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昊愣了半神,臉上一紅,總覺得怪別扭,道:「沒、沒事,沒事,哈哈,哈哈!」


    竹令謙星目流轉,低聲道:「你為了朋友,連性命都不顧啦?」


    袁昊打個哈哈,沒有應答,也不好應答,走沒幾步,忽然腿一踉蹌,重心不穩,果真摔了個大跤。


    他倒地時,臉麵正好朝地,直撞地麵,痛得鼻頭都紅了。加上方才趙元佑所害,已是連續二迴以麵撞地。他勉力強撐幾次,隻是右臂肩骨移位,痛得厲害,左臂則狂顫難止,根本起不了身,無奈之下,隻好眼巴巴盯著竹令謙。


    竹令謙同樣靜靜望去,鵝眉微挑,似笑非笑道:「你瞧我做甚麽呀?」卻也明白,袁昊想說些甚麽。


    袁昊咳嗽一聲,苦道:「這路上有老人家跌倒不起,咱們作為人,都會好心攙扶。現下妳眼前有個可憐無助的小朋友,難以起身,妳的良心過得去?」


    竹令謙抿嘴輕笑,朝他走了來,俯下身,那充滿自信而淡然的眸子好近好近,猶如會說話般,靈動勾人。隻聽她輕聲道:「倘若真是個小朋友,我自然會寢食難安,不僅會扶起他,還會給糖吃呢。」話一說完,殷紅唇嘴幾乎快貼到袁昊耳畔,吐氣如蘭,字字句句說得緩慢,令他心中微癢起來。


    袁昊實在累得打緊,既知趙元佑無法動彈,當下又聽得有糖可吃,無賴性子大起,義正嚴詞道:「哪裏不一樣?哪裏不同?看看我這腿、這手,哪裏不像小娃兒?本人袁昊,十三歲,貨真價實的小朋友。糖呢?快給我。」


    竹令謙眨呀眨眼,噗哧一聲,又是笑了出來,搖搖頭道:「不行,不行,你不是小朋友。」


    袁昊翻翻白眼,道:「妳年紀分明比我大,難不成想說自己才是小朋友不成?」


    竹令謙笑而不語,靜靜盯著袁昊看,過得一會,才道:「你年紀雖小,已然像是一名俠者,我不可能再把你當作一名娃兒。」


    袁昊聞言,沒好氣歎了一聲,沒再央求,翻過側身,壓到右肩,嘴中不停啊啊亂叫,忍著酸麻乏力的腿腳,匍匐前行,爬往床邊,再倚著床邊緩緩起身,確認李若虛唿吸均勻,衣衫完整,並沒有受人屈辱,懸在半空的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


    他倒在床邊,哈哈大笑,笑聲既暢快又興奮,這救助李若虛一事,本該由都爭先親自而為,奈何事出有變,他決意充當誘餌,將一切托付於己,而自己排除萬難,不辱使用,完成所托,如何不開心?又如何不爽快?


    竹令謙道:「我說的不對嗎?」


    袁昊眼珠子一轉,又搖頭又晃腦,道:「不對,不對,大不對了!若虛姐姐教我武功,教咱們江湖處事之道,大恩實是難以迴報,就算我報一次恩,也隻是報已小恩,豈可算是償還那份大恩?因此我自行決定,隻要若虛姐姐不見怪,我袁昊便是她一輩子的朋友。朋友相救,哪來那麽多該不該,又何必談甚麽俠不俠?我覺得該救,哪怕刀山油鍋,自都義不容辭!何況我和這趙王八羔子懷有過節,此事說來,隻是剛好而已。」


    他對那「俠者」二字不敢恭維,這世上背信忘義的小人如此之多,要是真有甚麽俠者,怎地不出麵教訓教訓這些人,而是任他們所為?


    所謂俠者,根本不存在世上,隻是讓人圖個安心的借慰罷了。


    竹令謙微微低吟,道:「你能這麽說,足見你的心好。」她漂亮的眸子微瞇,臉上略有所思。


    她沉吟一會,低喃道:「倒也沒有想像中壞嘛。」可這聲音實在過於細碎,袁昊也沒聽見。


    猛然之間,袁昊有種遭人盯上的感觸,背脊生寒,渾身汗毛豎起,以為那江泰源迴來了。他完全出於下意識的舉動,欲要跳開,可腿腳無力,跳不起身,隻好爬去窗牖下,抓起黑槌子,迴頭看去。


    竹令謙瞇起那長而柔的眸子,細細凝望而來,彷彿想看透甚麽般,那眸子愈瞇愈細。她道:「怎麽?」


    袁昊不知為何備感壓迫,額上冷汗涔流,左右顧盼,卻不見江泰源的身影,疑神疑鬼道:「沒……沒事。」


    竹令謙蓮足輕踏,香風微拂,來到床頭邊,輕輕坐了下來,一雙慧黠眼眸直盯袁昊不放,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袁昊兩臂奮力一抬,勉強將李若虛抱了起來,搖搖晃晃走往當康,放在當康背上,迴道:「趕緊逃命,還能怎麽辦?外頭那江侍衛武功高強,要是讓他發現,我哪裏能活命?」


    竹令謙微微一愣,似傻了眼般,笑了起來,道:「雖非正麵相搏,你還是壞了人家計劃,又傷了大宋的王家人,你認為,大宋王室會放過你?」


    袁昊哼了一聲,心中不以為然,反正瀛海島本就四麵皆敵,多一個大宋,少一個大宋,敵人依舊數之不清,沒完沒了,既然如此,又有甚麽事比起保住若虛姐姐的清白,還要來得重要?且這是都爭先親自拜讬自己的大事,就算不幸暴露瀛海島的身分,亦是在所不惜。


    竹令謙續道:「況且,你還拿著一柄道寶槌子,四處亂揮亂打,鬧得撫仙人人皆知:有一個小娃兒手拿槌子大鬧金玉樓。你想想,這消息要是傳了開,有心人都會以為,你那柄黑槌子,就是撫仙派大半個月前遺失的『判官槌』。」


    這話令袁昊大吃一驚,道:「你、你怎麽會知道……」那「判官槌」三字不敢道出口,話說半途,趕忙閉嘴,不敢再說。


    竹令謙淡淡一笑,眸光向外一掃,見窗外刀光劍影,那兩名高手仍在相鬥,道:「我知道。我不僅知道,還清楚對方不大喜歡我,所以……我既知道,又不知道。」


    袁昊眉宇微蹙,苦不堪言,根本不敢詢問她話中矛盾之處,隻覺自己要是這一眼神交會,或是聊上一句,就會洩漏出甚麽重要訊息。他可是狠狠吃過竹令謙的厲害,那一對眸子,乍看淡漠平靜,卻好似有看穿人心的本領,心底所想的事,幾乎都瞞不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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