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袁昊鬧了一陣,氣喘如牛,再也沒氣力扔石,這才安靜下來。隻是他這一丟,竟一連丟了五十幾塊石子,但見周遭路麵不見任何一塊石子,自然是全讓他丟入撫仙湖。


    袁昊哀歎一聲,氣是消了,正想走迴街上,腳剛踏出,卻覺小腿痠麻,顫抖不止。原來他剛才賭氣扔石,一會蹲下尋石,一會跳起扔石,他沒有武功根柢,這一來一往,兩腿實被折磨得緊,不過當時怒火正盛,自然沒多加在意。此時火氣一消,痠麻感立時衝了上來,他不由苦笑,坐在岸邊,凝望悠悠寂然的撫仙湖。


    他往旁看去,見一整排扁舟無人,方才那還在整網的漁夫通通不見蹤影,卻不知,那些漁夫早被他亂扔石子的瘋癲模樣嚇了跑。


    袁昊道:「怎麽辦?怎麽辦?好不容易有的線索跑了,尋不著那墨竹小姐,咱們如何安心藏身?」想來想去,心念漸亂,胸中一陣急躁,忽然想起那『逍遙定心訣』,趕忙拋去他念,在心中詠念:「若一誌,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咦?」可心中煩燥之感並未消去,反而有種氣亂神煩,不減反增之勢。


    他一雙眼瞪得老大,搖搖頭,苦笑道:「定是我念得不對了,定心訣是定心,怎會感到煩心呢?若一誌,無聽之以耳……哇!哇!哇!」這迴煩躁之感愈來愈強烈,一股冷冽之氣衝上腦門,方才明明已平複的情緒,竟是怒火又起。


    他跳了起來,不知究竟怎麽迴事,先前唸詠逍遙定心訣時,明明是愈唸愈感心定穩性,沉靜如大海般,可此次唸詠,卻是愈念愈感惱火,氣亂神煩,簡直都不定心了。


    其實袁昊並不知曉,這「逍遙定心訣」,雖然有穩性定心的效用,於修練心法上更是卓有成效,可定心訣卻非尋常心法心訣,可以隨時隨地,反複唸詠,隨意而為。定心訣之所以有所大用,正是得在萬非得以的大苦大難的條件下,如若隨意唸詠,不僅會無功而返,更可能受到心訣反噬。


    會有這般情況,正是因為「逍遙定心訣」運行起來,判定此次事件,並非算得上心境的大苦大難,因此袁昊才會愈唸愈感不對勁。


    就在袁昊感到不解之既,忽見撫仙湖上有一葉扁木小舟,遠遠駛來,那葉扁舟舟盪湖心,巒山當前,孤影獨佇,自是有種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之感。


    袁昊瞧見過去,那舟上漁夫低著頭,單手劃動船槳,順勢右腳一揚,左腳向前捉去,竟能四肢並用,靈活自如,好不厲害。


    隻見漁夫將魚網灑了出去,響起輕輕的落水聲,漁網大張,如隻章魚捕食般愈散愈開,最後沉入湖中。


    漁夫邊劃邊拉網,周行湖上一圈,當小舟快入港畔,左臂猛地一抬,漁網跳離水麵,嘩啦啦一聲,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鮮魚被拉出水麵,四處飛濺的水花如星雨般點點而落,蕩漾起撫仙湖上陣陣漣漪。


    那漁夫左臂飛快圈轉,漁網便在空中翻了半圈,網中鮮魚逕自從網口落了出來,直直堆落在小舟上。


    袁昊暗暗驚訝,這漁夫看來平淡無奇,似個尋常百姓,可他使的無疑是武功路子。


    這時那漁夫飛快翻找魚堆,像在尋甚麽似的,過了一會兒,整個人萎著身子,輕輕盪舟,連連歎氣,聲音聽來倦怠不耐。


    當扁舟快靠了岸,袁昊奔前幾步,細細觀看那漁夫。但見那漁夫滿臉花白,頜下一叢稀疏白胡,滿長及胸前,身形骨瘦如材,頭佩鬥笠,一襲草衣,將船槳輕輕放好,讓扁木小舟悠悠滑入岸畔。


    不多時,老漁夫上了岸,取了條長繩綁住小舟,迴到舟上,將一大一小的魚簍放在岸上,迴頭整理起漁網。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本已布滿皺紋,此時不知為何又深皺了幾分。


    袁昊將墨竹小姐之事、定心訣之事全拋在腦後,沿著岸畔走去,一路上看了少說五、六葉的小舟,那些漁夫的舟上都隻有一個大魚簍,盛滿鮮魚活物。可現下老漁夫卻是一大一小的魚簍,他心中好奇,探頭過去,見著簍物,輕輕咦了一聲,隻見那大魚簍裏頭無非是魚、蝦、貝類等活物,可小魚簍竟清一色是綠殼烏龜,好不詭譎。


    那老漁夫發現袁昊仔仔細細瞧著烏龜,輕輕抿笑,也不阻止。


    待老漁夫整理好扁舟,拿簍要走,卻是微微一愣,迴頭瞧來一眼,老目流轉,恍惚一片,不知在想些甚麽。他深吸口氣,再橫過一眼,旋即神態吃力地拎起兩個魚簍,唉呦唉呦地叫著,搖搖晃晃欲要離去。


    袁昊聽那「唉呦」的聲音,心下油然不忍,連忙追去,道:「老爺爺,你為甚麽要特意捉烏龜?難不成撫仙的烏龜很值錢?」


    老漁夫滿是皺紋的臉擠成一團,笑著搖搖頭,道:「不對,不對,這烏龜難捉無比,就是再值錢,老夫定也不會捉了。」


    袁昊又問:「那是為何?」


    老漁夫兩眼微瞇,遠遠挑望那頭深山群巒,像在迴憶般,道:「倒也不是甚麽大不了之事,約莫在三日前,撫仙鎮為了範小姐婚宴張燈結綵,忙得不可開交,鎮內卻來了一位道姑。這位道姑身子嬌小玲瓏,卻偏要身著大藍袍,那大藍袍本就不合她身,時常在拖地,弄得袍子底邊東黑一塊西黑一塊,逕自毫不在乎。那位道姑平時沉默寡言,不怎麽說話,可一開口定會料事如神,算甚麽中甚麽,連連說中十幾人的事兒,無一有錯。咱們這才知道,這位道姑精通天人之道,懂得星象之法,很是佩服。」


    說到此處,頓了一拍,袁昊急欲想知,忙問:「然後呢?那位道姑怎樣了?」


    老漁夫微微發笑,道:「有一日,老夫碰上那位道姑,她開口就說:『漁夫漁夫,水利萬物而不爭,滋養萬物而不自恃,難得有緣,容貧道說上一句,所謂係鈴還需解鈴人,你隻消捉整整一百隻綠烏龜,時候到了,自然會碰上解難人。』嘿,老夫確實心有煩惱,又想這位道姑懂天人之道,這才拚死撈烏龜,但……但,唉,你瞧這烏龜撈了整整一早,隻有五隻、六隻,天曉得得捉到何年何月。」他話著,臉上是半喜半憂之情狀。


    袁昊眉宇微皺,想道:「捉一百隻烏龜,那可得花多少時間?我曾聽島主爺爺說,江湖上的道士多不可信,就是道姑也一樣,而江湖上自稱道長、道姑的何其多,怎能隨意相信呢?唉,這位老爺爺糊塗啦!」


    他自小於瀛海島上聽島民描述江湖道士如何招搖撞騙、行不義之舉的種種事蹟,早將道士、道姑列為心目中的可憎對象。隻是這迴出島,最先讓他遇著的道士卻是武屠夫、葉道源二人,他們俠義肝膽,有情有義,一時間令他忘卻了那份可憎之情。此時聽聞老漁夫之遭遇,心中想起飛雲派二人,不由對那道姑更加不滿。


    袁昊忖道:「騙這等老爺爺,可有甚麽好的?話又說迴來,這位老爺爺那般相信那道姑,我該拿甚麽法子說服他,好較他再受騙上當。可我,我總不能……總不能說出瀛海島之事罷?」正當他躊躇萬般,又聽得那唉呦唉呦的聲音。


    原來那老漁夫提著兩個魚簍,已然走遠,可他走一會兒拐左,走一會兒歪右,頻頻悶哼,臉色發紅,魚簍一高一低,一步並一步往前走去,顯是吃力至極,走沒幾步,早是滿頭大汗。


    袁昊聽得那聲音,於心不忍,快奔上前,道:「老爺爺,需要搬到哪兒,晚輩幫你罷!」


    老漁夫迴頭盯著袁昊,良久良久,才道:「不用,不用,老夫可還沒那般不中用,小家夥,你趕緊迴家去。」可說話間,那花白老臉莫名通紅,看來難受至極。


    袁昊胸中熱血上湧,倔強脾氣上了來,忖道:「你瞧不起我是小孩,幫不了甚麽忙,是不是?好,那我偏要幫!」管也不管,上前一步,方想搶過那大魚簍,卻突然一愣。


    隻因他身子矮小,那大魚簍雖說不大,可也足足到他腰肉附近,如若硬拿,大有可能會摔翻那大魚簍,可就前功盡棄。他思慮片刻,一抬頭,見老漁夫瞧了過來,臉上微微一紅,拎起那小魚簍便走。


    老漁夫當是看出袁昊的小心思,隻道:「小家夥,往這兒。」抬起大魚簍,朗笑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畫槌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草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草士並收藏畫槌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