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閆頷首,道,“說實話,交戰之時我亦曾有過如此想法,隻是這到底是對我們有益的,便未曾多思。如今細細想來,確有許多蹊蹺之處。可如今戰事已了,也並未發生什麽異事啊!”


    “不,”祁善卻搖了搖頭,將手中的密信卷成一團點燃,親自看著它燒毀,道,“咱們與蠻族質子入京難道不是異事嗎?”


    聞言,祁閆眉頭一皺,恍然大悟道,“不錯!咱們離了西南,蠻族質子又進了皇宮,這……莫非是!”


    “調虎離山。”祁善緩緩道。


    “我即刻入宮,與皇上言說!”祁閆立刻拍桌起身道。


    祁善也立即起身拉住他,“不妥!”


    他見祁閆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忙解釋道,“其一,這些隻是我們的猜測妄想而已,並沒有實際的證據,恐難以讓皇上信服;其二,若蠻族真如我們猜想的一般別有目的,貿然進宮必然會打草驚蛇,反而錯失良機。”


    “那該如何是好?”


    祁善扶著他坐下,道,“不如先按下不發,待大年過後,我們再上表請求返迴西南。”


    祁閆點頭,心道也隻能如此,便道,“也好,隻是我一人迴西南便好,你繼續留在京都罷。”


    他喝了口水,望著麵帶不解的祁善,道,“你不是喜歡那榮安公主嗎?留下來,好好籌謀計劃,抱得美人歸,也好為我祁家開枝散葉。”


    祁善聽罷瞬間欣喜起來,隻他一向於眾人麵前都是冷漠嚴肅的,此刻也隻是微微翹了翹嘴角,卻道,“那林家的婚事……”


    祁閆擺擺手,瞧了瞧祁善眼底藏不住的喜悅,自己也跟著高興起來,卻仍壓抑著笑意假裝嚴肅地道,“無妨,做祖父的厚著臉皮再給你跑一遭便是了!”


    寂靜漆黑的皇宮,狂風肆虐的一處破舊宮苑中,身著異族服飾的青年獨自坐在破敗的木桌前,他仔細聽了腳邊跪著的黑衣人的稟告,而後一掌把麵前的桌子掀翻,隨即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在黑衣人頭頂響起。


    “一群廢物!”


    黑衣人一抖,忙道,“殿下息怒!請殿下恕罪!”


    苑中的風停了下來,微弱的燭光不再搖曳,慢慢現出了那異族青年下頜如刀刻般鋒利的英俊容顏。


    正是蠻族送往離國的質子——那措達。


    他嘴邊咧出一抹怪異的笑,帶著冰涼的笑意道,“恕罪?何須恕罪呢,以身殉職便好。”


    這意思便是要那群族人去死了,黑衣人艱難地咽了口口水,語氣不穩地道,“是,屬下即刻去辦!”


    就在他起身要走之時,那措達再度開口道,“盡快去一趟北狄,通知他們加快動作。”


    他眼神冰冷,言詞間更不帶一絲溫度,“若再做不好,就自己跳進萬毒坑裏去。”


    入冬後日子仿佛短了些似的,一晃便到了臘八,宮中設宴邀請百官及其家眷共渡佳節。


    京辭背部的傷已經大好,又在府中悶了近一月無聊至極,故而對這次的宴會滿懷期待。


    她拿起一盒胭脂,對身後的陳嬤嬤問道,“這些是將軍送的那些嗎?”


    陳嬤嬤搖了搖頭,手下十指飛快地挽出個飛仙髻,道,“祁世子送的那些叫奴婢放到庫房去了,您正年少,哪裏用得了那麽鮮豔的顏色呢?”


    她瞧著鏡中的美人,滿意道,“殿下如今正是天生的好顏色呢。”


    京辭今日穿了件朱紅色曳地飛鳥描花長裙,又配了件牙白狐毛披風,襯得她膚色雪白眉目如畫,又因大病一場,倒多了幾分仙氣與眾不同來。


    午後她便出發,剛進宮便遇到了惠王妃與京晗一眾,忙由陳嬤嬤扶著上前行禮,道,“多日不見,四皇嬸安好?”


    京辭自幼養在皇後身邊,於惠王妃來說也如半個女兒般,隻她心中到底念著前些日子京辭與江亦白的事,語氣便不如往日親近,隻客氣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受的傷可好了嗎?”


    京辭斂目,恭順地道,“謝四皇嬸關心,我已大好了。”


    惠王妃點點頭,又關心了幾句,便命京晗與她一道,自己先行一步去皇後宮中了。


    京晗挽住京辭的胳膊,道,“三姐姐,你可算出門了。”


    京辭敲了敲她的頭,笑罵道,“還說!既知我不能出門,你也不來看我?”


    京晗挨了打,苦兮兮地辯解道,“哪裏是我不去看你呢?我得罪了二哥,這幾日連惠王府都沒出去過。”


    她四下瞧了瞧,又拉著京辭快走了兩步,小聲道,“那日我說漏了嘴,壞了二哥的好事,他一生氣就給父王哪兒告了我的狀,父王罰我天天在家裏抄書呢。”


    京辭笑了笑,問道,“四皇叔迴京幾日了?”


    京晗偏頭想了想,“約莫有三四日了吧,原本皇祖父要設宴給父王洗塵的,叫父王給拒絕了。”


    “四皇叔一向不喜歡這些繁俗禮節,情有可原,”京辭又問道,“你二哥怪你壞事,那他是對若微有意嗎?”


    “嗯!”


    京晗使勁點頭,壓低聲音道,“我也才知道的,原來二哥一直喜歡若微!”


    “那這……若微知道嗎?”


    “這誰知道啊?”京晗吸吸鼻子,轉頭看向別處,“我好幾日沒見她了。”


    二人邊說著悄悄話邊往禦花園方向走著,天色尚早,夫人們一同攜著去拜見皇後了,徒留一眾小姐在禦花園閑逛。


    京辭京晗兩姐妹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了正在廊下喝茶的林若微,二人放輕腳步走過去,挨著林若微一左一右地坐下,又飛快地挽住了林若微的手臂。


    京晗道,“好若微!你快別生我的氣了,二哥已經罰過我……”


    “快別提他!”


    林若微被二人嚇了一跳,一放鬆便聽見了這句話,忙打斷她道,“不準提他!”


    京晗忙問道,“為何呀?”


    聞言,林若微的臉飛快地紅了起來,她扭捏著道,“反正、反正就是不準提他!”


    “可你總該告訴我們發生什麽事了,”京辭與京晗對視一眼,親自上陣,勸道,“若是四堂哥欺負了你,我們必定給你出氣!”


    “哎呀!”


    林若微掙紮著立起了身,在亭中來迴轉了好幾圈才道,“前幾日,他來尋我了,他說、他說……”


    他說他喜歡她多年,卻因著王府庶子的身份一直不敢與她表明心跡。


    他說若不是此次叫京晗說破了嘴,他還是會一如既往守在她身側。


    他說過往每次“偶遇”其實都是他精心設計,隻為能與她閑談幾句。


    他說弱水三千,他隻願取一瓢。


    她絮絮叨叨一口氣把師敬亭與她說的話全告訴了京辭與京晗,最後紅著臉道,“他戲弄我……”


    “這哪裏是戲弄呢?”京晗率先迴了神,紅著臉替自家二哥辯解道,“這、這分明是、是、是……三姐姐!你說!”


    京辭震驚地望著隨意甩鍋的京晗,愣了愣也紅著臉道,“四堂哥這是表、表白心跡呢!”


    她說完這句話,竟突然害起臊來,心跳得比祁善牽她手時還快,不料,林若微卻小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是什麽意思啊?”京晗起身走道她麵前,追問道,“你是怎麽迴複二哥的?”


    “我說了,”林若微轉身背對著她,“讓我再想想……”


    她自幼聰慧伶俐,哪裏猜不出這位“惠王府庶子”的心意呢?


    從京晗說也要送她衣服開始,她仔細迴想,從前常有的偶遇,秋獵時打著京晗名義多抓的狐狸,他其實一直都在默默關注她,默默靠近她,默默地對她好。


    她其實從不在意什麽嫡庶,隻是她一直記得父親與母親曾提過的“婚約”一事,她怕的不是師敬亭並非良人,她怕的是兩情相悅卻有緣無份。


    然而這些她卻並沒有對京辭、京晗言說,隻支支吾吾地蒙混道,“說了這許久我都渴了,咱們去阿辭的公主苑歇歇吧,走吧走吧……”


    三人一到出了亭子,才走了兩步林若微便“哎喲”一聲彎腰抱住了肚子,神情尷尬痛苦。


    京辭忙問道,“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就聽林若微強忍著不適小聲道,“許是方才泡茶的水不好罷,”她難為情地道,“阿辭,我鬧肚子了。”


    京辭想了想道,“禦花園東南角有一間淨房,雖偏了些,但那邊人少,尋常絕不會有人閑逛。”


    聞言,林若微雙眸一亮,點頭道,“好!可、可我不認路啊。”


    “我帶你去!”京晗忙道,“三姐姐你重傷才愈,別在外頭吹風了,我帶若微去找,你迴公主苑等我們吧!”


    言罷,她便領著林若微急匆匆地走了,京辭也轉身往公主苑的方向前去。


    公主苑與皇後的梧桐宮挨得不遠,途徑梧桐宮時,陳嬤嬤道,“您離宮多日,想必皇後娘娘也頗為掛念,不如先去請安?”


    京辭頷首,道,“我原想一進宮便去請安的,隻是過往每年宮中設宴時,皇祖母都要受百官妻女拜見,我擔心無意間衝撞了哪位夫人。”


    兩人正說著話,那廂已有眼尖的梧桐宮宮女瞧見了她們,小跑著出來迎道,“榮安殿下您迴來啦!快進來吧,娘娘才和惠王妃說起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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