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生的老淚縱橫並沒有讓白玉蟾有什麽反應,他很平靜,風範依舊,甚至他還穩穩捧著那酒壇,似乎剛才的吹過耳邊的隻是一陣海風,而不是要他去死的請求。


    他看著白生,聲音淡淡的道。


    “我何曾占了蟾宮後人的路?”


    這話一出,不僅是哀傷悲戚的白生,連酒壇裏的成竹首級都停止了轉動,一時海礁旁隻餘下海浪擊石聲。


    天下皆知,天空中隻有一輪明月,所以玉蟾宮隻有一位聖人,白玉蟾。


    如今白玉蟾卻問何曾占過後人的路?


    “祖師。。隻要這明月您托在手中,我蟾宮數百代傳承, 南洲幾千年來無數英才,就注定無一人能登上青天啊!”白生對著白玉蟾跪下了,聲音哀傷而悲痛,“祖師是我玉蟾宮的起源,對蟾宮對南洲來說您就是天上的月亮!可這千年走來,南洲越走越苦,蟾宮越走越弱,這也是祖師的過錯啊!”


    他抬起頭,挪動雙膝爬向白玉蟾,泣不成聲的哀求道:“不論是南洲還是蟾宮如今所需要的,都是一位真正的聖人,而不是。。。而不是一位看著月亮無言的雕塑啊!”


    “您!您真的,真的對不起蟾宮啊!您可知到底有多少天資卓絕的年輕人,帶著笑容走入玉蟾宮,然後在這南海之邊寥寥一生!他們也想揚名九洲,他們本可以如那唐真一般耀眼燦爛的活過這一生!”


    “我白生,我的師父,師父的師父,我的徒弟,徒弟的徒弟,皆是如我一般,沒有希望的枯坐在這白石堆砌的棺槨中,已經千年了啊!”


    “白玉蟾!”他跪在地上抓住了白玉蟾的長袍下擺,抬起頭,臉上是無助的惶恐,是難言的憤怒,但更多的其實是悲傷,“你就!你就不愧疚嗎!?”


    這聲哀嚎猶如老獸臨死的悲鳴,難聽又讓人痛苦,憤恨卻又滿是祈求。


    白生過於激動,以至於沒有說清問題的核心,他認為南洲和蟾宮最大的問題是聖人無心,作為南洲正道無可爭議的靈魂與領袖,白玉蟾一心觀月不問世事,玉蟾宮更是遠離中心,這導致在實際層麵上蟾宮對南洲的影響力極其弱,但在精神層麵上白玉蟾用數千年逐漸主導了南洲的修行風氣。


    白生所謂的‘真正聖人’,該是主持南洲之事,調動整個洲的資源,哪怕是用來培養自己的勢力也好,總要讓天才們彼此碰撞爭鋒,這樣法術才能進步,功法才能得到革新,南洲才有可能追上其他洲修行的水平。


    不然大家都偏安一隅,死氣沉沉,即便出了怪胎,也因為過於跳脫而會被眾人排擠,最終出走他鄉。


    如此南洲隻會愈發的苦。


    白玉蟾低著頭看著這位哭的無比狼狽的老人,臉上閃過一絲悲憫,隨即變得平靜。


    “我不愧疚。”他認真的迴答,這話讓老人的啼哭戛然而止,白生呆呆的看著自己尊敬如父的祖師。


    白玉蟾想了想,還是決定解釋一下。


    “我生於此處漁村,家父是村中漁夫,幼時的我由於喜愛觀月,四處搜尋下挑得這塊岩礁,至此白日隨父打漁,夜晚來此觀月。年至二十,我忽然有所悟,不再打漁,一心觀月,村裏都說我得了怪癖,又因為我總仰著頭形似蟾蜍,於是就喚我白癡蛤蟆,那時鄰村總有些小孩會來此尋我,一邊叫罵白癡蛤蟆,一邊向我扔石子,我不勝其煩,便把自己觀月所得教給了他們,以求安穩。此後消停了一陣,待我迴村時,卻發現漁村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座宮殿,父母早已死去,而宮殿裏的人都叫我祖師,再後來這宮殿就越修越大,最終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白玉蟾說的很平淡,已經過於久遠,其中細節也無甚意思。


    故而這段事關玉蟾宮起源的珍貴史料,在他嘴裏說出來顯得有些寒酸和無厘頭。


    “我與此宮之情分不過是毗鄰而居罷了,若是再深點追溯到千百年前那場傳道,也不過是交易而已,我以我的觀想所得,換取那群孩子不要打擾我觀月,已是兩清。”


    “故而,蟾宮所遇皆是自尋,我何愧疚?”白玉蟾看著白生,白色的瞳孔裏沒有情緒。


    “祖師?祖師!何曾兩清?我等日日跪拜,千百年來供奉著您的後人家族!哪裏能兩清?您與這南洲如何能兩清?”白生忽然感到了恐懼,他開始害怕,像是丟掉了父親的孩子,臉上寫滿了惶恐。


    白玉蟾的迴答實在缺乏人情,他在解釋自己雖然是聖人,但充其量是南洲聖人,並非你們玉蟾宮的聖人,所以所謂的無路可走要怪你們蟾宮幾千年的運營,我就是傳了個法而已,叫我聲祖師我聽著,但從未找你們要過什麽,甚至每百餘年還會出於情麵幫你們除個魔講個法什麽的。


    所以我不欠你們。


    白玉蟾不再解釋,他有些疲憊,又有些後悔,看著白生那張蒼老的臉上,不知怎麽他卻是想起了當初那群大喊著癩蛤蟆向他扔石子的小孩,有些煩,但並不生氣。


    “聊完了?”他手中的酒壇此時終於發聲,剛才這顆成竹儒聖的首級一直默默不語,做了半天看客。


    白生沒有迴答,隻是無力地癱坐下去。


    “早就說過,人活的太久就不是人了!”成竹嘀嘀咕咕的說道,想來是白生要求過,想和白玉蟾說些話再動手,他才等待如此之久。


    “你為何敢來?”白玉蟾看向壇中的人頭,“若是齊淵甩掉紫雲與你一起來,我尚且理解,但如今你自己來此,我便隻能毀了你這顆頭了,因為我曾與後輩保證過。”


    說罷,白玉蟾伸手抓向酒壇裏的人頭。


    “別踏馬哭了!快動手!”首魔尊大叫一聲,嘴裏忽然嘩啦啦開始湧出黑色的墨水,頃刻間壇中清水一片渾濁,那人頭也咕嚕沉了進去不見蹤影。


    “祖師!!你錯了!!”白生紅著眼睛,抬頭大喊,隨即高舉手中一塊白玉色的令牌,那是蟾宮令,是玉蟾宮最高級別的令牌,也是玉蟾宮夜月星輝陣的本陣的陣樞,這個夜月星輝陣可不是玉蟾宮弟子外帶的那種便攜之物。


    而是玉蟾宮上下千年底蘊堆砌而成的堡壘。


    看到夜月星輝的黑幕落下,白玉蟾有些奇怪的看向白生。


    這個陣法由準聖主持當然效果拔群,可對他卻是百利而無一害,倒不如說這陣法此時最大的作用就是困死首魔尊。


    在黑幕完全閉合的最後一瞬,隱隱可見白玉蟾已經抓住了壇子裏的什麽東西,正發力拽出,黑色的墨跡潑灑向天空。


    在離這片海岸很遠的一片礁石群,一個書生牽著一個小女孩正一跳一步的走在錯落的礁石之上。


    而之所以說是牽著,是因為小女孩伸出的胳膊抓住了書生的衣袍後擺,小白手握的死死的,像是什麽依戀長輩的孩子。


    如果你再看的仔細點,會發現,書生的衣袍已經被拽的變形了,甚至前襟已經要勒入肉裏,如此巨力之下,衣袍之所以沒有破損,是因為隱隱有各色奇怪的文字在布麵上流淌,那是齊淵千百年積累的各色術法,此時二人之間其實已經開始廝殺。


    所以他走的很急,小姑娘笑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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