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北橋是北陽城的標誌性建築,因為有碼頭的緣故,也是北陽城最大的集市,往來行人,酒肆茶攤、雜耍賣藝,力活苦工應有盡有。


    此時正值盛夏,蟲鳴人聲嘈雜在一起,亂哄哄的讓人頭暈,唐真沿著路邊的樹蔭一路走來,遠遠的就能聽到碼頭漕工們唿喊的號子聲,他慢悠悠的打量著沿途攤位,最後來到街道最角落的一個小攤邊,一個農婦帶著自家兒子正在那裏賣一些自己縫的衣料布碎。


    “全套行頭多少錢?”唐真蹲下隨意翻了翻,都是些粗麻布,雖然磨損皮膚,但勝在結實耐用。


    婦人抬眼,見是個小乞丐,皺眉道“:褲子十五文錢,上衣二十文,草鞋五文,布鞋十五文,一身行頭送綁腿繩做搭子。”


    “布鞋十五文?”唐真想了想老拐子告訴自己的市場價,覺得有些貴。


    “別看貴,這可是用俺自己養家的牛的皮子鑲的底子,就這一雙!”婦人說著從身邊的籃子裏拿出一雙布鞋,給他展示黃褐色的鞋底。


    “還有我這雙!”旁邊的小男孩伸出腳,炫耀似的給唐真看自己的小鞋,巴掌大的小鞋也是皮底子。


    可是婦人自己穿的卻還是草鞋,想來是沒舍得給自己做,但用邊角料給兒子納了一雙。


    “行吧,一套上衣褲子加布鞋。”唐真隨手將一小塊銀子遞給對方,這是老拐子那塊,紅兒那塊成色好的他換給了老拐子,好銀子和壞銀子差價還蠻大的。


    婦人眼睛一亮,接過那塊銀子,用手指扣了扣,成色不好但分量肯定是夠的,“小夥子,這成色頂多換六十文。”


    唐真點了點頭,比老拐子說的低了些,但他並無所謂。


    於是婦人喜笑顏開的掏出十文錢,仔細數了數,又讓兒子數了數,才交到唐真手上。


    唐真抱起衣服,沿著河找了個避人的角落,脫光了衣服,緩緩走入河中,正值盛夏正午,河水表麵帶著溫熱從他身軀上拂過,像在洗滌人的靈魂。


    狠搓了身上的積泥,將舊衣服當做毛巾擦了水,換上了新衣服,尺寸並不合身,袖子衣擺有些長,褲子收口有些寬,但畢竟是新的,穿上後還是顯得人精神了許多。


    唐真俯身去看湖麵倒影,裏麵的少年郎既陌生又熟悉。


    那絕不是青雲榜榜首的修道者,也不像城隍廟的小乞丐,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


    來到碼頭區,並不費力就在最舒服的涼棚下找到了管事的,他報了小紅兒的名字,說是想討一份活幹。


    那中年漢子頭都沒抬地問道:“姓名?”


    “三隻眼。”


    “會用毛筆嗎?”


    “會。”唐真點頭。


    漢子隨手一指旁邊卸貨的夥計,“去那邊計數,卸一件貨就在他們牌子上畫一筆橫,仔細點,工錢日結,每日二錢,隨叫隨到!懂了嗎?”


    然後唐真領了毛筆和黑墨就算正式上崗了,碼頭的陽光格外的暴曬,站在一大群幹苦工的漢子中間更是讓人難熬,但這已經是碼頭最清閑的工作了,隻需核對工人抬東西的數量,然後在遞來的工牌上畫道道就可以。


    跟汗流浹背的漕工比起來,這簡直是一等一的肥差,唐真知道自己還是沾了那位叫‘小紅兒’的丫鬟的光。


    不知怎的,這個下午過的飛快,日頭西斜,碼頭逐漸變得清靜起來。


    “到時!收工!”有管事的大喊,人群烏泱泱的排隊到涼棚結算工錢,笑聲罵聲抱怨聲四起,好一片熱鬧。


    唐真並不急,他隨意的坐在碼頭旁,看著太陽西斜,那湖水的倒影裏紅色的落日被拉的長長的,像是一條抖動的小路。


    他見過無數驚天動地的絕景,數百仙人禦劍,絕代仙子起舞,金龍遊海底,白鶴翱雲間,但到如今反倒是這小城晚霞讓他有了些實感,以前一切皆為夢般。


    “歪!你在幹嗎!”清脆的女聲響起。


    唐真仰頭,一個穿馬麵裙的丫鬟拎著點心匣子正掐著腰站在他身後,小丫頭皺著眉帶著怒意。


    “紅兒姑娘?你怎麽在這?”唐真愣了愣,他總覺得這一幕前不久剛發生過。


    “是我在問你!不是讓你來碼頭幹活的嗎!你怎麽坐在這發呆?”小丫頭怒氣衝衝的質問。


    唐真指了指排長隊的工人們,“我在等著領工錢。”


    “嗯?”紅兒一愣,她本來以為這個家夥嫌棄在碼頭幹活累,在這裏偷懶,沒想到冤枉了他。


    “那你也該更努力些!”


    唐真隻是笑了笑,隨口問道:“那姑娘為什麽來這了?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自然是在府裏,我出來買些糕點,路過碼頭正好來替我家小姐視察一下工作!”紅兒掐著腰,提起小姐語氣裏就帶上了幾分驕傲。


    唐真點頭,也不再多言,隻是扭過頭繼續看風景。


    半晌,他迴過頭,“紅兒姑娘,你還有事?”


    這丫頭依舊不聲不響站在他身後,不過此時正往嘴裏送著糕點,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哦:-o喔等你呢。。。”她一說話滿嘴的藕粉噗噗往外飛,她又趕忙用手捂,像個偷東西的兔子。


    “你等我幹嘛?”唐真撓頭,他和紅兒並不相熟,至於再造之恩什麽的,更是對方一廂情願。


    紅兒不答,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天,此時天色已經開始暗淡,隻有最遠的天邊才有一片暖橘色的雲彩。


    唐真微微一愣,反應了過來,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走吧,領了錢我送你迴城主府。”


    這麽大的人還怕黑?


    紅兒趕緊點頭。


    她是掐著點出來的,往常去一趟糕點鋪來迴正好天色剛黑,結果今天一時好奇來找了找白天的小乞丐,結果耽誤了一會功夫,天色卻是不等人。


    二人在管事那領了錢,比說好的多了兩文,共四文錢,顯然是看在紅兒麵子上多給的。


    “你這身行頭不錯嘛,比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強多了!”紅兒咬著藕粉糕和唐真搭話。


    “嗯,是不錯。”唐真走在路的另一側有一搭沒一搭的迴話。


    “你那額頭的印記是天生的嗎?”


    “嗯,天生的。”


    “摸起來是不是不疼?”


    “嗯,不疼。”


    “你是不是隻會說嗯?”


    “嗯。”


    。。。


    北陽城並不大,城主府也不遠,轉了幾個街道就看到了大門,遠遠的就看見幾個家丁正舉著燈籠站在門口。


    “好啦!我到了!”紅兒轉身說道。


    唐真早早停下了腳步,點頭告別。


    “喏!給!這是獎勵。以後要努力工作哦!”紅兒從匣子裏掏出一塊藕粉糕塞進唐真手裏,然後擺擺手小跑著跑向城主府。


    唐真看著她和那些家丁相遇才轉身,將藕粉糕揣進懷裏,聽見身後有家丁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紅兒姐!你今天怎麽迴來這麽晚?小姐都擔心了!”


    “哈哈!去看了看朋友!”


    “這馬家鋪子的藕粉糕好香啊!紅兒姐給我一塊吧!”


    “去!這剩下的都是小姐的!”


    。。。


    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完全聽不清。


    唐真往破廟的方向走去,從一戶正要打烊的肉鋪花了十二文,買了一桶沒處理過的羊下水,一路嘀嗒著血水迴了破廟。


    那一晚破廟裏歌舞升平,半缸白水煮羊下水,香味和膻味濃的連廟外麵的野狗都能聞到,一晚上吠個不停。


    老拐子樂得合不攏嘴,一邊用冷饅頭沾羊湯,一邊說著死了也值。


    最後唐真把那個藕粉糕喂給了老拐子,可惜吃了膻味滿滿的羊下水後,老拐子早就吃不出藕粉的清甜,嚼了兩下也沒分出個好賴,隻點頭道:“軟的軟的!跟熱饅頭一樣軟的。”


    唐真笑了,他要是告訴老拐子這一個糕點能值一文錢,這老家夥一定扣嗓子也要吐出來重新嚼嚼看啥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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