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傑臉色發紅,麵目猙獰,顯是氣得不輕。


    他忖道:「我苦尋判官槌整整五年之久,這些年來,我一刻也不舍迴西域,就怕那瀛海島何時破界,讓人搶了先去。前幾日破界入島,發現那判官槌根本不在島上,幸是石大使特意遠來相助,我這才曉得槌子一直都撫仙派。這迴!這迴!我總算是見著真物,可就差那麽臨門一腳!」


    多傑想到這裏,見袁月那張形貌醜惡的笑臉,氣上加氣,心念甫轉,大掌高舉,欲想一掌拍死眼前這醜丫頭,好解心頭大恨。


    可忽感身後有道目光射了過來,他轉頭去,目光來者,卻是圓如師太。


    他冷哼一聲,明白這老尼是要護著醜丫頭,大掌緩緩放了下來,現下更重要的,是趕緊尋著判官槌,那醜丫頭的事,往後再說。當下趕忙招唿來石濤、兩名喇嘛弟子,商量誰尋哪一邊,誰又找哪一塊。


    撲通撲通,隨著落水聲接連不斷,飛濺起來的水花愈來愈多。


    愈來愈多人奔湧出廳,各派掌門人和弟子全都下了水,石濤、多傑大師、兩名喇嘛弟子也紛紛下水。


    一時之間,花廳內人數驟減,餘下五霸掌門人、吳犬戎、楊有為、東如、許少、靈瑤三瓊、司馬烏爾三人。


    忽一人道:「那是我的,既沒認主,誰搶誰贏!」


    另又有人道:「滾一邊,我的!」


    有人道:「許少說了,拿了是獻給武律石碑,可別想獨佔。」


    又有人道:「快點兒,快點!不能落於人,人人都有機會拿到槌子。」


    範曲直在旁看得一陣心急,可礙於武律道盟五霸的身分,實是無法做出那等有違禮俗之事,隻見他兩眼瞪得老大,不停深深吸氣、吐氣,幾欲想起身跳入湖中,卻作罷了。


    他心念電轉,趕忙向撫仙弟子會意一眼,數名撫仙弟子點點頭,當即跳入湖中,跟著找尋判官槌。


    這時,隻聽有撫仙弟子道:「啊!陸師兄,心兒小姐,不可,兩位千萬不可下水啊!後日可是大婚之日,豈能落得狼狽之樣?還是咱們來找便好。」又有人阻止道:「是呀,是呀,兩位別下水了,咱們這些弟子找便是。」


    原來是陸弘道、範心兒二人來了,他們亦想下水幫忙尋判官槌。


    陸弘道堅定道:「不!我雖不清楚判官槌是何等通天之物,可倘若那是撫仙祖師傳承之物,豈能讓他人奪之?我既要和心兒接下撫仙大業,那自然便是咱們的責任,合不合乎禮節,那自然是退而求之了。」


    範心兒嘴中「噗」的一聲,嬌笑道:「別阻止你們大師兄啦,我瞧他啊,隻是想下去玩玩水,消消暑罷了。」


    兩人相視而笑,同樣跳下湖中。


    在旁看戲的袁月手足舞蹈起來,笑道:「落水狗,落水狗,全是一群落水狗!快找,快找!那可是我的七百萬呀!」一跳一跑迴了廳內,見著星雲派楊有為等人沒有下水,眉頭大蹙,道:「喂,你們在這幹等甚麽?不想要槌子了?」


    若說她心中最想看到誰下水,莫過於星雲派等人。


    楊有為、東如聞話,紛紛罵道:「誰要甚麽狗屁槌子!」「妳、妳把吳師兄傷成這樣,星雲派定不會放過妳!」他們二人平時跟著吳犬戎仗勢欺人,大放厥辭慣了,全然忘了廳內還有武律道盟的盟友在。


    其時,袁月耳中聞得一聲冷哼,循聲迴頭,見臉色陰沉的宋天雄,目中殺機隱隱,欺上前來。


    她猛地背脊生寒,察覺不妙,哇哇亂叫,想惹得眾人觀望,以好讓宋天雄不敢出手,可多數人都已下了湖,眼中、耳中隻有槌子的消息,根本沒人觀望過來。


    宋天雄大手一伸,如條長鞭直驅過來,直捉住袁月後頸,如鷹爪般牢牢捏住,喝道:「妳這個不守信用的小娃兒!妳是商家出生,豈會不知買賣是講求信義,又何如會不曉得這般背信之舉的後果?那可是大大敗壞聲名之事。武律在上,就算妳是個娃兒,我身為道盟掌門人,絕計不能放妳胡鬧。」這喝聲甚響,顯是動用了內力。


    袁月本已後頸生疼,豈料又有一陣聲音穿腦而過,眼前頓時金星亂冒,好不難受。


    圓如師太忙上前,勸道:「阿彌陀佛,宋掌門,那判官槌如今也不在小姑娘手中,何必如此為難她呢?當然,小姑娘性子胡鬧,該當責難,卻也不必這般大動手腳。而錢財一事,於咱們江湖道派而言,都是身外之物,宋掌門,倘若貴派真需要那筆錢,老尼願意代付這筆錢。」


    方才群雄爭槌,圓如師太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語,隻因她性子淡泊名利,加之峨嵋派於剛強贏弱之事不甚在乎,自然對判官槌毫無興趣,是以冷漠看待雄窮的爭辯。


    若說還有甚麽令她感到在意,也就隻有袁月一人,可她拿著一柄惹人耳目的判官槌,實是不好相救,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之理,此事若傳了出去,人人都說峨嵋派企圖染指判官槌,峨嵋派列祖列宗的名聲可就毀於一旦。如今判官槌既已離身,同為女流之輩,肝膽相照不說,哪裏容得下有人欺辱?


    武屠夫也忍之不住,道:「正是,宋掌門,咱們飛雲派也可以!恕晚輩直言,袁姑娘盡管胡鬧,但還懂得視之大體,她拿了那槌子,可有自己獨佔?不,她是大可自己獨佔,可外麵這群庸人又如何?見到判官槌,各個眼都看花了,口水都要滴下來了,還爭個沒完。」


    宋天雄冷笑道:「哼,那又如何?這醜丫頭無故作亂,私自販賣道寶,搞得賓客人心惶惶,又該當何罪?更不說她……她又將槌子扔入湖中,此等出爾反爾之輩,豈會為咱們俠義正派所容?」


    武屠夫聞言,怒容乍現,宋天雄這話分明是將所有過錯都推往袁月身上。


    葉道源忙問:「不然依宋掌門之言,又該如何?」


    宋天雄搖頭道:「要我說來,一開始直接交予咱們,不就幹脆了事?贏了比武,自當交由咱們保管,不才是省事之道?哼,現下出此亂子,還不都是這丫頭胡作非為的錯。」


    袁月嘻嘻笑出了聲:「你……你這臭狗子的好掌門話倒是很多。喂,別說本姑娘不照料你們,看在你們捉得本姑娘手都紅了,就告訴你們,那槌子我往湖的左處扔去。嘿嘿,本姑娘七百萬沒了,你們再不當個落水狗,那判官槌子,也要沒啦!」


    宋天雄怒容更甚,道:「小姑娘,妳當真以為我就不敢動妳?」


    袁月道:「好啊,好啊!有種便殺了我,反正眾目睽睽底下,誰都知道你堂堂星雲派掌門動手殺了一個娃兒,用不著多久,全中原定會恥笑你的無恥。」


    宋天雄不及迴說,就見在場女流頻頻點頭道好,顯是對袁月硬氣的表現和話聲甚感滿意。


    那圓如師太道:「阿彌陀佛,孩子,不可整日說些髒了嘴的話,那可是很沒有禮貌的。」她嘴上這麽說,卻藏不住麵容中的喜意。


    那靈瑤三瓊的梅姑娘、寧姑娘、王姑娘紛紛讚道:「好氣魄!袁月妹子,姊姊欣賞妳。」「真好,真好,妳們說,這袁月妹妹是商家之女,不如咱們便收了當咱們的五妹罷?」「寧姐姐這主意挺好的,四妹性子淡漠,多了一個胡鬧的妹妹,也許會開朗得多。」


    三人談笑大論,眸中流轉之色,皆大有心動之意。


    宋天雄麵色凝重,不隻峨嵋派,連靈瑤宮三人也對這醜娃兒照顧有加,方才在花廳,靈瑤三瓊就愈發欣賞這醜娃兒,此時三人隻字未提收徒之事,但誰都曉得靈瑤宮女弟子向來以姊妹稱唿,所謂收作妹妹,不就是要收徒之意?


    若是換作平時,宋天雄可以退一步,畢竟和兩派女流門派交惡,可不是甚麽妙事。但這迴醜娃兒傷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寶貝姪兒,說甚麽也不得就這麽放她離去。


    便在此時,忽聽得有人道:「他媽的,都說不要胡鬧,現在好了,誰都知道咱們來了。安安靜靜吃白飯不好嗎?」


    這話聲來得突兀至極,眾人根本料之未及,隻聞這聲音懶洋洋而中氣十足,可聲音中沙啞無比,似如堵住甚麽他物般。


    其時,幾道銀光自窗牖外射將進來,直逼宋天雄眼、咽喉、下脅三處而去。


    宋天雄微吃一驚,忙放開袁月,連退幾步,隻聽唿的一聲,見又有銀光朝自己門麵罩來,趕忙再避。但見一道黑影閃動,緊接著又唿唿唿三響,這次連同射向範曲直、圓如師太、宋天雄三人。


    三人齊想方才全然沒發覺窗外有人,此人定是高手無疑,連是運起內力,兩臂震暗器。


    當當當幾聲,那數枚暗器落在地上,廳內幾人一看,是為銀梭。


    那懶洋洋的聲音又起:「判官槌本就不是你們該拿之物,道寶之所以為道寶,乃在於源自古之大道時代,比起武律所造的靈寶要有靈得多。姓範的,若是咱們再晚個幾天,武律底下的狗屁道閣定會親自找上門,屆時……你撫仙派可就要覆滅了。」


    眾人這迴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倒像是年輕男子。


    範曲直、宋天雄、圓如師太不禁眉頭一皺,他們眼功了得,於方才亂鬥中,清楚見著來人是名滿臉花白的老者。可三人尚不及細看那老者的詭譎之處,均對「狗屁道閣」四字嚇了一跳,相互看了一眼,各個眉宇緊蹙。


    那老者嘿嘿笑道,身影一幌,現身眾人麵前。武、葉、司馬三人吃了一驚,見他滿臉花白,一身青衫,可不就是當日酒樓上的青衫老者?


    他一把抱起袁月,橫了宋天雄一眼,這才奔出大廳。


    那老者一出廳外,便即施起輕功,瞬息之間,竟已奔得幾丈之遠,隻見那身影愈來愈遠,愈來愈小,最後隻剩米粒般的大小。


    在場五霸中三位尚不及從方才那四字迴神,久楞原處。一旁靈瑤三瓊、武屠夫、葉道源見袁月遭其擄去,卻無反抗,忙抽兵器,身影一愰,本欲追去。


    範曲直、圓如師太、宋天雄大駭,均想那人口中「狗屁道閣」,當是諷刺武律底下的執法之師,道衝閣。


    那道衝閣奉武律號令,負責管控中原各大異域通口,閣中之人武功路子盡是神秘得緊,加上他們遍布全中原,無處不再,是以誰都不敢招惹他們,更別說是出言謾罵他們。若說在這中原當中,有誰不敬畏道衝閣,又膽敢出此惡言,大概就隻有那「無神者」,瀛海島之民了。


    三人忙喊道:「不可,萬不可追去!」但武屠夫、葉道源、三瓊已然追了上去。


    眼見有人追了上來,那老者先是微微一愣,右足蹬在一處屋片上,哈的一聲,竟如騰雲駕霧一般,於空中急轉彎,往另一方逃去。靈瑤三瓊、武屠夫、葉道源大感駭然,不敢相信自己眼睹所見,此世間竟有這等奇妙身法。


    可細細一想,此人若是哪方高人,能有這般神妙身法倒也不奇怪。幾人心念甫轉,打定主意絕不可放此人離去,目光互瞟,同時猛然出招。


    霎時間,隻見劍招、拳勁、錚錚琴音、墨酣金筆、一黑一白棋子從那老者身後攻去。


    那老者頭一歪,屈下身子,竟是左足再蹬,咚的一聲,踢破空氣,直盪出去,在空中直轉好幾圈,避過這些攻招,往穀堆山深山急奔而去。


    眼看追不著了,靈瑤三瓊、武屠夫二人身子一歛,落在屋簷上,愣了好久好久,臉上盡流露悲痛之色。


    武屠夫大聲罵道:「他奶奶的,這人武功分明不高,身法卻詭異至極,既不邪也非正派,我可從未見過。」


    葉道源沉吟一陣,點點頭道:「師弟,那青衫老者咱們也見過,應當就是袁姑娘口中的爺爺。如果我想得不錯,那或許是西域的武功。」


    武屠夫低聲樂道:「果然是袁姑娘的家人。」迴頭望了一會兒,見無他人追上來,嘿嘿笑道:「咱們這般追上來,那星雲派的臭狗子倒也不敢懷疑。」


    葉道源低聲忙道:「師弟,噤聲!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你又想被師父他老人家打多少板?」發覺有三雙美目望來,轉頭咳了一聲,苦笑道:「三瓊姑娘們,這話還請保密。至於袁姑娘一事,在下深感惋惜。」


    三瓊盡皆默然不語,心下微微吃驚,原來飛雲派二人追了上來,不是想捉拿青衫老者,而是為了替袁月找個溜走的機會,掩人耳目,隻要一離開撫仙,宋天雄等星雲派就難找她麻煩,如此一來,自然能護她周全。


    她們眼中透著些許無奈,目光流轉,挑望那老者往穀堆山深山而去,也不知究竟在想些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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