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白見妻子笑意有些苦澀,再細細琢磨她剛才所問,這才反應過來,問的是那城外的永熹公主葉煙,“還在,那公主是要逼王爺一逼,如今怕是除了阿璨,整個大雍都知曉,惠宗指婚,以及,咱們王爺將人阻在了城外。”


    蔣寒雪本預再問問葉星璨近況,畢竟也有兩年多未曾謀麵,待她迴到王府時,自己又有孕在身,還未及拜訪,葉星璨便被先帝詔到了帝都,再是為北胤所擄,大半年了,竟然無緣一見了。


    想到一起長大的小公主,蔣寒雪低頭看著手中暖爐,眼裏也含了溫情,記起當年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嬌滴滴的偷偷問自己,“雪姐姐,成婚了,是怎樣啊?會躺在一張床上嗎?”


    “是啊,咱們小公主想嫁人了啊……”


    “才沒有呢,我,我就是好奇。”


    “哦,不想啊,那就讓王爺與旁的女子躺在一張床上,我可是聽說那安城公主那是啊,特別想做我們永寧王妃呢!”


    “哼!還做王妃呢,她是做夢吧,哥哥是我的,誰也搶不走,好像就她是公主似的!”


    “是是是,我們阿璨才是王爺的小公主。”


    “那當然了,阿娘說,等我及笄了,就讓讓哥哥十裏紅妝接我迴王府!”


    蔣寒雪被小姑娘逗笑了,盈盈點了她的鼻尖,“那可是難了,去哪裏接啊,從星月閣接到正則廳?那這十裏紅妝可是有點長了……”


    葉星璨從未思量過,她自小就在永寧王府長大,是婆家也是娘家,這該去哪接啊,本還念著在建興風風光光走一遭,也好絕了那些姑娘小姐對哥哥的心思,這下犯難了。


    蔣寒雪見葉星璨小臉皺成一團,那就一個苦啊,分明還帶了委屈,也舍不得在逗她,拉過身側粉團團的小姑娘,“傻阿璨,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自然哪裏都是你的娘家了。”


    葉星璨雪中精光一閃,是啊,那邊從最南邊的別院出嫁,繞一大圈,再到王府,父王必然會賜下鳳冠霞帔,對了,得求著父王給哥哥一套大紅蟒袍,葉星璨認真盤算著,不禁笑的眯了眼睛。


    “小阿璨?”蔣寒雪見著眼前丫頭那副模樣,知她是想到了王爺,滿心羨慕,羨慕她有王爺在,永寧王府小王爺那顆心啊,對著小王妃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也怪不得春哥兒他們總是打趣王爺也快弱冠之年了,還未有過女人。


    再想想,自家夫君十三歲時便有了同房丫鬟,文人家風那套,也是……心裏堵得慌。


    葉星璨也發覺自個走神了,趕緊轉悠了迴來,繼續追問,“那,雪姐姐,沈大哥對你好嗎?”


    蔣寒雪本應脫口而出那句“自然是好的”,卻到了唇邊未吐出,沉默了一瞬,想起了沈秋白身邊侍妾,那“好”字,如何也說不出口了,隻是微微點了頭。


    葉星璨小臉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身子輕晃著,步子卻兩步並成了一步跳到蔣寒雪麵前,“我可真傻,沈大哥對雪姐姐自然是好的,若是成了婚,哥哥待我可以如沈大哥待姐姐一般,阿璨便是心滿意足了。”


    蔣寒雪低著眸子,不敢去看眼前那張純真的麵孔,她是真的怕了,怕阿璨日後如自己一般,人前幸福,人後,卻是獨守空房。


    兩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疏遠了呢?


    明明是他逆了家族意願,求取了自己這個武將之後,這段姻緣還曾被傳為佳話,新婚的甜蜜也似乎還在昨日,如今為何成了這般?


    悔嗎?半年前聽了母親建議,趁著沈秋白出征,將那自幼一起長大侍妾婉碧發配外省,嫁了他人?


    悔嗎?眼裏容不得沙子,便是看不慣他那風流作風,忍不下那些紅顏知己?


    蔣寒雪默然轉身,為何要悔,她信秋白是愛她的,否則也不必如此求取入府,蔣家於沈氏本就是高攀,低等武將之家,大雍四大氏族,如何也是不配的,若不是有了這“才女”之名,更無緣與沈家大公子相識相知。


    女子擁才是一種福氣,也是一種罪孽,聖賢書讀的多了,也便多了絲清高,總覺得自己與旁人不同,選的夫君也與普通男子相異,她所求是那一心一意,她所信是那此生相許,怎會允許她人橫插而入。


    隻是,她錯看了自己,更高看了沈秋白,那婉碧於他,終究是不同的。


    世人隻知風流倜儻沈秋白,謙謙君子沈秋白,溫潤如玉沈秋白,卻不知男子若是心狠起來,比誰都冷漠,比誰都可怕。


    若是真心喜愛,便會如王爺一般潔身自好,不是嗎?


    可他竟一氣之下,求了軍令駐守邊疆,兩年再為迴府,歸來時竟帶迴了那個女人。


    她永遠都記得那日,侍女慌慌忙忙衝迴屋,手舞足蹈的向她講起前院大公子迴府,身後竟然帶迴了兩年前被發配嫁人的婉碧,更親自將她送去了離這兒最遠的碧玉齋。


    碧玉齋,這“碧玉”二字,還是當年她所取,隻因著那汪碧水。


    聽完侍女跌跌撞撞地一通傾訴,她竟平靜下來,尚能淡定地捧起那盞早已涼透的茶,一口飲下。


    茶涼了,那心呢?


    蔣寒雪不知,隻見那滴滴淚珠,落入茶盞。


    那一日,他給了婉碧姨娘的位份,他對她說,夫人,婉碧過得不好,我心不忍。


    是啊,婉碧過得不好,他便是心不忍,那曾經驕傲不可一世的蔣寒雪呢?過得可好?又有誰來心疼?


    人前他們躞蹀情深,誰人不歆羨,人後卻是陌路,又有何人知曉?


    蔣寒雪不覺,思緒早已飄遠,迴過神來,想要揮去那一幕幕陳年舊事,都好了不是嗎?


    婉碧被杖斃,他也遣散了所有侍妾,她還是沈府的大夫人,她和他還是一對神仙眷侶,隻是為何,她總覺得他的溫情了帶了淡漠,帶了恨意……


    沈秋白見妻子半晌沒有反應,傻愣愣站在那兒,俊臉上閃過一絲波動,不過也隻是轉瞬,又恢複了自然,他提高了音量,喚了聲“夫人?”


    蔣寒雪身子微微一震,迴神看著他,眼前男子較之少年時初遇,更加高大英俊,特別是自邊疆歸來之後,原本白皙的肌膚也淬煉成了古銅色,溫潤公子哥的模樣不再,肩背挺直,眼神淩厲,倒更像一起長大的兄長,他們都是殺伐果斷的軍人,是戰場上的雄獅。


    “秋白,我想起了阿璨十五歲之前,她問我,‘成婚了是什麽樣子?’”蔣寒雪仰頭看向他,眸子中滿是天真。


    沈秋白未想到她會提起這些,一時有些語塞,什麽樣子呢?比不應是他麽你二人如今這般樣子吧。


    蔣寒雪抿唇,眼中淡漠,唇角卻是揚起了這幾年早就練就的笑顏,“罷了,你剛才好像說起,那永熹公主還在城外?”


    “阿武”,沈秋白卻是突然喚起了她閨名,是了,將門自然無犬子,即便是女兒家,也是足以扛槍上戰場的,隻是蔣寒雪自幼喜讀文,又有天賦,六歲時一首詠梅詩傳到了永寧公主葉灀耳中,特意為她請了師傅,也才造就了這個出身將門的建興第一才女。


    “阿武”,便是她幼時閨名,“寒雪”則是葉灀當年所賜,蔣阿武,倒是再無人記得。


    沈秋白再喚了一聲“阿武”,這才牽起了她的手,明明因著暖爐,小手是溫熱的,沈秋白卻覺得這雙手再也暖不熱了。


    “阿武,記得剛成婚時,我喜歡逗你,特別是你倚在窗畔讀書時,有次我偷偷抱你,你睜圓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反應過來後羞紅了一張小臉,雙手緊緊扣住我胸前的衣服,想要推開,還記得你說我什麽嗎?”


    蔣寒雪早已不記得這件小事,如何想起說了什麽,不知為何,臉又是紅了,她低著眸子,想要睜開沈秋白握著的雙手。


    沈秋白爽朗大小,我的夫人當時可以一點沒有建興第一才女的風采,你啊,說我,“不要臉。”


    “什麽?”怎會!蔣寒雪瞪大了雙眼,一臉的不可置信,連耳根子都羞紅了,“你胡說,我何曾如此說話!”


    “哈哈哈,是我胡說,夫人說的是啊,夫君請自重!哈哈哈……”沈秋白看著她如今模樣,生動又可愛,這才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子該有的模樣。


    嫁給他,終是苦了她。


    蔣寒雪雖有永寧公主專門言請的師傅授課,但終究生於將門,家中最最是倚重的叔父也隻做到風騎參將,家風淳樸尚武,入了沈氏,又是沈家四張孫沈秋白的正妻,為規矩所束縛,事事要做到完美,堪如北辰。


    少年的她,滿腹學識,明豔活潑,尚能與一眾弟兄們一同躍馬塞外,如今的她卻心如枯槁,學會了冷漠算計。


    “秋白,我累了,先迴去了。”蔣寒雪看著眼前笑的如同少年歡脫的男子,心口刺痛,她不知該如何麵對她,如同兩個月前,不知該如何麵對婉碧殘破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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