便宜,我一個老婆子可打不過你們。”

    友貴家的拿著鍋勺就衝出來了,兜頭往齊媽身上輪,“你閨女才是母夜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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