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極陰陽洲,中極神土,舊教陰陽宮上空三千裏,浮空神土,新教陰陽閣。


    萬象想到青藤同小王爺此刻正往中極神土迴轉,知道自己現在這副臥床不起的樣子大約好看,也不想嚇著他們兩個,於是便同千幻道:“哥哥,我雖說現在是要將養些日子,卻也不見得要一直在床上待著。隻不過眼下腿上還不是十分消停,早先雖然借著紫竹拐走了一遭,到底還是有些不太順心遂意,到底勞累一些。雖說父尊將輪車打了出來,到底尚未真正煉成,現下也用它不得。我方才在思索,依稀記得庫房裏該有一架我早年從東南兌洲神土外某一處凡間國土中帶迴來的尋常輪車,雖然沒有父尊這一架精巧絕倫,妙用萬千,可是到底也是做工細致,眼下若是用它倒也是過得去了。不如煩你去庫房幫我尋來,順帶庫房裏應該還有張銀鬃豹皮做的褥子,也煩你一道幫我取來,我也好見見人。”


    千幻聽了,在腦中思索一陣,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對,是有那麽一個輪車,還是四千多年的金絲楠木做的。當年還奇怪你怎麽帶了這麽個東西迴來,沒想到你這無心插柳,還真應了今日境況了。好,你且陪著小師叔說說話,哥哥去去就來。”


    千幻去了庫房之中,尋來萬象要的那一輛平常輪車,又去翻出來一張翻銀針的上好的銀鬃豹的皮毛,歡歡喜喜的迴了自己寢殿之中。


    萬象此刻正同衍一借著《太極化生陰陽妙經》論道交談,見到千幻迴來,麵上歡喜,道:“可算等到哥哥迴來。我實在快待不住了,快來扶我一下。”


    說著他便要挪動身子下床去。千幻一見,忙過去扶他。還好衍一現在就在萬象不遠處,搶先起身扶住了萬象。千幻走了過來,先謝過了衍一幫忙,把乾坤百寶囊中將輪車放了出來,鋪好了軟墊倚靠,轉身將萬象抱起來,放在輪車上麵,又將豹皮給萬象蓋在雙腿之上。


    等他把一切給萬象收拾好了,開口道:“小祖宗,自己什麽光景不知道麽?剛才那一下萬一摔了怎麽辦?”


    “哪裏有那麽嬌弱了?不過是想要挪到床邊去,好等你來扶我就是了。哥哥你怕不是太小心了點。”萬象坐在輪車上,撇了撇嘴道。


    他方才雖說自己腿上還有些不太安生,如今卻也不是剛開始那般疼痛難熬,他又早有煉氣大成之前那許多年歲的桎梏折磨的苦痛經曆,腿上那些不適,忍一忍也是過得去的,倒是不礙著他挪動些許。


    不過現在有了輪車,他自己要去什麽地方倒是省了不少氣力,也不用非要用些憑空挪移的法子,免得嚇人。


    萬象左右看了幾眼身下的輪車,道:“到底是凡間的東西。做工倒是極其精巧的,隻是沒有父尊給我打的好用,可以同我心意相通,供我隨意驅使。不過數千年的金絲楠木也算材寶,我倒是可以試試日常用神氣將它滋養祭煉,將凡塵中的雜亂氣息化去之後,或許能有所功用,也未可知。”


    “那倒不一定,弟妹和小王爺就快迴來了,到時候兩個人爭先恐後的在你身邊圍著你,你還能得多少時間用心祭煉?不過小王爺迴來,他肯定搶著給你指使,我可就省省心了。就怕兩個人待會兒見了你,哭的泣不成聲,才真的是要讓小師叔看笑話了。”千幻一笑,一臉戲謔的瞧著萬象。


    他知道青藤對萬象是自小的傾慕,打從萬象年幼時二人初見,九洲海內多的得俊傑英才,大好兒郎,便都入不得青藤的眼了。尤其老爺子做主,找皇甫絕定了二人姻緣之後,青藤心中對萬象便更是情根深種,不能自拔。


    萬象雖然每過一段時日就去乾位八門都中小住一段,架不住他功行有成,時不時要為了積修外功,或者尋寶訪賢,要行走九洲,遨遊三界。好比之前萬象遊走三界,尋找神物鍛煉仙劍,雖然依照夢九天世界時間,不過走了半年光景,可青藤也是日夜懸心,幾乎每日祝禱,求萬象平安無事。


    她雖知萬象的天授根基,修行進境神速,早早的成就了大道行。在九洲海內,當屬一流,於三界之內,他亦是高手。可大抵情有所屬,總是免不了掛記著心頭上那個人。加上青藤本就比大了萬象六百來歲,愛慕之外,也不免總有些姐姐關懷弟弟一樣的心思在,更助長了她對萬象的這無休無止的關懷擔憂。


    現在萬象舍己度怨,搭上了一條腿,雖然是一件大功德,但是關心則亂,本是人之常情。好像寒冰夫人,雖然賢名在外,卻也會在知道萬象傷殘一刻擔心的失了神。萬象是青藤摯愛,等她迴轉,見到萬象如今在坐在輪車上,來往運動都要假人幫助,又如何能不心痛呢?


    青藤這廂便罷了,偏偏還有一個萬象一手扶持長大,最是依賴他的小王爺。這位更是個孩子心思,喜悅悲傷最是直來直去。千幻有時陪著萬象去南極神土小住,是知道小王爺原本的軟弱性子的,也知道他在萬象麵前多數時候就像極了一隻受驚了的小獸,等著萬象去安撫。等他迴來見了萬象如今這個樣子,隻怕還不知道要是個什麽反應。


    千幻正自己思索著,忽然萬象眉頭一皺,道:“淵兒這些日子功夫見長,腳力倒是比之前快了不少。”


    原來萬象方才有感應,自己放出去的一半栴檀香煙,已經在陰陽雙闕前接住了青藤和小王爺,正帶著二人往千幻寢宮這裏來。於是連忙整理自己儀容,收拾形象。


    千幻在一旁看著,忍不住笑了一聲,同衍一道:“小師叔你瞧瞧,這便是身上有姻緣的人了。什麽時候了,還顧著收拾形象見人呢。”說完了,放聲打趣萬象道:“行了小九。人都到了陰陽闕了,你才想起來要收拾自己形容,怕是晚了一點吧?”


    萬象瞥他一眼,道:“算了吧,我已經這樣了,要是再不收拾一下,在形容上多注意一下,等他們兩個進來,可是真的要哭成兩個暴雨梨花了。草兒還好,淵兒那個哭相,實在是……”


    說到這兒,萬象突然想起來從前。小王爺更小些的時候,比如今更加依賴他許多,幾乎見了就要掛在他身上。他當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形,經常要抱著一個七八歲樣子,時不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還抹得自己一身的哭包在身上。萬象又是個自小注意形容的人,雖然疼愛小王爺,卻每每心裏都是崩潰的。


    他自己心裏正在膈應,突然聽見外麵有急匆匆的腳步聲,知道二人來了。才瞧了千幻一眼,就聽見兩聲齊齊的唿喊:


    “九郎!”


    “哥哥!”


    隻看見兩個身影齊刷刷的閃進殿中。二人進來,看見萬象坐在輪車上,俱都愣在了當場。青藤好在年歲大些,心中又早有了些準備,隻一瞬便迴過神來。她見萬象雖然坐在輪車上,臉上卻神色紅潤,周身也有神光透出,更能感覺到他渾身神氣凝練,更勝從前。雖然有些疑惑,卻心中安定了不少。


    於是她衝千幻同旁邊他另一個身影做了一個福禮,顧不上客套幾句,也不管旁邊一人是誰,忙上前去看萬象。隻見她紅著眼眶,道:“九郎,怎麽樣?”


    萬象看著她,開朗一笑,道:“草兒,別怕,我沒事。這條腿現在雖然不太中用了,但沒傷到內裏經脈,別擔心。你總要顧著自己的身子。你信我,我都好。”


    “我如何不擔心,二祖父說你傷損,我便滿腦子都是你先前同我說的重傷一劫,你問問淵兒,我可被你嚇得狠了!你這腿是……”雖然她見著萬象一切如常,但是聽見他腿上的狀況,也是心揪了一下。等她說到此處,一路上積攢下來的擔憂懼怕便都有些收不住了,忙偏過頭去,不去看萬象。


    萬象捉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叫她安心:“日後走路是有點困難了,但是草兒你該高興才是,我這個樣子,隻怕有一陣子不能出門,你也不用總是擔心了,豈不是好?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想怎麽折騰我都行,難道不好麽?”


    青藤一聽,一雙淚眼婆娑,轉過來瞪他,忽然一巴掌打在他手上,道:“你這家夥,怎麽這個時候還這麽油嘴滑舌的?活該你傷,讓你這樣天天口無遮攔的。”


    說完她轉身過去叫小王爺:“淵兒,你站在那裏做什麽?快點過來。”


    小王爺雖然一路上擔心,馬不停蹄的同青藤趕了迴來。此刻見了萬象卻心裏擔憂躊躇,不敢上前。他看見青藤在那裏關照萬象,自己也顧不上去同千幻見禮,就這麽在寢殿門口,遠遠瞧著。他見到萬象談笑風生的安慰青藤,雖然自己也舒緩了些心中緊張,但是看見萬象身下坐著的那一架輪車,卻又在心中驚懼,有些不知所措。


    說起來青藤和萬象是青梅竹馬的情分,萬象對小王爺更是再生的恩情。當年若不是萬象費神替小王爺洗練身軀,相贈道行,小王爺隻怕在他那南極神土的宮廷中要被磋磨死,絕沒有今日的風光。


    故此他心中對萬象,除卻感念他的恩情,更是依賴。在他心中,自己一生至親之人,除了早亡的母妃,便隻有青藤和萬象罷了:青藤是當年八門都中唯一願意照顧接濟自己的長姐,萬象則是願意為了自己費盡心思籌謀助力的長兄。他總覺得有萬象在身旁,自己無論如何,心中是安定的。


    可現如今叫他瞧見了萬象坐著輪車,又猛然叫他想起來幾日前萬象為了救他,用蝕智蛇蠱替自己消解劫數時受的苦楚。他一時之間腦中空白,不知要如何麵對。從前他隻覺得有萬象可以依賴,便無所畏懼,如今兩次見萬象受傷,才知萬象雖然修為精深,卻也不是金剛不壞。這叫他仿佛一瞬之間,自己又變迴了之前那個母妃早亡,又不得父尊歡心,任誰都能作賤欺負的落魄皇子,前路隻剩下無盡黑暗,看不到出路。


    小王爺就這麽陷在了自己心中的一片恐懼中,雖然在一旁難受的緊,卻又不敢上前,生怕自己稍有動作,自己所有的害怕擔憂便要成真。他就這樣站在那裏,紅著眼眶,卻半晌說不出來一個字。叫人瞧見他這副樣子,都隻覺得十分可憐。


    也是青藤關照了萬象,想到不曾聽見小王爺一聲言語,便出聲叫他,這才將他從恍惚當中喚了迴來。


    他迴過神後,想要過去萬象身邊,卻發覺自己兩腿僵硬,竟不聽使喚。張了張嘴,竟然喉嚨幹的像是被火烤著,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萬象見他這個樣子,知道他是因為害怕的太厲害,又礙於有旁人在旁,不好發作,以致周身氣脈阻塞,血氣不暢,叫內中虛火一時燒起,更把渾身筋脈繃得緊張,才口不能言,腿不能動。他不免心疼小王爺,歎了口氣,偏頭對千幻道:“哥哥,勞你帶著小師叔,先去外麵認一認閣中的事物,免得日後小師叔往來,再被父尊的陣法迷了,可就不好了。”


    千幻明白萬象的心思,於是沒有多言,帶著衍一出去了。


    他二人一走,萬象看著小王爺,輕聲道:“淵兒,別怕,沒事兒了。”


    果然衍一一走,沒有外人看著,又聽見了萬象說話,小王爺頓時放聲大哭起來,直哭的涕泗橫流。萬象看著他這樣抹著眼淚的可憐樣子,又歎一口氣,輕輕開口:“淵兒,是不是哥哥嚇著你了?”


    也就是單獨在萬象和青藤眼前,小王爺才有了點正經孩子樣。他揉著眼睛,哭個不停。聽見萬象問他,抽泣著點點頭,就是不說話。


    青藤在旁邊看在眼中,也是不由得心痛的厲害。她知道小王爺心中擔心又害怕的心思。小王爺自小少恩寡情,忽然有了萬象這樣一個陽光燦爛,風采俊朗的兄長,救他於囹圄困頓之中,又全心全意的護了他多年。在小王爺心中,對萬象的感情早就不同旁人,他對萬象的依賴信任,更隻怕是要比對自己這個姐姐深厚許多。


    即便他們兩個心中早有準備,可是小王爺畢竟是個孩子,冷不防見自己多年仰慕的兄長坐上了輪車,便好似晴天霹靂一般,自然怕的要死。


    加上他又見到青藤發瘋一樣的往迴趕赴,盡管自己尚能在青藤麵前強撐著理智,實際心裏早就怕的要死,早將種種萬象重傷受罪,或者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恐怖場景在腦中不知過了多少遍。好在他迴來後見萬象雖然行動不便,卻能談笑風生,也瞧見他身上神光仍舊熠熠生輝,沒有大的異樣。盡管鬆了口氣,心中歡喜,卻也將積壓的種種恐懼,也一同爆發出來,隻覺得十分後怕。好容易忍到了千幻帶著衍一出去,殿中隻有他們三個,又切切實實聽見了萬象叫自己,他才終於放下防備,抑製不住的大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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