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國善闡府秀山郡,穀堆山一脈遠望而去,春光悅色,和風熏向,此時正值孟春正月。


    撫仙湖畔波光粼粼,清水瀲灩,映照撫仙鎮紅紅火火一片。內鎮大事鋪張,通衢大道筆直的伸展出去,處處皆見每戶人家張燈結綵,披紅掛綠,當真是好生熱鬧。


    一座建設宏偉的縣衙宅前,二名衛兵分別簇擁在一座石壇子旁。石壇上坐擁一隻石獅,神態猙獰,巧奪天工,尤似活物一般。那衛兵身後的朱紅大門敞開,上頭匾額寫道「撫仙」二個金漆大字,並無任何縱書橫書。


    縣衙門外有個布告,一群百姓佇立在前,議論紛紛。他們搶近前望著那告示,嘴中頻頻賀道「恭喜範老先生」、「賀喜範老先生」。這範老先生,指的便是撫仙派掌門人,範曲直。


    那告示上頭寫道:『告諭鎮內居民,撫仙大婚,盡張燈結彩,慶賞佳節。』


    這群百姓宛若心有靈犀般,紛紛迴頭望去。但見矗立鎮牆上,有二條白布沿著內牆張掛而下。布上有字,字勢鐵劃銀鉤,宛若遊雲驚龍,顯是出自名家之手。


    那群百姓根本不管字跡出自何人之手,頻頻道:「那字是賀!定是賀,錯不了。」、「那是……那字是……」、「笨,那二字寫的便是咱們大名,『撫仙』。」、「我、我……啊!我認得那字,是心兒小姐。」、「笨,就說你是豬腦!那叫……叫蕙質……蕙質蘭心!是說來稱揚心兒小姐這等美人。後頭雖有個心字,可不是心兒小姐的大名。」、「唉,兩個渾小子,那是五十……五十,五十,唉呦!管他娘的百步千步,反正你倆都錯!那農人阿望家隔壁的書生和我說了,左首那白布清清楚楚寫著,『俠義肝膽』四字,喏!陸弘道少俠三字大名。」、「分明是七個字!哪兒來的三字?」


    眾人聞言,各個笑得合不攏嘴。


    那白布條上,黑墨大字如是寫道:「賀!撫仙陸弘道,肝膽俠義,琴瑟友之。」另一條布條則寫道:「賀!撫仙範心兒,蕙質蘭心,鳳凰於飛。」


    縣衙門前的街口拐個彎兒,有處酒家,通紅酒旆迎風揚動,酒店櫃前佇立一名胖漢,莫約三十來歲,下頜豐潤,大腹便便,將一件錦衣撐著緊繃。隻見他低著頭,時而眉間深鎖,時而嶄露笑容,肥短手指靈巧撥弄算盤,發出「喀喀」的木響聲。


    便在此時,忽聞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卻見一道矮小身影,緩步入店。


    胖漢略略打量來人一眼,見來人是個黃裳女娃兒,身材矮小,一張臉兒黑黝黝地又滿是痘瘢,形貌甚醜,約莫十二來歲。


    黃裳女娃兒眸光炯炯有力,嘻嘻笑了起來,道:「胖哥哥,我一個人,要吃飯滴。」


    他做這行少說有十餘年左右,見過不少文人雅士、將兵俗人,一眼瞧出女娃兒身上的黃裳質料高級,料想定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又想這後天便是撫仙大宴,中原、西域江湖人士紛至遝來,甚麽五花八門的樂子都有,女孩人家好奇成性,如何能忍?


    胖掌櫃笑得臉上的肥肉都揪成一團,道:「想吃甚麽,就和小二說,咱們這應有盡有,包你這漂亮娃兒能吃個飽。」


    他是做生意的,不能隨意以貌取人,可論及說反話的功夫,對商人來說,可就再平常也不過了,因此他說出這「漂亮」二字,盡管心中不以為然,可說得卻甚誠懇真致,絕聽不出半分虛假之意。


    那黃裳女娃兒忽然臉色一沉,道:「我漂亮?胖大哥,你是說,我很漂亮?」她愈說愈是激動,挽起衣袖,一副要和胖掌櫃打架之意。


    胖掌櫃心中吃驚,忖道:「莫非是我笑容太假,被識了破?」當即提起精神,神情專注道:「當然,漂亮,漂亮極了!小娃兒妳有出塵之色,未來定有沉魚落雁之姿,胖大哥我向妳保證。」


    黃裳女娃兒愈聽愈怒,整個小黑臉都皺成一線,罵道:「你才漂亮,你全家才漂亮,還沉魚落雁?我他爺……哼,哼,我才不漂亮,誰稀罕漂亮了?」胖掌櫃道:「好罷,好罷,妳這娃兒,生得可真是醜。」黃裳女娃兒更怒:「你說誰醜?你全家才醜,本少……呸,本姑娘貌美如花,哪裏醜了?莫名其妙!」


    胖掌櫃心中無奈,道:「姑娘,姑娘,妳可折煞我了,這說漂亮也不是,醜也不是,什麽都不是,妳想要怎麽樣,不如妳直說罷?我照做便是。」


    這黃裳女娃兒,正是從瀛海島上逃出來的小娃兒。他和賭狂不費吹灰之力,悄然離開瀛海島,算算已有五日之久。


    他本是男兒之身,隻是這迴出瀛海島,實在禁不住島上爺爺們的誘惑,這才喬裝出島,這時聽胖掌櫃一會說自己漂亮,一會說自己醜,不禁又惱又煩,可想了想,總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隻好罵了迴去。


    黃裳女娃兒嘴中罵罵咧咧,徑自走上樓梯,道:「我才不美,我也不醜,我、我,哼,哼!誰說我醜,那才是真醜!誰說我帥,他、他……倒還不一真帥,嘿嘿。」


    胖掌櫃不敢挑他話中語病,隻忙叫住他,道:「等會,等會,小娃兒,妳叫甚麽名?」


    黃裳女娃兒似是嚇了一跳,忽然臉露警戒之色,沉聲道:「胖大哥,你問這個做甚麽?女孩子出門在外,男女授受不親,閨名可不能胡亂說出口的。」


    胖掌櫃哈哈大笑,道:「武律在上,都甚麽年代了,現下聲名遠播的女子又不是沒有,誰還會顧什麽男女之別?小娃兒,妳是有所不知,這三天後便是撫仙大婚,撫仙衙門深恐有賊兒胡來,特意通報鎮內大小野店,通通要記名。妳不報名,我可不能讓妳上樓吃飯的。」


    黃裳女娃兒聞言,這才寬心下來,可登時又麵有苦色,嘴中喃喃「不對」、「這不行」,瞧了周遭一圈,又見外頭街逵,接著再望天邊豔陽,沉吟好一陣子,靈光乍現,道:「是了,是了……我、我叫袁月。」


    胖掌櫃心想她是委絕不定,才有方才的反應,當下點點頭,隨手將這「袁月」的大名,記在本冊之上,道:「妳可以上樓了。」


    他兀自盯著袁月緩步上了樓,自言自語道:「莫非這娃兒是哪家富商之女,這才能瞧出我神情上的破綻?是了,定是如此。這迴撫仙大婚,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小女娃兒之前,才來了一個清秀的異域人,叫甚麽司馬……司馬烏爾?嘖嘖,一聽就是西域來的。還是範老先生有能耐,能請得動這些各地異人。」說罷,接著計帳去了。


    豈知袁月走得極緩極緩,走在樓梯口,便細細聞聽胖掌櫃之言,心中喜道:「果然這次撫仙大婚,各路豪傑蜂擁而來。賭狂那臭家夥,不讓我出來晃晃,嘿嘿,我便偷溜出來,好開開眼界,我這輩子尚未瞧過西域人,且讓我找找那甚麽司馬烏爾的,看看西域人長什麽樣。」


    酒家二樓天樑甚高,四根粗樑紮根東西南北四方,窗子敞開,暖陽灑入幾許,視野一下便寬廣許多。


    袁月目光一凝,見來客寥寥無幾,隻有二名道士、和一名長相清秀的少年。


    那少年麵孔深邃,頭上包著頭巾,一身中原的深綠錦袍,頗有風度翩翩之感。


    他穿著漢服,卻甚合身,倒不像印象中西域人穿著漢服,那般不倫不類。


    這少年人,就是胖掌櫃口中的司馬烏爾?


    那司馬烏爾目光同樣飄向袁月,心中頓覺古怪,待細看幾眼,勘勘歪頭蹙眉,卻想不出究竟怪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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