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完地,收了落葉堆到院外,趙大玲將掃帚和簸箕放迴到院子角落裏的雜物房。太陽已到了頭頂,是午時了,雖是秋日,但中午的太陽依舊灼熱。趙大玲惦記著外院廚房那邊,她的娘是外院廚房的廚娘,這會兒應該正忙得腳不沾地。

    趙大玲來到正房門口,本著在哪座山頭唱哪首山歌的處世哲學,隔著門簾問:“五小姐還有什麽吩咐嗎?”

    簾子一挑自屋中走出一個身穿湖藍色素色比甲的丫鬟,油光水滑的鬢發上隻帶了一個草花,容長臉蛋,白白淨淨,正是五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蓮湘。

    雖然趙大玲傷好後,到枕月閣當差不過幾天,但也知道五小姐原本有兩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的。一等丫鬟是蓮湘和蘭湘,兩個月前蘭湘滿十八歲嫁人了。二等丫鬟是蕊湘和趙大玲。枕月閣裏還有兩個老媽子,一個是王媽媽,小姐的奶娘,仗著奶過小姐在院子裏好吃好喝地養著,什麽都不幹。另一個是邢媽媽,五十多了,一身病痛,基本也是養著了。

    五小姐院子裏的人本就差著編製,不能跟嫡出二小姐那一院子仆役比,同是庶出的三小姐和四小姐的院子裏也比她伺候的人多。如今又去了一個一等丫鬟,趙大玲也被降了級,就越發顯得人少。不過禦史老爺一貫標榜自己是朝中清流砥柱,一身灑遝兩袖清風,夫人在老爺的感召下也奉行勤儉持家,這空缺的丫鬟就一直沒有補上。

    其實一院子的人裏頭,趙大玲最喜歡的還是蓮湘,雖然模樣不如蕊湘俏麗潑辣,但為人穩重,做事也算公正,蕊湘支使趙大玲幹著幹那的,她也站出來替趙大玲擋了幾次。

    蓮湘笑道:“也沒什麽事兒了,你迴去幫您娘料理午飯吧。”

    趙大玲依言退下出了枕月閣,穿過內府的花園,再出了東南角的角門迴到了外院的廚房。趙大玲的娘就是外院廚房的廚娘,專做下人仆役的飯,人稱趙嫂或是友貴家的。因為趙大玲早逝的爹叫趙友貴。

    柳府有近百名仆從,內院的一等二等丫鬟大多吃主子剩下的就足夠了,所以說一等二等的丫鬟也相當於半個主子,比一般小門小戶的小姐都強。剩下的還有大約六、七十個末等丫頭和粗使仆役可沒這個待遇,隻能吃友貴家的做的大鍋飯。

    趙大玲迴到外院廚房的時候,她娘穿著粗布衣裳,圍著一個看不出顏色的圍裙正在灶上揮汗如雨。廚房裏有兩個大灶一個小灶,小灶上燒著熱水,大灶一邊架著籠屜蒸饅頭,一邊是一個大鐵鍋,友貴家的剛炒好的白菜已經

    出鍋了。

    友貴家的一邊將熬白菜盛到一個一個的盤子裏,一邊粗聲道:“死丫頭片子,又跑哪兒瘋去了,飯都得了才迴來!還不濟大萍子頂用。”

    本來在趙大玲還是枕月閣的二等丫頭時,外廚房這裏是有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大萍子做幫手的。自趙大玲被降為末等丫鬟,不用再住在枕月閣貼身伺候五小姐後,外廚房的小丫頭也撤了。橫豎趙大玲要迴來吃飯睡覺的,正好給娘當幫手。

    趙大玲趕緊答道:“並沒有貪玩,是枕月閣裏活計多耽擱了時間。”

    友貴家的憤憤,“那一院子懶貨,就知道支使你一個。也是你不爭氣,好好的二等丫頭混成現在這樣,讓你娘我在人前都抬不起頭來,采買的那幾個老貨天天拿你的事兒當樂子說,”她在百忙中迴身用粗糙油膩的手指戳戳趙大玲的腦門,“你說,老娘一世聰明,怎麽就生了你這麽沒心沒肺的討債鬼。”

    趙大玲抿嘴不言。友貴家的大概也覺得說重了,煩躁地揮揮手,“別跟死人一樣站著不動,去柴房拿些柴來,還要再熬一鍋玉米渣粥。”

    趙大玲應了,打開屋門來到外麵,屋外幾步遠的地方是個小小的柴房,雜亂地堆著木柴和幾袋子茄子、紅薯。木柴很多是大塊兒的圓木,還未劈成可以放進灶膛的細柴。她從柴房裏撿了幾根劈好的木柴,又小跑著迴到廚房。友貴家的已經將粥熬上了,瞥了眼問道:“柴還夠用嗎?”

    “不多了。”趙大玲一邊將柴火填到灶膛裏,一邊答道:“等我晚上迴來再劈一些柴吧。”

    友貴家的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就你現在瘦得跟小雞子似的,還能拎得動斧頭嗎?”她不耐煩地用大鐵勺攪動著鍋裏的玉米渣粥,升騰起的熱氣讓整個廚房都顯得溫暖,一股玉米特有的香味飄散在空中。

    “有那把子力氣用在劈柴上,還不如動動腦子多在你們五小姐身上下下功夫,你不比蕊湘那個小蹄子強上百倍,即便是夫人跟前的琉璃、瓔珞也不見得比你好多少。偏你不知好歹,白丟了一貫錢的月例……”友貴家的又開始老生常談,“你好好在五小姐跟前表現表現,說不定五小姐能念舊情,讓你重新迴到屋裏貼身伺候……”

    “娘!”趙大玲趕緊打斷她,“我現在不是挺好嗎?每日能迴來睡,還能幫您……”

    “好個屁啊!”沒等趙大玲說完,就被友貴家的啐了迴去,“老娘怎麽生個你這麽個沒腦子的賠錢貨?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伶俐勁兒。一個燒火掃地丫

    頭能有什麽前程?跟在小姐跟前那是多大的體麵!你在府裏得臉,連老娘和你兄弟也能讓人高看一眼。等將來你隨著小姐陪嫁到夫家,若是能被你們小姐姑爺看上,飛上枝頭做個姨娘,那就成了正經的主子了。等再生個兒子,就是小少爺,將來出息了考了狀元,那……”

    友貴家的越說越興奮,都開始展望飛黃騰達的人生,趙大玲在友貴家的將趙大玲封成一品誥命夫人前及時將她製止住,“娘,粥要沸了。”

    友貴家的撤了柴火,掄起大勺將熱玉米渣粥乘到一個個粗瓷盆兒裏,最後蓋棺定論道:“總之,幹什麽都比做掃地燒火丫頭強!”

    趙大玲不置可否地揭開蒸籠,將冒著熱氣的饅頭撿到盤子裏,外廚房是清苦勞累,在枕月閣是需要掃地做各種雜務,還要不時被蕊湘使喚著做著做那,但是她覺得這也比奴顏婢膝地跟在五小姐跟前強。端茶倒水自不必說了,還要手洗五小姐的貼身衣服,還要伺候她沐浴甚至是如廁……

    簡單地說就是要全方位地伺候她吃喝拉撒,而且還要擺出一副甘之如飴的姿態。也許蓮湘、蕊湘她們確實是有這個覺悟,打心眼裏認為能為她們小姐服務是無上的榮耀,但趙大玲肯定做不到。

    陸續有外院內院的仆役來領取中飯了,最早來的是二少爺院裏的小廝奎六兒,一個賊眉鼠眼、油嘴滑舌的小子,二十好幾了還沒娶到媳婦,進門就涎皮賴臉地往趙大玲跟前湊,閉著眼睛誇張地抽抽鼻子,“玲子妹妹,今天用的什麽頭油,這麽香!”

    趙大玲低著頭一扭腰躲開,奎六兒待還湊過來,被端著瓷盆過來的友貴家的一下子拱開,“小兔崽子,又跑來招欠,皮癢癢了是吧!”

    奎六兒嬉皮笑臉,“我的親嬸子,這幾天我跟著二少爺當差忙得脫不開身,這不是想您和我玲子妹妹了嗎。”說著隔著友貴家的壯碩的身軀,一雙老鼠眼往趙大玲臉上身上瞟,“兩天不見,玲子妹妹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出去當差?是給二少爺喂馬吧!”友貴家的毫不留情地揭穿奎六兒。

    奎六兒訕訕,“我伺候得二少爺的馬膘肥體壯,二少爺還賞我一壺好酒咧!”

    “少廢話,趕緊端著午飯滾蛋!”友貴家的將一盆粥和一盤饅頭墩到奎六兒福麵前。

    奎六兒福悻悻地將午飯放進食盒裏,仍不死心地盯著趙大玲,一臉獻媚地笑容,“那玲子妹妹,我先走了,晚上再來看你。”趁友貴家的不備又從旁邊盤子裏抓起一個饅頭叼在

    嘴裏,一溜煙跑了。

    “兔崽子!”友貴家的拿著大馬勺追了出去,奎六兒早就跑遠了。友貴家的隻能對著奎六兒飛奔而去的背影惡狠狠地詛咒,“撐死你個小兔崽子!”

    迴到廚房,友貴家的仍罵個不停,“挨千刀的貨,就愛占小便宜,多吃多占,噎死他得了……”。

    趙大玲勸她,“算了,一個饅頭而已。”

    友貴家的拍著灶台,“不光是饅頭,奎六兒那兔崽子壓根沒安好心,賊眉鼠眼的,癩□□想吃天鵝肉,敢把主要打到你身上,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副德性。他再敢來招惹你,看我不打得他屁滾尿流,連他那獨眼兒的爹都認不出他來。”

    友貴家的絮絮不止地罵著,趙大玲隻好安慰她,“咱不理他不就得了,下次他再過來,我躲開就是了。”

    友貴家的轉轉眼珠,“不行,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得斷了那兔崽子的門路。”友貴家的苦想了一會兒,須臾一拍大腿,“有了,昨天聽金根家的說,今日府裏要進一批仆役,都是官府那邊新入奴籍的官奴,說是有十來個人呢,迴頭我找金根家的說說,死活得給我這外廚房配個能劈柴打水幹粗活的小廝,迴頭讓他給外院的少爺們送飯,就省了那些醃臢貨跑來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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