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破廟側,雪騎與禦林衛搭營帳夜宿,綿延數裏地。


    禦林衛多是貴胄子弟,多半未曾上過戰場,所謂戰功彪炳的右統領王紹遠也隻是兩年前從軍,隨惠宗一路殺到永寧,所遇最大一場戰役還是桐臨關之戰,未對戰多久就重傷下了戰場。


    隔著官道列營的端雪鐵騎卻都是百戰之師,有兵士甚至月前還曾隨副將孔三血洗了北胤邊軍,更是設計拿下了三大部族之一的柯爾沁部,生生折斷了北胤一隻臂膀。


    雪騎將領聚在霍躍身側生火取暖,肥美的兔子烤來滋滋滴油,兵將邊吃邊是豪氣,不知誰起了頭,號角連營,唱起了那邊塞之歌。


    “塞下秋來風景異,雁去無留意……邊聲連角起,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裏,未勒歸無計……羌管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唱到最後,竟有人淚水漣漣,當年一起戰場馳騁的兄弟終究是留在了那長煙落日的漠北,問歸期,再無歸期。


    歌聲悲愴,引得對麵禦林衛頻頻迴顧,熱血男兒終究是耐不下對戰場的好奇,心生豔羨,擠了過來一起烤火。


    雖說一路走來,雪騎與禦林衛多有爭端,特別是宛城之疫,風光與盛譽都讓雪騎領了,髒活累活禦林衛卻未少幹,同樣救了一城之命,卻還有隻知半麵真相的民眾想到朝廷當初封城絕命的做法,對著他們扔雞蛋菜葉,咒罵之聲未絕於耳。


    但畢竟一起行了兩月有餘,期間通力合作也是不少,此次宛城之災朝廷脫不了幹係,氏族子弟出身受朝廷隱蔽的禦林衛受了也是應該。加之,受辱之時,憫長公主與端雪鐵騎終究第一時間站出來,護了他們周全,故而雖有憤懣,終究是生出了些許袍澤情誼。


    聽得雪騎高歌,男兒戰沙場的英魂不知為何點燃,除了多日來,悶悶有心事的右統領王紹遠依舊一人默默坐於帳中,其餘也便跟了過來,三百兵將坐於一處,講那戰時事,豪氣衝雲天。


    “大哥,你們那孔將軍當真那麽厲害,就沒敗過?”禦林兵將們最感興趣的除了永寧王的傳聞,便是那生的比女人還美,身世比竇娥都慘的孔將軍。


    “那是自然,雖然軍中對孔將軍爭議頗多,但論軍功,無人不服。”雪騎校尉滋溜撕扯了一隻兔腿填到嘴裏,搖頭晃腦讚歎道,“你們是沒見過,孔將軍生的有多美,上陣時,他若不帶著麵具,直叫對方將領丟了魂!”


    禦林衛隊長大笑道,“豈不是和那千年前,史書中所言的蘭陵王一般?叫什麽有膽勇,善鬥戰,以其顏貌無威,每入陣即著麵具,後乃百戰百勝。”


    那開口的校尉生於戰場,長於戰場,哪裏讀過什麽史書,更未聽聞千年前,將星雲集北陸時,最璀璨的那人,自然是迴答不了,隻能尷尬地咳嗽一聲,訕訕道,“你們這幫公子哥又欺負我讀書少,勞什子蘭陵王,我們孔將軍可是連北胤公主都癡迷,都說柯爾沁部小公主一見誤終身,雙手捧上了部族未來任孔將軍定奪。”


    禦林衛聽了都是“嘖嘖~~”讚歎,想著整日守在都城,也不知何年可以去漠北感受那戰火狼煙,風沙雄渾。卻不知,西北邊陲,每一粒黃沙下都曾埋著一個浴血奮戰的戰士,無論他是生於大雍還是北胤,終是沒有再迴家去,相較黃沙埋骨,馬革裹屍,有時也是幸事……


    火光翻飛,酒味漫卷,一向沉靜的霍躍聽得周邊兵士所言,不覺想起了前幾日,蒼戈來報,孔將軍破敵,以幾不可算的戰損拿下了北胤三大部落之一的柯爾沁部,隻是計謀詭詐,手段狠劣……


    那日,自己與王爺一同聽聞了探子迴報,即便是看慣生死,隻在意江山王道的王爺聽聞也是默然,良久未置一詞,末了竟神色冷肅一人一馬飛奔離去。


    霍躍心想,王爺的心終究不是鋼鐵鍛造,即便可以為了王位不擇手段,終是無法容忍那般血淋淋的勝利,無法麵對永寧王府鐵蹄之下的累累白骨。


    後事霍躍並不知曉,隻是聽聞王爺不但未賞,還命令孔將軍放了圈禁月餘的柯爾沁王子諾布,罰了孔將軍去跪王旗……


    一個多月前,端雪鐵騎副將孔三隻身一人潛入柯爾沁部。


    那日,正是柯爾沁領主沃曼為女兒拉姆擇選夫婿的盛會,篝火映天,馬頭琴音悠揚,牧民們圍著一簇簇篝火,手挽手、踏足而歌,具是草原兒女特有的熱烈激揚。


    草原部族重生養,各部領主為保親緣,更是聯姻不斷,沃曼卻是另類,幾十年前,他不顧王庭震怒,迎娶了一名大雍女子為大閼氏,膝下隻有一對孿生子,姐姐拉姆和弟弟諾布。


    後來大閼氏為來自撻朗部的閼氏所害,早早殞命,沃曼便與撻朗部決裂,此生再未迎娶任何女子,一人守著部族,守著一雙兒女長大。


    這麽多年,拉姆早已長成了草原上最負盛名的舞者,幾年來求娶之人從柯爾沁排到了王庭,就連可汗都曾為太子特意登臨沃曼王帳,希望與柯爾沁部再結姻親。


    卻都被拒之門外,沃曼隻說,拉姆的夫君一定要讓她自己選,哪怕一無所有,我柯爾沁部也可以給他所有。


    諾布則被稱為草原第一美男子,因著和姐姐遺傳了來自大雍的母親的容貌,相比草原人的粗獷,更加勻稱挺拔,五官也是俊秀,膚色比一般草原男兒白了許多。又彈的一手精絕的十二弦琴,每年白色七巧姐,諾布帳前總是堆滿了來自各個部族女子精心編製的蓮花穂。


    北胤雖是草場茫茫,荒原莽莽,少水無蓮,女子贈與男子的定情信物卻叫蓮花穗。隻是聽聞遠古時期,草原部落還聚居在天偃山,山頂雪蓮朵朵,素白蓮花代表女子清白如蓮,赤紅蓮花則是寓意愛情似火熱烈。


    柯爾沁人傳說,生日時對著月夜下的孤鷹許願,願望便能被帶到天神那裏,天神若是聽到了,便會滿足那個人。


    這一日是拉姆選定夫婿的日子,也是姐弟二人的十七歲生日,拉姆抬頭仰望朗月,對著飛過天際的孤鷹許下心願,願天神讓自己的情郎矯健、英武,還要有天神一樣的麵容,要比過北胤所有兒郎。


    諾布的願望則簡單許多,隻希望姐姐可以心願成真,一生順遂。


    許完心願,便是由小公主拉姆為天神獻上敬舞。


    隻見諾布十二弦琴在手,一身藍色牧袍隱在篝火影中,第一音便是直拉到高處,空靈高絕,清耳悅心,拉姆則立在篝火旁,一身紅衣熱烈似火,隨著第一個音落,足尖一動,一個迴旋跳到了中心。


    夜幕下,十二弦琴音忽而高昂,忽而低微,旋律如同清晨的小鳥,穿梭於林間,輕靈調皮,卻又不可捉摸。


    火前的拉姆卻是越舞越快,一個迴身便到了弟弟諾布身側,衣袖隨之舞動,似有無數花火飄飄蕩蕩,圍著兩人淩空而起,諾布不禁失神,抬手想要捉住這些火的精靈,拉姆卻是翻轉離去,隔了幾步又迴頭笑起來,提裾而立,嬌豔動人。


    紅衣剪影似是融在了火光裏,諾布仰天大笑,手上動作加快,拉姆隨著音符,不停旋轉……忽然傲然看向身側眾人,雙臂舒展,放開了提在手中的群裾,裙擺揚起旋渦,赤紅點燃了綠地,竟宛如夏花般絢麗。


    不知是不是幻覺,眾人隻覺得這個草原的篝火竟然都更亮了。


    孔三身著最是普通的淺灰色牧袍,隨著他們看向場地中心的紅衣少女和她身側彈著弦琴的藍衣少年,隻覺得有一絲恍惚,不禁想起了小時候母親所教,“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鬥藪龍蛇動”。


    隻是草原兒女的曲調舞蹈少了一絲旖旎,更是直接,弦音激昂高亢,舞裙翩躚流露,倒是另一番風味。


    孔三幼時長於高牆院內,少年則是靠著母親做暗娼清貧度日,再大一些,更是見到了人性最卑劣的一麵,從未如此恣意張揚過。看著他們,竟然心生羨慕,眼神也不知不覺隨著中心的二人移動,似乎有一團火在胸腔燃燒,想要喚醒什麽。


    拉姆的舞姿熱烈灑脫,很快,牧民們也燃燒起來,歡唿著,雀躍著,歌聲四起。也不知是誰帶了頭,眾人跟隨著紅衣少女的舞步,圍著一堆堆的篝火開始踏歌起舞。


    拉姆驕傲的看著已經被點燃的草原,衝著弟弟做了一個鬼臉,又接著從一簇篝火旋轉到另一簇。


    諾布對著姐姐笑得開心,碧色的眼睛裏竟似藏著一汪湖水,碧波蕩漾,幹淨的似乎可以看到底。看著拉姆已經帶起了氣氛,便在眾人的歡歌中停了琴音,迴到父汗身邊,依舊是漾了滿身的淺笑,看著族中起舞的人們。


    拉姆舞到無我,不停旋轉,仰頭看著上蒼,竟看到一直孤鷹飛了迴來,一個失神便是踩空,她知道就要跌倒了,心裏倒是不驚懼,隻是覺得赧然,便閉上了雙眼,等待身體著地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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