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誌正在發火。


    原因是:謝飛把一篇有錯別字的稿子傳給了客戶,而稿子,沒有經過尤誌審查。


    謝飛,正兒八經文學院的高材生,在學校時就發表了不少東西,文筆老道,條理清晰,思路開闊,是誌翰文化公司的中堅力量之一。人長得不胖不瘦,稀疏的頭發襯著圓乎乎的臉膛,加之一副樹脂眼睛,一看就是個文化人。


    “你是哪年到的公司?”尤誌極力壓製著心中的怒火問。


    “2018年5月。”謝飛答。


    “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2018年5月12日。”尤誌滿麵嚴肅。


    “是的,一個特殊的值得紀念的日子。”謝飛道。


    “你也不算新人了,為什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尤誌的語氣有了變化,好似陰雲密布的空中響了一聲悶雷。


    “不就是有個錯別字嘛!”謝飛不屑一顧。


    “一個錯別字?你知道一個錯別字意味著什麽嗎?”尤誌的火氣終於壓不住了,尤其看到謝飛不屑一顧、不以為然、無所謂的樣子,簡直火上澆油。


    “沒那麽嚴重吧。我看了,那個錯別字不影響稿子的意思。更何況,對方如果看到了,隨手一改就解決了……”謝飛繼續辯駁。


    “隨手一改?你讓客戶給你改錯別字嗎?如果客戶發現不了,而且又被媒體拿了去,就這麽發表了,你想過後果沒有?”尤誌點上一根煙,瞪大了眼睛繼續說,“你不是不知道,***這一行,別說一個字了,就是一個錯誤的標點符號都不行,這個,你不是不知道……”


    “這又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稿子,如果是重要的,我肯定不會麻痹大意……”謝飛繼續解釋。


    “是嗎?在你眼中,公文還分重要與不重要嗎?你說說,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


    一時間,謝飛無言以對。


    越是無言以對,尤誌的火氣就越大。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他明知道錯了卻不肯承認錯誤。


    “如果人家把你爹寫成你爺,把你媽寫成你奶,你願意嗎?”在公文這個問題上,尤誌可以說出比這更難聽的話,他不允許任何人褻瀆這份職業,“一個字,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一個字,可以改變一件事情的發展走向,虧你還是個公文界的‘老人’……”尤誌終於大發雷霆。


    一番話,說的謝飛臉紅脖子粗。


    正在這時,左雅敲門而入。她衝著謝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這種情況不要頂嘴。接著,左雅笑著道,“尤總,好了好了,事情已經出了,再發火也沒用。我已經和客戶溝通說明了情況,也重新改好發給他們了……”


    看著左雅微笑勸慰的樣子,尤誌心中的火氣略微小了一些。是的,微笑有時候就是一劑良藥,尤其是女人的微笑。


    突然,尤誌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嗡嗡嗡。尤誌瞟了一眼,沒有姓名,直接掛斷。對方很執著,嗡嗡嗡,嗡嗡嗡,一個接一個打來。


    左雅輕聲提醒,“你,怎麽不接?”


    尤誌又看了一眼謝飛。左雅向著謝飛悄悄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謝飛看看尤誌,尤誌一邊衝著他擺手表示同意,一邊不耐煩地接通了電話。


    “喂,喂,喂……”電話那頭,一個女人焦急的哭聲。


    “你好,我是尤誌,你是哪位……”


    “阿誌。不不不,尤老師,我是文軒,我,我的孩子丟了,你,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尤誌在電話裏聽到一種撕心裂肺。與此同時,他心裏好似針紮了一下。


    “什麽,你的孩子?”


    “是的,我的孩子,蓓蓓,我的蓓蓓丟了……”李文軒抽泣著。


    “好的,你先別哭。第一,你先報警,第二,你告訴我位置,我這就趕過去……”掛掉電話,尤誌愣住了。他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會突然說出來這樣的話。他有些後悔,但他知道,如果拒絕,如果孩子真的因此丟了,他會更後悔。


    左雅看出了他的緊張和呆懵,“出什麽事了?”


    “李文軒的孩子丟了……”尤誌說著,站起了身。


    “我和你一起去。”聽到這話,左雅也緊張起來,“我去通知其他人,一起去……”


    “你們先別去了,我自己去吧,具體情況也不清楚……”說著,尤誌趕忙出去了。其實,尤誌多了一個心眼兒,對於李文軒他再了解不過了,有時候小題大作,莫須有的誇張不是沒有,更何況,他不想讓公司的人知道一些事情。


    開著車,尤誌心亂如麻,心神不定。


    他,極力控製著思緒,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鎮定。


    她又有孩子了……她又結婚了……


    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七年前的痛,本來已經淡忘或者埋藏起來的傷痛,此時,竟然被這個女人的一個電話,捅漏了。


    ……


    你不配做個父親!


    沒想到你這麽鐵石心腸,算我瞎了眼了……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醫院裏。


    醫生給尤誌和李文軒說了最壞的消息——他們四歲的兒子樂樂的病危通知書。


    “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李文軒苦苦哀求著醫生,尤誌呆呆著站在那裏,麵無表情,心如刀割。


    “要知道,敗血症是醫學界的一個難題。也不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隻不過,但也隻是暫緩生命……”醫生沒有再往下說。


    “是不是需要很多錢?沒關係,隻要能救了我的孩子,砸鍋賣鐵也願意……”李文軒就差跪下來了。


    “可是……”醫生吞吞吐吐,看了看尤誌。


    “是你。你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嗎?你就眼睜睜看著兒子不救嗎……”李文軒撕扯著尤誌的衣服,驚天嚎叫,撕心裂肺。


    尤誌怔怔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憑她肆意的發泄,扭打。


    “讓樂樂安靜地走吧,下輩子,下輩子我,我一定還他……”尤誌眼眶裏滾著淚珠,他咬著牙,極力不叫淚珠滾落下來。


    冰冷的話語好似一把又一把刀子,硬生生紮在李文軒的心上,她苦苦哀求著,“我們救救孩子吧,我們救救孩子吧,他才四歲啊,他才四歲啊……”


    “沒用的。沒,用,的……”尤誌把李文軒緊緊抱在懷裏,何嚐不想挽救自己的孩子啊,可是,可是啊……


    李文軒睜著紅腫的眼睛,放棄了所有撕扯、叫喊和哭泣。她癡癡地、呆呆地矗立在醫院的走廊裏,足足五分鍾,一切都那麽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樂樂,他們的孩子走了……走得安靜,他麵帶著笑容,走了……


    離婚手續在一個星期後辦理。李文軒恨尤誌,她永遠不想再看到這個男人,這個曾經溫柔、體貼、智慧、幽默的男人。盡管日子過得平淡如水,但這些就足夠了,溫暖的家,幸福的日子,一切,都在這一天畫上句號。


    ……


    尤誌驅車趕到的時候,李文軒正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在路邊等著。


    見尤誌來了,李文軒趕忙道歉,“不好意思,孩子找到了……”


    尤誌從車上下來,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大大的眼睛清澈透明,圓嘟嘟的臉蛋粉紅細嫩,頭上梳著兩個衝天的小辮,可愛極了。


    “甜甜,快叫叔叔……”李文軒蹲下來,隻手摟著孩子隻手指著尤誌說。


    小甜甜有些害怕,癡癡地躲在李文軒懷裏,不說話,呆呆地看著尤誌。


    一時間,尤誌不知說些什麽。他隻衝著小甜甜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你應該看好孩子。既然找到了,我走了……”尤誌冷冷地道。此時,尤誌唯一想做的,就是盡快逃離,他內心深處的傷痛在發酵,膨脹。


    李文軒站起身,目光中流出女人的委屈和溫弱,“這次真是麻煩你了,謝謝。”


    “不客氣……”說著,尤誌已經拉開了車門。


    “等等。”李文軒嘴唇蠕動了兩下,想說什麽又咽了迴去,“這次,真的,謝謝你……”


    尤誌停留了一下,背身點了點頭。他不願多說什麽。


    李文軒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尋找機會,她有很多話想對眼前的這個男人說,可是,她不知道如何開口。現在機會來了,她依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尤誌即將關上車門的那一刻,李文軒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兩個字:阿誌。


    尤誌心中咯噔一下,他極力控製著內心的波瀾,頭也沒迴。李文軒又吐出來兩個字:保重!


    咣當一下,隨著這兩個字,尤誌關上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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