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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乍起,吹得天上的白雲向著東邊移去,也吹得小小酒肆前頭高懸的“酒”字幌子猛一陣的飄搖。


    這是一座位於山西邊關,偏頭關關城內的小酒肆,正對著店門的,就是一堵由夯土築成,略顯殘舊,甚至有些破損的城牆,那是偏頭關的外牆,也是中原北邊門戶的長城的一部分。


    楊晨坐在酒肆臨門的桌子旁,一麵喝著辛辣的“幹燒”,一麵把目光落在了城牆腳下不斷來往走動的這些民夫們,看似無聊的眼中,實則帶著幾許難言的意味。


    三十歲出頭的楊晨中等身材,看著滿是風霜之色,隻有一雙眼睛依然明亮得似能洞悉人心。表麵上,他是因在京城得罪了權貴,才被從刑部六品小官一貶到底,來到了這邊關小縣城當了個不入流的縣衙典史,可背後的真相,卻遠要複雜得多。


    就在去年年底,也就是如今大明正德十一年的臘月,有潛入草原的錦衣衛探子密報朝廷,說是塞外韃靼人欲派奸細入大明,並用非常手段破壞偏頭關一帶的城垣,從而達到入侵中原的目的。在得知此事後,雖然很多人對此不以為然,但為了謹慎起見,刑部還是將他這個屢次破獲大案的查案高手給送到了這一小小的偏關縣裏,假借典史的身份在此查出真相。


    身負要命的楊晨於是在半年多前就來到了偏頭關所在偏關縣中,成為了僅次於當地縣令、縣丞和主簿之下的縣衙四老爺。他一個刑部小官被發落到地方縣衙當了個主管刑獄之事的典吏,其實從職權來看倒也算是順理成章了。


    不過這麽個小縣城裏,事情實在不多,他這個四老爺隻能當個擺設,平日裏就算出了什麽案子,也多由縣令直接處理,還輪不到他過問。


    對此,楊晨倒也樂得輕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最終目的還是在查出到底有沒有人,又或者是哪些人,會對偏頭關的關牆下手。於是這幾個月裏,他總會來到這小酒肆裏,名為喝酒,實則是監視關牆上下的人員與動靜,看有沒有什麽異樣。


    隻是,幾個月下來,到了今天,他都沒有什麽收獲,除了發現最近受上頭衙門的命令,偏頭關開始在關牆內外包起了磚塊,讓這一段關牆變得熱鬧了不少。


    但這也不能看出什麽問題來。畢竟偏頭關可是和雁門關、寧武關齊名的北地三關之一,用磚石包起夯土修築的城牆,以起到更好的防禦作用也在情理之中。


    “或許,這說法本身就是一個假消息……”楊晨在喝完最後一杯酒後,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句:“而我要是真查不到相關線索,隻怕這輩子是迴不了京城了。不過這樣也好,相比權貴遍地的北京,這小關城還更清靜些,還能少了許多的醃臢事……”


    就像是為了證明他的想法是錯的一般,本來還算清靜的街道前頭就傳來了一陣爭吵聲,兩名布衣男子突然就在那兒拉扯起來,大有要動手的架勢。而見此情形,邊上很快就圍上了不少閑著無事的百姓,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卻沒一個上前勸架的。


    見此,有官職在身的楊晨自然不好袖手,便邁著醉步走了過去,到了近前,便板起了臉來嗬斥道:“你們做什麽?竟敢在本官麵前動手,不怕去縣衙吃官司麽?”


    聽他這麽一說,那剛揮拳欲打麵前之人的矮個男子的手就訕訕地放了下去,而周邊的百姓則迅速認出了楊晨的身份來,忙出聲見禮:“原來是四老爺在此,老-胡,你可別欺負人啊……”


    小城人少還有一樁好處,那就是幾名官員都是人人認得的,楊晨一露麵,威懾效果就是十足。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噴著酒氣,斜著眼,楊晨打量著麵前依然互相瞪著兩人,那矮個的他也有印象,是城裏一個破落戶名叫胡遂,向來不是個安分的主兒。至於他對麵之人,看著卻顯得頗為本分了,也沒什麽印象。


    聽楊晨這麽一問,那胡遂便立刻叫了起來:“四老爺明鑒哪,不是小的要生事,實在是這家夥拿了我的錢袋不肯交出,我情急之下才會對他用強的。”


    “你……你胡說,我什麽時候拿了你的錢袋,那明明就是我的錢袋,是你剛才見了一口咬定了是你的,我不給你還想用搶的……”對麵這人趕緊反駁道,說著又補了一句:“四老爺,我可是冤枉的,你要為我做主哪。”


    楊晨還沒發話呢,周圍百姓就已經紛紛笑著開口了:“老-胡,你啥時候又有錢了?別是你見獵心喜,想訛他吧?”


    “就是就是……前兩日老-胡你還跟我借錢來著,今日突然就有錢了?”


    “你們知道什麽,老子這是時來運轉了,可沒想到卻一時不察掉了出來,被這小子給撿了去……”胡遂頓時就惱了,再次想出手去搶,卻被楊晨伸手給攔了下來:“大膽,你是真想進班房麽?”


    在製止了胡遂後,楊晨才看向跟前這人:“你叫什麽名字,是做什麽營生的?那錢袋真是你的麽?”


    “迴四老爺,小的叫屈三兒,是東城賣油餅的。這錢袋裏的錢都是小的多少天起早貪黑掙下的……小的怎敢撿了他的錢不還呢?”說話間,他的臉上還滿是委屈的意思。


    這時,邊上又有人附和了起來:“不錯,我記起來了,他確是東城賣油餅的,之前還跟他買過呢。”


    有人作證,確認身份後,大家就更認定胡遂是那個想要訛詐之人了,畢竟一個是破落戶,一個是有正經營生的,換了誰都更願意相信後者了。


    而在感受到這一點後,胡遂更是急了,漲紅了臉,扯著脖子就叫了起來:“四老爺,小的冤枉哪,那錢袋確確實實是我的,是被這小子撿了去的……”


    “唔……你們兩個都說這錢袋是自己的,這可就讓本官有些為難了。”楊晨拿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短須道:“要不一人一半,分了吧?”


    “不成!”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反對道,周圍百姓裏也有人發出了嗤笑,覺著這位滿是醉意的四老爺實在太不可靠了,居然會想出這麽個主意來。不過礙於其官員身份,才不敢當麵說而已。


    楊晨也沒有尷尬的意思,見狀隻是一笑:“這樣啊,那就隻能用別的辦法了,比如讓老天來決斷這錢是誰的。”


    “啊?”周圍人等又是一怔,覺著四老爺是越發不靠譜了,竟說出了這樣古怪的話來。要是老天能決斷這事的話,還要衙門做什麽?


    不顧百姓們的紛紛議論,楊晨便衝屈三兒一伸手:“你把錢袋交給本官。”


    屈三兒稍作猶豫,還是照他說的做了,畢竟人是官,應該不可能昧下這些錢去。楊晨接過,略掂了掂,發現還是頗有些分量的,打開看時,裏頭都是些金燦燦的銅板,該在百多枚左右,確實數量不少了。


    “好,既然你們都說是各自的錢袋,那就讓本官斷上一斷吧。”楊晨說著,便轉過身去,跟身後一家店鋪正看熱鬧的掌櫃道:“拿碗水來。”


    這位忙答應一聲,很快就端來了一碗清水。而楊晨在接過之後,便將之放到地上,又取出了錢來,看著兩人:“在本官讓老天來斷此事前,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要是現在承認,本官可以當此事就沒發生過,也不會追究。可要是待會兒老天做了決斷,可就饒不得你了。”


    這話又讓周圍眾人一陣竊笑,覺著他是在詐人。不過,顯然效果也是一般,胡遂和屈三兒兩個都再次咬定說錢袋是自己的。


    “哎……那就隻好如此了。”楊晨說著,一邊搖頭,一邊已把手伸進錢袋,取出幾枚銅錢丟進了水碗之中。


    雖然大家都不怎麽信這位醉了酒的四老爺的話,但此時依然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往前挪動,伸長了脖子看了過來,想看有沒有什麽所謂的變故發生。


    但結果卻讓所有人都失望,老天壓根就沒有要給出答案的意思,那幾枚銅錢入水之後,隻咕咚一下就沉到了碗底,然後就沒了半點動靜。水依然是水,碗依然是碗,銅錢也依然是銅錢……


    楊晨卻垂著眼盯著那一碗水端詳了半天,即便周圍百姓已再次竊竊私語起來,他也沒有分心。直過了有盞茶時間後,他才抬起頭來,本來有些朦朧的醉眼卻突然變得明亮起來,如閃電般劃過麵前兩人:“老天已給出答案了!”


    “啊?卻是什麽答案?”眾人都有些懵,全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有人更是忍不住叫了起來。


    楊晨微微一笑,而後右手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你在撒謊,這錢袋並不是你的!”


    眾人驚訝地隨著他伸手抓去的方向看去,隨後便又是一陣驚唿。因為他指定的犯人居然不是那個更可疑的破落戶胡遂,而是一臉無害的屈三兒!


    議論聲,懷疑聲頓時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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